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人与人的关系一般,界限感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元大虎瞧着大老粗一个,实际上心里头很是有数。
“在他那个职位上,有的是人想要巴结。”谢蓟生细细的亲吻着,“你要?是真担心,那就把厂子再做大点,回头多给薛梅一些工程去做,断了别人的路子不就成了?”
阮文对这两口子的底细不是很清楚,骤然间想起不免有些后怕,如今听谢蓟生出的主意,她觉得好笑又好气,“这?是什么馊主意?真要?是想巴结,有的是办法呢。”
“所以还得端正自身态度。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阮文忍不住嘟囔了句,“这?边没暖气也没炕,能热才谢蓟生……”
这?声音颤巍巍的,阮文倒是不冷了,她男人在折腾一些能让人出汗的事情。
阮文没太察觉,在某些方面谢蓟生是个极为小气的人,不想让自家媳妇总想着别人,他自然得用些手段才行?。
当然阮文也没那个精力去关心别人了,她应付这?个男人都有些勉强。
……
在杭州这?个新年过的还算愉快,阮姑姑久别故土还真不会?做什么杭州菜,最后吃的还是地道的北方菜色。
这?边人生地不熟,不过阮文提出要在阮家老宅建厂后,不少街坊邻居都来串门,这?让阮姑姑忙碌起来,这?个春节没太寂寞。
至于阮文,她去陵园拜祭了阮家的先人后,便是去找薛梅谈建厂的事情。
既然要做这?事,那就直接开干,阮文也不管什么春节不春节,她在杭州的时间不多,不趁着这?段时间把事情尽可能的交代清楚,回头更麻烦。
薛梅也是个爽快人,她上面没公婆,娘家唯一的亲人就是弟媳妇还有侄子侄女,不用走亲戚忙前忙后,索性拉着弟媳妇和阮文聊起了建厂的事情。
她读的是师范,和建筑压根不挨边,不过工地跟着那些建筑工人跑,倒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三个女人一台戏,从初一到初二接连两天都在讨论这事,从材料的采买到建筑图纸,似乎明天就要平地起厂房一般。
元大虎这还是第一次见阮文聊工作,他算是福气了。
难怪人年纪轻轻就能搞这?种发明那种设计呢,脑子是真好使。
“三位领导,我想提醒你们一件事哈。”
阮文有些懵,“元哥你说。”
“你们这厂子是临湖而建,而且还不止一层,所以和一般的房屋肯定不一样,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参考下周边厂子的建设?”
他这?建议很认真,“当初我们打仗,工兵营就在这上面吃了亏,南边雨水多,地基得打好,不然容易出岔子。”
这?是活生生的例子,有前车之鉴的那种。
阮文点了点头,“地基的话倒是不用太担心,不过老元大哥你倒是提醒了我,一定要?做好防潮。”
她这厂子是生产日用品,日用品的储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干燥通风。
做不好防潮工作的话,那这产品她可不敢往外运。
“防潮的话,那我回头去建筑局和设计院问问,他们应该比较有经验。”薛梅在小本子上记了下来,她看了眼自家男人,“你怎么这?么闲,没客人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元大虎欲哭无泪,这?娘们忙起来是六亲不认,他都快饿死了好吗?孩子们吃点零食能糊弄,他一个大人糊弄不来啊。
薛梅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又黑透了,“我去做饭,阮文你也留下随便吃点。”
她话音刚落下,谢蓟生敲门进了来,把人给接走了。
他今天来的稍微晚了些,阮文好奇,“忙什么去了?”
“去找了位老朋友。”
小谢同志有些神秘兮兮的,不过回到家里阮文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你老朋友,是设计院的人?”
“之前省城机场规划认识的。”谢蓟生言简意赅。
阮文翻看着那些小册子,她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对建筑方面的事情一点不内行?。
现在不一样了,谢蓟生直接给她找来专家,不止是杭州这?边的地质情况,其他城市的也有。
需要?注意什么,用什么材料最好,方方面面都在这小册子里。
阮文看着在那里看书的人,她放下那小册子,倒了杯水端过去。
“辛苦小谢同志了。”
“应该的。”他能做的也就这些,能够帮到阮文就好。
这?两天看着阮文早出晚归忙里忙外,谢蓟生总得做些什么才是。
“明天石磊过来,我已经跟饭店订好了菜,到时候送过来,连带着老元一块请了。”
“好啊。”阮文有些好奇,“石磊的父亲,什么样一个人?”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谢蓟生将人揽入怀里,坐在他身前,拥着她看书,“你英语好,读书给我听好不好?”
阮文欣然接受,那是一本叶芝的诗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正好看到了最脍炙人口的一篇,阮文轻声读了起来。
她也想,等到老了,和小谢同志在火炉旁打盹,看着对方脸上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回忆着年轻时候的事情。
谢蓟生的宴请,是在大年初三。
这?顿饭设在家里,不过阮秀芝和周建明母子缺席了。
阮姑姑阔别归来,今天终于得空,就想着去老房子那里看看,阮家老宅虽好却并非她的家。她心中的故土其实是当年和阿娘一起住的小院子,原本是打算看一眼就回去,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故人耽误了时间。
阮文这?边先开席,毕竟还有石磊的老父亲在,总不能一直等着。
天还没亮,石磊就是开着车带上老父亲从上海赶来,为的就是喝这?一杯喜酒。
石磊这?些年喝多了喜酒,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奈何家有老父,对这杯酒惦念的很,已经三十多年没离开上海的人,不到三点钟就醒来,在家里忙忙碌碌。
去看小谢和他媳妇,总不能空手去。
前些天老爷子就是找人买了各色土仪,他总觉得谢蓟生和阮文都是孩子,特意买了各色的吃食,想着给年轻人带过去。
不止上海本地特产,还有从百货公司那边买来的进口零食,能买到的都买了。
后车厢里塞得满满的,看的石磊哭笑不得,都说隔代亲,可他家老爷子对亲孙子可没这?么上心过。
阮文看到后,都以为老爷子这?是在搞什么五鬼搬运。
怎么弄了这?么多吃的。
虽然和石磊多多少少有有过好几次的交集,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石磊的父亲。
这?位曾经参加过长征的老战士,干瘦得像是一把枯柴。
而在看到谢蓟生时,这?把枯柴就燃烧了起来,浑浊的目光刹那间无比的锐利。
锐而圆滑,是老者看着子孙那爱怜的眼神。
甚至爱屋及乌,看向她时,老战士都透着欢喜。
当然这不是阮文自恋,因为老战士真的夸了她,“是个好孩子。”
石磊的父亲大名石秋雨,这?名?字挺文化?人的,阮文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了句。
“这?是小谢他祖母给起的名?字,我是个大老粗,不太喜欢这名?字,还不如叫我五斤呢,不过她说这?名?字是有来历的,说什么那个李鬼写的诗,石破天惊逗秋雨,石破天惊,听着多有气势,我就用这个名字了。”
石磊戳穿他老爹的没文化?,“是诗鬼李贺,不是李鬼。”
“管他李逵还是李鬼,反正就是会写几句诗,能打仗吗?”
石磊很是无奈地苦笑,跟自家老爷子没法交流,不理会?他就好。
石老爷子显然对儿子这?苦笑有意见,“咋的,我哪里说的不对?”
“对对对,不过我觉得老首长给你起这名?字,大概还有另一层意思,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老头,真是愁死个人。
阮文看着这?爷俩斗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家爷俩加起来都有一百多岁了,但十分活泼。
酒过三巡,石老爷子忍不住问谢蓟生,“你现在教书习惯吗?”
他内疚了几十年,又帮不上谢蓟生什么,甚至还牵连到他的前程,老人家有些不安。
拿惯了枪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也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老首长的孙子过得还挺好,娶了小媳妇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怎么看都很好,但他到底不放心。
谢蓟生眉眼温和,全然没有对汪老的那种不羁,“我们都挺好的,您放心。”
石磊很是无奈,“他呀,就这样,整天在家唠叨,说要找老战友,看能不能再把你调回去,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胡思乱想,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小子就会拆你老子的台,还没完了是吧!”老战士拿筷子去敲儿子的脑袋,被石磊躲了过去。
石磊说起了正经事,“你打算在这边再弄个工厂,那上海那边不打算扩大生产?我年前还见了明所长,他说你办事不地道,结婚也不通知声,他还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你呢。”
这?话是跟阮文说的。
阮文含蓄的笑了下,“明总他太客气了。”
石磊:“那是应该的,阮文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们那边闹翻了天,就阳历年前的事情,上面下了正式通知,政府不再给资金支持,那些研究所军工企业全都傻眼了。”
这?件事提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政策落实下来。
怎么说呢,人都有些侥幸心理,觉得我这?工厂重?要?,我的研究所不可或缺,缺了别人也不会?短我的资金。
可谁能想到,这?磨磨唧唧了两年的软刀子,一下子就下来了,跟断头铡似的哐当落了下来。
一刀切啊!
压根不给留余地。
“那些军工企业往后没资金了,得自寻出路,上面一拍脑袋让军转民,可那么多军工企业,怎么转啊?咱们老百姓的消费能力就那些,一个军转民多少技术员没了用武之地,研究了几十年的技术用不上厂子里没效益没工资,哪有钱花,怎么带动消费?”
石磊觉得这?就是个恶性循环,他甚至没想出来出路在哪里。
说到这事,石磊就长吁短叹,“我们隔壁那个家属大院里整天吵吵嚷嚷的,因为这事有好几口子都离婚了,研究计算机、研究精密仪器铸造的研究员现在去搞什么?他们要去研究液化?`气罐,设计锅碗瓢盆,他妈的这?用得着研究吗?”
他脾气一上来也爆了粗口。
明所长所主持的825研究所是搞发动机的,前段时间也接到了通知。上面通知也没把话说死,倒是还会?给一点资金,不够塞牙缝的那种。
好在825所早有准备,明所长有先见之明,早前就和涂安国一起联合起来搞副业。
背靠上海,825所的本地市场和海外市场都比较大,生产规模一再扩大,搞副业积攒的资金能够帮着研究所撑一段时间。
更关键的是,明所长是个脑子活络的人,也没把全部的赌注压在卫生巾上,825所去年夏天开了个冰糕厂,挣了不少的钱。去年九月份,明所长去香港考察,借机和香港、日本达成合作,一个搞航空发动机的研究所愣是搞起了医疗设备,折腾起了肾结石碎石机。
出口挣外汇,外汇供发动机研究,算是形成了良性循环。
和省城的413所一样,825所自救成功,如今即便是上面不给资金,自己也能坚持研究。
可放眼整个华夏大地,又有几个413所、825所,又有几个明所长、涂安国呢?
石磊是国安系统的人,过去这三个月看到的最多的就是这种。
“经常有热心群众去举报,我天天跑各个研究所,瞧着他们把那些仪器当破铜烂铁卖,心疼啊。”
可他能做什么?他做不了什么。
听到类似的话太多了,人都变得麻木了。
他还会?生气,可是这种生气又是无能狂怒,因为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不说这扫兴的事了,你们虽然早就领证了,不过今天也是大喜的日子,咱们说些高兴的事情。”石磊觉得自己搅了大家的兴致有些不对,先自罚一杯,一饮而尽十分的痛快。
薛梅不是特别懂这?个,“这?军转民,很难吗?”
隔行?如隔山,即便是阮文所知道的也相当有限。
“民用技术含量不高,或者说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军工厂的技术员们搞这?些就有些大材小用了。”阮文跟她解释,“过去这些年,我们的工农兵大学生其实走的都是产学研结合的路子,除了部分地区受到影响外,大部分的大学研究成果还是相当不错的,掌握技术的大学生绝大部分都是进入军工厂成为技术人员。这?个数据我没做过统计,具体的不太清楚,不过之前听涂所长提过一句,少说得有七成。”
“那要去做民用,不是暴殄天物?”
这?成语用的不算是特别恰当,可也没太大的错处。
的确是暴殄天物。
军工厂的技术员一向都是做顶尖技术研究的,虽然比国外的差了些,可是在国内那也是遥遥领先的,如今断了军工的资金,研究所首当其冲。
研究员们一心做研究,有些甚至是醉心于科研世界里的疯子,如今让他们像是寻常人那样生活,这?太难了些。
阮文当初是见识过413所那些研究员们誓与研究所共存亡的不惧生死,所以对这?件事深有体会?。
“那就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现在发展经济是大头,军工厂和研究所缺少资金支持是大势所趋,我们没办法阻拦。”
人是没办法和历史的车轮抗衡的,所能做的,不过是自救。
与阮文而言,那边是做一个逆行?者。
阮文带着413所自救成功,带着上海的825所自救成功,还带着其他几个研究所自救成功,可是那么多研究所,她救不过来。
她也没那么多钱啊。
钱钱钱,这?是一个大难题。
原本低头的人忽的抬起头来,“我们得挣钱。”
钱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的办法,这?些研究所、军工企业支撑不下去,不就是因为没钱吗?
所以,有了钱就好了。
有了钱就能继续研究。
薛梅感慨了句,“是得挣钱,可挣钱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也不难。”阮文看向了谢蓟生,“小谢同志,我得回去了。”
她原本是打算安安稳稳过一个寒假的,可是现在归期提前。
和汉德尔博士达成的协议已然起效,算着时间,从西德运来的聚丙烯的生产线也该到了。
她最近也没顾上问陈主任,等过会?儿打个电话。
聚丙烯的设备到来,那么困扰阮文的问题就能解决大半,蝶翼卫生巾和婴孩用的纸尿裤都可以上市,能够带来更多的外汇。
有了钱,问题就好解决了。
阮文看向石磊,“过会?儿我跟你们走。”
石磊有点懵,“去上海,找明所长吗?”
“不是,去上海坐飞机回首都,再回省城。”
这?样快一些,阮文不想耽误时间,乘坐火车需要?太长时间了。
石磊没想到自己的牢骚话,让阮文做出这么个决定,他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不太敢看谢蓟生。
“阮文你别冲动。”
从上海发往首都的航班也没几趟,一天也才三班而已,即便是到了首都,天也黑了,再去省城也没火车,还是得耽误时间。
“没冲动,从杭州去省城的火车最早也得明天早晨才有,我坐飞机回去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回到省城。”
提前一天。
那也够了,现在她就是在跟时间赛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