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的东西往往更为昂贵。
程先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意外这个年轻姑娘单枪匹马与他来谈判。
他原本以为,阮文多少会带上几个人。
虽然早就听说过阮文的大名,但程先生一直觉得阮文并非一个人,其背后有一个推手,那才是合作的关键所在。
这个猜想,似乎错了。
“还有什么要求?你先说说看。”
程达胜在香港是说得上话的大人物。
在对方提出合作时,阮文当即改变计划,自然不是为了来积攒谈判经验。
她既然来了,就不打算空手而回。
“我想先转转,了解一下香港再告诉您,成吗?”
年轻的姑娘比他小了不止一点半点,说这话时声音软绵绵的,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这让程达胜想起了去英国留学的次女。
他点了点头,“想去哪里玩,让司机带你们去。”
“谢谢程先生,那我们下午见。”
阮文带着陶永晴乘车离开。
去了附近的电影院。
“来看个电影好了,你看有什么想看的没,没有的话我就自己选了。”
陶永晴不明白,“我们这样合适吗?”
来电影院看电影,撇下要洽谈合作的程老板。
司机被赶了回去,指不定会说些什么。
程老板要是知道的话……
“那我选了,看这个吧,恐怖悬疑电影,我看这个女明星挺漂亮的。”阮文买了票,又买了些零食,这才检票进场。
陶永晴有心事,又是第一次看这种恐怖悬疑片,大部分时间都用手捂着脸,剧情看的零碎,也不知道到底都看了些什么。
倒是阮文,抱着爆米花看的十分投入。
离开电影院时,阮文在大厅里稍作停留,看着那些眼花缭乱的电影宣传海报,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女明星不是很多。”
这会儿是香港电影黄金期,主要还是以武侠、动作片为主,女明星的发挥空间相当的小,大部分时间都是花瓶角色。
阮文叹了口气,“咱们去购物中心逛逛吧。”
陶永晴像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着那些漂亮的衣服瞠目结舌。
她也是经常去百货大厦的人,但这里的购物中心和百货大厦完全不同。
“有什么喜欢的就去试试看,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陶永晴不是她哥,没那么厚脸皮,“我想去看看纸品。”
她还是有些委婉,不好意思直接说卫生巾。
阮文也不强求,“一起去看看。”
陶永晴来香港本来就是想要了解当地物价,看为什么香港这边能够用一块五的进货价拿下她们的产品。
等看到货架上的标价时,陶永晴瞬时间瞪大了眼,“这么贵?”
那是她们厂子的产品,温暖卫生巾。
一包价格将近十港币。
陶永晴下意识地问了句,“汇率是多少?”
“差不多43:100吧。”
陶永晴惊讶,“这一包三块五。”
而进价,才一块五,即便是最贵的也不超过一块八。
不过是转个手而已,就能够赚一半的差价!
阮文耸了耸肩,“是啊,你看咱们的卫生巾明显卖得好。”她伸手拿了包香港本土产的卫生巾,手指拂过包装袋能够看到尘埃。
显然,这已经陈放很久。
虽然价格便宜一些,但销量挺不好。
而温暖那边货架都没补充上,显然是前不久有人拿走了几包,这边的理货员还没来得及补充。
“其实那些人也没赚这么多,运费、海关税费,再加上这商场也要盈利,不过倒腾一包赚个四五毛钱也绰绰有余。”
陶永晴听着阮文跟自己算账,她连忙问,“那你打算跟程老板开什么价?”
“你觉得什么价位合适?”
这个问题难住了陶永晴,只是看阮文在那里看其他品牌的卫生巾,她忽的反应过来——阮文这是在考自己呢。
几乎脱口而出的价格在嘴里转了几圈后,又咽了回去。
“如果只保留程先生一个客源,那么我们就不能随便涨价,之前拿货的人多,谁给的价钱高就优先给谁货的情况不会再有。我们能不能利润均分?”
抛去成本价,把最终盈利均分?
这样似乎比较稳妥。
阮文笑了起来,“有几分道理。”她拿了几包其他品牌的卫生巾,“咱们把温暖做大了,其他厂商就没了存活的空间。”
从货架来看,温暖的市场占有率十分可观。
陶永晴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其他品牌的工厂可能会做不下去?”
“资本市场从来都是优胜劣汰,竞争异常的激烈残酷,心软了吗?”
陶永晴只是觉得怪怪的,她有些说不出来。
阮文往收银台那边去,“不用心软,我敢打赌他们早就研究我们的产品了。”
这话让陶永晴顿时忘掉了刚才的问题,“那要是他们掌握了技术……”
“那大概就是价格战?”阮文眨了眨眼,“又或者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咱们到时候就要被迫退出香港市场。”
陶永晴做挣扎,“你不是有国际专利证书吗?是不是可以告他们?”
“当然没问题,不过需要来回跑动,成本有些高。而且香港这边情况特殊,又有些不同。”
陶永晴的心情跌宕。
阮文说得对,成本太高了。
毕竟单是来回机票就得三百多块。
还不算其他……
“那我们怎么办?”
阮文眨了眨眼,“计划经济有计划经济的规则,咱们既然在资本市场玩,当然要遵守他的游戏规则。垄断应该相当不错,尤其是独家垄断。”
陶永晴还是懂的,毕竟她也是跟着父亲读过《资本论》的人。
“可这不是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啊。”
“所以我们要跟程先生合作嘛。”阮文拍了拍陶永晴的肩膀,“一开始我还想着定价多少合适,后来我想了想你的提议不错,五五分账最合算。”
她需要借助程达胜在香港的影响力垄断整个香港卫生巾市场。
既然合作,自然是得给出足够的诚意。
五五分账,这就是阮文的诚意。
程先生对这个协议不是很满意,他已经第三次皱眉了,在短短的五分钟内。
阮文的字写得很漂亮,手写的合作协议虽然简单,但是看得出之前动了心思,把要点概括出来,足够了。
但是,这协议上的条款,不免有些强势,和阮文这柔柔弱弱的模样,不太一样。
程先生放下协议,“就这些?”
阮文神色平和,“目前我这边就这些,当然我不是律师,如果确定合作,还需要律师拟定更为详细的合同。”
她顿了下,继续说道:“合同自然是需要双方达成共识,不知道程先生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协商解决。”
坐在一旁的陶永晴觉得,如果是自己,她可能已经落荒而逃了。
程先生的神色沉沉,和她父亲的那种郁郁寡欢不同,那是一种冷冽的沉郁,她恍惚觉得,下一秒这位程先生就会喊人来,把她们赶出去。
“电影好看吗?”
程先生骤然间转移话题,阮文倒也不奇怪,“还不错,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托程先生的光,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程先生轻笑了下,“那可以在香港多住些日子。”
“怕是不成,我还要回去忙几个实验,而且开学后课程比较多。”阮文轻笑了下,“总逃课的话,我们系主任会被我气得折寿。”
两人闲聊起来,似乎都忘了那份还等待着磋商的协议。
“你这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程先生难得的露出笑容,“她也在读书,在英国。不过她读的没什么用,也没你那么聪明。”
这样的客套话,阮文听过很多次,“但是程小姐有一个好的父亲,这就赢了绝大部分人。”
“包括你?”
两人的谈话很随意,但在这一瞬间,陶永晴察觉到这平静表象下的剑拔弩张。
她手心都是汗水。
该怎么回答?
这是在闲话家常,可又绝不是简单的闲话家常!
阮文的回答,很可能会决定她们能否和程先生合作。
陶永晴脑子里空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当然排除在外。”阮文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我虽然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但以他们为傲。”
阮文的身世从未对外公开,但对于程达胜而言,想要调查清楚也不难。
他有些好奇,阮文为什么能够得到这么大的支持。
而在知道其父母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如今看到年轻姑娘那闪闪发光的眼眸,他轻轻地笑了下,“相信他们也会以你为荣。”
陶永晴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这是过关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阮文,又听到程先生开口,“三七分成,我七你三。”
这个分成比例让陶永晴几乎坐不住。
这是拿她们当廉价的加工厂!
就在前不久,在购物中心那里,陶永晴还对那些出货量不好的工厂抱以同情,而在这一瞬间,她真的明白了资本那血腥可怖的嘴脸。
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
“看来程先生对我们的合作并没有那么大的诚意。”阮文笑了笑,她从容的站起身来,“叨扰了。”
谈判桌上从来都是你来我往,相互让步达成共识。
但显然,这位东道主是妥妥的资本家,哪怕是想要给自己沾染一些红色,这红色却是血色。
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红。
陶永晴没想到阮文这么直接,她匆忙起身,跟在阮文身后。
而阮文忽的停下脚步,这让陶永晴险些撞到她身上。
“不过还是谢谢程先生的款待,我玩得很开心。”
程达胜看着从容离开的年轻人,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负责处理这件事的经理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老板,阮小姐这边。”
“看她还跟谁接触。”五成利,没人能从他程达胜手里拿走五成利。
他倒是要看看,阮文还有什么后招。
今天气恼离开,等再来磋商时,他给出的可不就是三七分账了。
负责的经理连忙出了去。
陶永晴跟在阮文身后,她觉得阮文挺生气的,可是看模样好像又不是这样。
“阮文,你还好吧?”
真要是生气,那就发泄出来,憋着不太好。
“还好。”阮文看了眼身后的程家别墅,“不算太意外。”
“那我们怎么办?”陶永晴没了主意,“我们如果不跟程先生合作,你有其他的合作对象吗?我怕他势大,压着原本那些人不再与我们合作,到时候我们两边的客户群都没了。”
香港市场对他们而言太重要了。
国内的市场很小很小,就靠出货香港来赚钱。
虽然之前阮文拿回来了一千万美金,但是九个研究所啊,一个个都是花钱如流水的存在,那一千万美金真的不顶事。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第二个一千万美金,在没有人购买专利使用权的情况下,卖货是她们仅有的挣钱路子。
如果这个路子断了,那研究所的资金流又要断了,到那时候……
陶永晴不敢想象。
“永晴,你比之前考虑的周全了。”阮文开心的笑了起来,“不枉费特意带你来香港这一趟。”她的一个任务,算是完成了。
这么一句夸赞让陶永晴有些哭笑不得,阮文比自己还小呢。
关键是,这也不是夸奖人的时候啊。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阮文眨了眨眼,“如果香港这边断了,我还想要继续赚钱的话,就只有两条路,第一条直接去欧洲开辟市场,但是这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第二条嘛,走`私。”
这话让陶永晴瞬间睁大了眼,“那可不成。”
万一被谁抓住,即便是谢蓟生怕也保不住阮文!
“我知道。”阮文往前去,“我还没那么傻。”
“那我们开辟海外市场的话,要不试试看?”这是一条十分稳妥的办法,只是需要打通各个环节,有些麻烦。
但胜在安全可靠。
“海外市场啊。”阮文笑了下,“先不想这烦心事,我请你吃西餐,你喜欢法式大餐还是意大利餐点?”
陶永晴听到这话迟疑了下,“法式吧。”心情不好的时候,用美食来慰藉自己,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再想办法好了,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阮文知道,她们身后跟着小尾巴,不过她倒是无所谓。
回到酒店后,阮文出去了趟,找到电话亭打电话。
闹市区的香港是随处可见的灯红酒绿,十分的热闹喧嚣。
玻璃门窗隔绝了那嘈杂的声音,阮文倚在那里,闭上眼睛低声诉说着今天遇到的麻烦事。
“……我也是轻敌了,本来以为会很顺利,没想到遇到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谢蓟生听出了那几分郁闷,“既然这条路不通,那就换一条好了,我们直接搞出口,我过会儿去找几个人。”
阮文忽的睁开眼,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她伸出食指慢慢地描画这轮廓,“走出口也不是不行,不过不着急。打点好关系走出口,那也得国外合作才行,我们在国外也没什么宣传力,得他们当地的代理人宣传。”
“你的意思,是要他们找上门来,求你合作。”
“是啊,这样效果最好嘛。”阮文看着玻璃窗上的年轻姑娘笑的开心,“是不是觉得我很异想天开?”
“没有。”谢蓟生的声音浅浅的,透着安慰人心的蛊惑,“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
“你这是跟陶永安学的吧,倒是学会拍马屁了。”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说。”
阮文想了想,“我更喜欢你当着我的面夸我。”她话锋骤然一转,“本来是想着白嫖一下,和程达胜合作,这样可以利用他的电影公司和旗下的女明星做广告宣传,现在怕是利用不上了。那也行,咱们走平民路线,不做广告宣传,不当那丧良心的资本家。”
谢蓟生知道,阮文是真被气着了,不然哪会说出这话来。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九点钟了。
“别担心,祝福福那边我会尽快解决。”
这话让阮文愣怔了下,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小谢同志也知道了。
走不通香港这边的路子,那么再走出口的话,很可能绕不开祝福福。
毕竟她有一些资源,用在正途上的话,那就能最快最大化的搞定出口贸易这件事。
这也是阮文所担心的。
她的选择并不是特别多,尤其是当时间紧促的时候。
偏生祝福福开了挂似的,阴魂不散的绕着她转。
阮文是有点烦。
这件事,她没跟谢蓟生说,没想到小谢同志七窍玲珑心,已经猜到了。
“没必要,这是我和她的私事,你先不用管。”
阮文可不想让谢蓟生背上“污点”,祝福福今时不同往日,想要对付她还真有些麻烦。
而且谢蓟生的身世本身又埋着雷。
若是贸然参与进来,怕是没能搞掉祝福福,倒是先招惹了一身骚。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我也不想你出事。”阮文低声说,“小谢同志,先让我来处理。”
保护是相互的,阮文从来不是在羽翼下受庇护的人。
谢蓟生的心,她明白,这就足够了。
良久之后,阮文这才听到谢蓟生那轻飘飘的声音,好,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
……
经理盯了一天半。
回来详细说了情况,“昨天下午离开后,她带着那位陶小姐去吃了法餐,晚上回到酒店后,阮小姐打了一通电话,大概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后来就回去休息了。今天上午她和陶小姐去逛街,买了几件衣服,主要是阮小姐买的多,两件连衣裙,一件墨绿色的旗袍,一件女士外套,对了还买了一些化妆品。”
经理把阮文的行程单递了过去,“今天下午一点钟阮小姐就离开了,买的是今天下午五点钟的火车票。”
程先生看了眼,“没派人送她过去?”
“我亲自送阮小姐上的火车。”经理知道这话什么意思,是担心阮文和其他人见面。
程先生点了点头,“嗯。”
经理稍作迟疑,“老板,阮小姐让我转达给您一句话。”
得到示意后,经理轻声说,“她说她等您三天,如果三天内您不联系的话,那么分成就是三七分,她七,您三。”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再看球就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