陶永安在那里看交上来的图纸。
他给出的是自己之前铸造的一个零部件。
三分钟的观察时间,观察结束后零部件拿走,前来应聘的研究员们开始画图纸。
当然也不?局限于画图。
就看这些人能够想多少了。
不?管是按图索骥还是有了原型再反推设计图,这对于资深研究员而言都不是什么难题。
既然如此,那这道题目到底难在哪里?
有的研究员回到位置上已经开始绘图,有的则是在那里陷入沉思,并没有着急作图。
一个小时后,图纸纷纷上交。
阮文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这一波,她低声问谢蓟生,“怎么样?”
小谢同志莞尔,“应该能留下几个。”
这声音落入石磊耳中,他有些惊诧。
但是参与机械系考核的就有将?近三十个研究员,最终只能留下几个?
陶永安这是出了什么题目,坑人的吗?
不?过?阮文不?至于啊。
这一来一回的车票、住宿再加上她还要给每个来省城的研究员五百块的辛苦费,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虽说不?差钱,倒也不?至于这般挥金如土吧?
他有些想不明白。
其他的研究员交上图纸后倒也没闲着,已经自来熟地和现场的教授、老技术工人们交流起来。
产学研三位一体,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研究员们和高校、工厂联系密切,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倒是聊了起来。
只可惜如今他们所在的研究所风雨飘摇,和前些年的光景大为不同,没了几年前的意气风发。
“魏教授这道题目是您出的吗?”
魏教授哈哈一笑?,“还真不?是,就是那个小陶出的题目,你?怎么回答的?”
说话的研究员万长明来自上海某机械研究所,言语间多了几分谨慎,“我?没能琢磨出那个零部件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而且我?总觉得这零部件又是缺了点什么,就自作主张填补了那缺失的,填补上之后,我?这才发现这个零件的作用所在,就又是画了配套的设备,可惜没能画完。”
一旁的梁晓听到这话不?由多看了万长明一眼,如果不?是和陶永安打交道的时间长,梁晓也捉摸不透陶永安的用意。
这个来自上海的研究员,倒是挺有心思的。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的很是整齐,尽管蓝色的外套已经洗得褪了颜色,但足够的整洁。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打量,万长明看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略显得拘谨的笑?容。
梁晓这才注意到,这人的食指和中指泛着黄色,在车间里待了好些年的梁晓一眼就分辨出,这是个老烟枪。
有点可惜了,阮文似乎不?太喜欢吸烟的人,尽管她在人情世故上很通透,可有些小情绪还是很容易泄露。
魏教授仔细听了万长明的想法点了点头,“做研究要学会发散,但是又要懂得收放自如。”
他的点评带着几分褒扬,这让万长明又是拘谨的笑?了起来。
他还挺想要留在这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这个机会。
陶永安在那里一个个检查图纸,右手边的那些是被他舍弃了的。
“这个不行?”
“倒是细心,还提出了用什么材料锻造更合适些,不?过?不?懂得压缩成本。”
陶永安看了眼阮文,“你?不?是说这个归我?管吗?你?要留下他?”
“我?只是问一句而已。”阮文看着那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注解,“他的这个理念倒是跟梁晓有些臭味相投。”
“什么意思?”陶永安凑过?去看,“无尘车间?我?刚才看得快没太注意到这里,不?过?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留下待观察。”
他脸皮厚,又把右手边的图纸丢给阮文,“你?再看看呗,说不定我?哪个看走眼了呢。”
“我?又不?是专业的。”阮文嘴上说着,但还是看了起来。
阮文的确不是专业的,但是谢蓟生是,周建明是,她这个非专业的也没少在机械设备上出主意,比不?上车间的老技工有经验,却也不?比一般的机械系学生差到哪里去。
当然,比自己这个机械系的天才,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阮文最后又选出来了一个,“这个彻底跑题了,不?过?你?有没有看出来他的这个图纸画的是什么。”
“发动机呗。”陶永安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咱们又不?造这玩意儿。”
阮文看了眼左上角的名字,认出了这个图纸的所有者,“这个是南京过来的,原本是研究飞机发动机的。”
听着阮文声音低了下去,陶永安抽空看了眼,“我?倒是对他有印象,昨晚吃饭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怎么说话,姓靳对吧?”
靳一鸣。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个名字起的倒是大气的很。
“你?想把他留下?”
阮文看向陶永安,“那你先跟我?说,为什么不?选他。”
他们还真不?是那种被框架束缚的人,即便是跑题了,如果这人画的有点东西,也值得进入下一轮。
陶永安本就有一颗天马行空不受拘束的灵魂,他可不是什么规矩的人,怎么就舍弃了靳一鸣?
这个问题很尖锐,自从阮文知道自己怀孕后,她就温和了许多,这种尖锐还是头一次。
“你?打算养着他?这个发动机是飞机用的,咱们能做的东西有很多,但是阮文你?就算是有再多的人脉,军工咱们是不能碰的。”
这是涉及到国家根本的问题,不?是民营企业可以涉足的所在。
陶永安再怎么灵魂不?羁,他也是在规则的范围内跳舞,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起码在他还没有这个决定权时,他是不会主动招惹这些的。
阮文看着那不能再严肃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陶永安呵呵一笑?,“怎么可能不怕?人得到的越多就越是害怕失去,阮文你?知道吗?我?现在挺矛盾的,反正就……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怎么会不?明白?
阮文也明白啊,“几年前我?还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自己轰轰烈烈过?这一辈子也挺好……”
“后来不一样了,你?有了家庭,有了孩子。”陶永安下意识地看了眼阮文那压根没有显示出任何征兆的肚子。
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他都觉得很神奇,有种自己要升级做干爹的喜悦。
当然这种喜悦也被陶永晴教训了,“人家亲爹都没那么兴奋,你?不?过?是个干爹,兴奋什么?有本事找个女朋友,自己生去。”
这会儿陶永晴不在,陶永安小小的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将?来孩子出生了,认我当干爹行吧?”
“可以啊,不?过?你?得帮着带。”
“没问题没问题。”不?就是带孩子嘛,谁还不?会。
兴奋了好一会儿的陶永安很快意识到自己岔开了话题,“你?现在有了孩子,考虑的东西就多了,不?能像之前那样任性。”
“陶永安,我?在想,马列主义告诉我?们,人民是创造历史的人,可是我又在想,如果没有我?们又会是谁来帮助413所走出当初的困局。”
阮文没想着当英雄,她也没什么大英雄主义的观念。
“或许会有李文,陈文站出来?又或者压根就没有这个人,413所就这么解散了,又过?了几年甚至几十年从头再来?”
陶永安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才说,“历史的洪流滚滚而逝时,我?们很渺小,可能在外人看来有些螳臂当车的可笑吧。”
他明白了阮文的意思,阮文向来是马列主义的忠实奉行者,她并没有什么个人英雄主义史观,觉得自己多么厉害。
但总要有些人做些什么,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何尝不?是一群最普通的人凝聚起来推到封建王朝?
“或许我们做的远远不?够,并不能面面俱到,可是我总想留给孩子更好的一个未来,总不能让它出生后,就看到一个满目狼藉的世界吧?”
有了孩子她是温柔了许多,却也更为的坚定。
为了下一代能更好,她怎么也得努力才是。
陶永安看着眉眼间都多了几分温润的人,他把靳一鸣的图纸拿到了左手边,“我?明白了,为了我?家干闺女,那就留下他好了,不?过?先说好了,咱们不?能造飞机,让他去研究别的去。”
“你?怎么笃定是女孩儿?”
“女孩可爱啊。”陶永安嘿嘿一笑?,“你?家小谢同志怎么说?”
“他倒是无所谓。”阮文耸了耸肩。
“无所谓?”陶永安拔高了腔调,“这可是他闺女,他无所谓?”
陶永安这声音有点尖,阮文皱了皱眉头,“是男是女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皮实。”
“你?当我?干闺女是球啊。”
阮文眨了眨眼,“别这么老古板,我?就想要个皮实点的闺女,好养活。”
谢蓟生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俩人在斗嘴,显然陶永安不?是对手?,被气得直哼哼。
“怎么样了?”
“差不多选出来了一些,你?看看还有哪些遗漏的没。”
阮文把筛选出来的那十二张图纸交给谢蓟生,“我?估摸着最后能留下一半就不错。”
她如今这是声势浩大,先把这名声传出去再说,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阮文可不是仅仅把目光局限在上海和周边几个城市。
“差不多。”谢蓟生收好了图纸,“你?先在这里休息会儿,我?和小陶去外面说一声。”
谁走谁留,总得给出答案才行。
这才是最残酷的事实。
陶永安是出题人,不?免要解释自己的出题思路。
外面有些热闹,阮文则是在这间小办公室内看着书,十分的悠闲,仿佛与世隔绝。
大概一个小时后,谢蓟生这才进来。
“午饭想要吃点什么?”
“想吃姑姑做的炖豆腐。”当然这并不现实,阮文选了个还算靠谱的,“去吃牛肉汤吧。”
就着烤馍吃牛肉汤,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外面已经安静了许多,显然人被安抚了下来。
“他们是不是很多问题?”
这些研究员哪个不?是佼佼者?如今被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为难,被筛选下来的自然有不?少的问题。
“他们的专业性与你?们所需要的专业能力并不一定匹配。”谢蓟生笑?了笑?,“或许在某些高精尖的研究领域他们是专家,但并不一定适合你?们。”
“那没人质疑靳一鸣?”
谢蓟生帮她整理了下头发,“他们又不知道别人的图纸怎么样,我?想靳一鸣也不?会跟别人炫耀,何况最终能不能留下来,还得看下午的测验。”
“倒也是,不?过?我?想他留下来造冰箱也不?错。”阮文心情很是愉悦,“工商那边手?续已经在办了,估摸着后天就能下来,到时候我?们就是安心集团。”
她看着谢蓟生,“到时候你?就是董事长的先生,这个新称呼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在吃软饭的感觉?”
“还好。”谢蓟生知道她在乐呵什么,“那我吹吹枕边风,你?能不能再帮我解决几个退伍老兵的安置?”
阮文仰起头抬着下巴,“这得看你?表现。”
“那我努力。”
……
声势浩大的选才会在折腾了一星期后终于结束了,阮文给自己的研发室添了七员大将,其中四人是陶永安那一派的,还有三个则是和化学研究有关,成为阮文的左膀右臂。
当然,有五个人进入了413研究所那就和阮文没多大关系了。
石磊没想到阮文这般挑剔,又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对靳一鸣高看一眼把人给留了下来,可不管怎么说自己当前阶段的任务完成,他带着没被选中的一群人回了去。
选才会不?过?是一个希望,如今希望破灭,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日子总得继续才是。
当然,这些原本以为回去后要面临着失业的研究员们发现研究所又能维系一段时间,就是后话了。
阮文选了个好日子,在三八妇女节这天,正式更名,路北的安心卫生巾生产厂并没有改名字,路南的南厂区则是挂上了安心集团的招牌。与之同时她也做好了商标的注册,林林种种各种各样的安心牌产品,都被阮文一股脑的注册了商标。
搞的工商局的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明明是做卫生巾的,怎么还弄了好多家电?
阮文才不?在意,她看着自己的人马,算上前些天陈主任又招来的人,整个安心集团有将?近百人的队伍了。
很好,起码能跟银行交代了——我?贷款就是扩大生产啊。
对内阮文看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觉得自己像个传`销头子,在这里鼓动人心。
“不?忘使命不改初心,我?坚信,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会有越来越多的安心牌产品问世,而这些产品将?会走出国门,在世界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