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0 关系户

阮文发现了陶永安的不对劲。

不过她没继续追问,只是搓了搓手,往学校外去。

眼看着进入八零年代,时代又会发生变化,她能做的有限,但会竭尽所能的把这些有限的事情做好。

校门外也恢复了过往的安宁,前些天想要采访阮文的太多。

大学生、高考状元、天价专利费,这些名词组合在一起就足以折腾出大新闻。

尽管现在死工资时代,但有了大新闻记者们也面上有光。

奈何蹲守了几天,没等到阮文没采访到涂安国,等到的是省里宣传办来人,“低调处理。”

那你们之前那么高调做什么?

记者们忿忿,但有苦说不出。

他们还能跟宣传办的同志硬杠吗?

省大这边出名了一把,也学会了低调做事。

保护阮文是首要任务,万一遇到个丧心病狂的,来把人给绑架了怎么办?

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就在九月份还闹出了当地民营工厂老板被绑架的事情。

就是一帮小流氓要钱。

阮文现在是省大的活招牌,可不得好好保护?

校门口的保安目送人去了那边的火锅店,这才回到了保卫科。

保护也得暗中进行,不然只会给阮文压力。

陶永安说的倒是没错,老常的确从张家口那边扛了头外羊回来。

阮文他们来得巧,今天上午刚杀了,新鲜的羊肉不带一点腥膻味。

陶永安好奇,“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去年春节的时候,陶永安他妈也弄了一块肥羊肉,处理的可真不咋地。

腥膻味太大,搞的陶永安有段时间都不想吃羊肉。

“这个啊,杀羊的时候注意下就行了。”

那完蛋了,这办法陶永安用不着,他没机会杀羊啊。

老常把肉和菜端上来之后也没着急走,拉了个椅子坐下来跟阮文他们聊天。

“我听说,研究所那边要扩大生产,你们是不是得招人啊。”

切得薄如纸片的羊肉往锅里一丢,不过三秒就能捞出来吃。

有老常自家弄得芝麻酱和辣椒碟,两种吃法阮文都喜欢的很。

“老常你消息够灵通啊。”

“那可不是?”老常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小阮,你看能不能让你嫂子去厂子里上班啊。”

阮文有些好奇,“嫂子去上班,谁帮你打下手?”

“嗨,我就自己忙呗,你不知道她跟个犟驴似的,之前你送她那玩意她用着挺高兴的,我寻思着就给她再买点,结果她死活不要。听说去你们厂子里工作的人能免费拿,我想让她去上班,这样的话她就不心疼钱了。”

老常媳妇的事情是最普遍的情况——

怕花钱。

一包卫生巾定价五毛左右,这不算特别贵,但是对很多人而言,这五毛钱也是巨款。

并不舍得花。

老常家孩子多,再加上家里头哥嫂前两年没了又留下三个孩子。两个大人得养活六个孩子,实在是艰难。

哪怕是开个小饭店一个月能挣百十块钱,但生意也不是月月都旺季。

六个孩子现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上学花钱,处处都是开销。

老常媳妇是能省就省。

老常也没办法,说不能退,结果她媳妇便宜两分钱,转手卖给了别人。

这你能怎么办?

老常只好去想别的办法。

阮文迟疑了下,“厂子里肯定是优先考虑招女工人,不过招人的事情我不做主,这件事还是涂所长处理,回头我去跟涂所长说声?”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阮文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人有没有招齐。”

因为增加了生产线,这边需要的车间和仓库都要扩大。

涂安国拿了主意,把研究所的地皮切出去一块,然后又找省里头划了一块地,就在研究所旁边折腾出一个卫生巾厂。

车间是从研究所那边分出来的,稍微调整一下就行,其实就是多盖了仓库。

做好防潮防尘的准备。

工程进行的倒是快,刚从日本回来的时候开始弄,现在温暖卫生巾厂已经正式营运了。

厂子和研究所比邻,一道墙隔着算是切割开了。

再让研究所的工人去卫生巾厂干活不合适,所以涂安国的想法就是招工人。

虽然招的人并不算多,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解决就业问题嘛。

因为卫生巾厂性质所限,厂子里招聘优先选择的是女工。

给的待遇倒也不错,除了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还会发放相应的福利——

一个月五包卫生巾。

这个政策一商量出来,有研究员就提出,“我觉得大院里的人就差不多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研究所大院里,不也有媳妇老娘吗?

怎么说温暖卫生巾厂也跟413所息息相关,帮着研究所解决一下后顾之忧还是可以的。

涂安国还没想好。

最近他挺忙的,阮文把钱交给了他。

将近一千万人民币。

怎么用,成了棘手的事情。

413所要盖无尘车间,要一些新材料,但也用不了那么多。

剩下的钱,涂安国想着是救济兄弟单位。

毕竟把卫生巾变现成现金还需要时间,而且总账目又是在413所这边。

先紧着要紧的,揭不开锅的来。

这钱是阮文辛苦赚来的,涂安国不敢掉以轻心,这段时间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昨天才回来。

“爸,这两天好多人来找,都想着在厂子里工作。”

涂宝珍帮着端来一杯热水,里面放了点红糖。

“让你为难了?要不就先回学校住几天,等过些时间消停了再回来。”

“那倒也没有,不过回学校也不安生。”涂宝珍低声说了句。

研究所渡过难关,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各种新闻都有。

阮文对那些八卦的学生呵斥过后,没人敢去找阮文,但是拐弯抹角找她们化学系学生打听的很多。

对象是谁,是不是真有这个人。

阮文到底拿了多少钱。

还有的,是问卫生巾厂的工资多少。

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整天困扰着化学系的一干学生。

这也就罢了,更烦人的是,之前跟涂宝珍分手的赵文明,前些天跪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认错误。

这给涂宝珍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她没答应赵文明,但现在这个人天天蹲在女生宿舍楼下,说是如果涂宝珍不原谅,就一直等着。

涂宝珍家里有烦恼,学校也有。

去哪里都安生不下来。

她没想着用这事烦恼父亲,毕竟他已经够辛苦的了。

可是刚想要离开,涂宝珍被父亲拽住了袖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这半年太忙了,研究所的事情占据了所有的精力,没能分给女儿一丝一毫。

涂安国有些愧疚,从小到大女儿跟着他吃苦。

妻子早逝,他又担心再婚后女儿抵抗,却忘了这个家也需要一个女人,起码能跟宝珍说说心里话。

他这个老父亲,很多时候真的太失职了。

“也没有什么事。”涂宝珍不想让父亲烦心,“我挺好的,这次阮文一出名,学校里要给我们新建实验室呢。”

北山大学想要在国内一众高校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可是某个专业某个系是业内头筹,这就简单了很多。

学校也不傻,看到这个机会当即决定扶持化学系。

省教育厅对此也乐见其成,打造一个王牌专业,对省里好处多多。

化学系的杨主任这几天走路都挺直腰板子,在一众系主任中昂首挺胸。

涂宝珍正说着系里头的热闹事,忽然间有人敲门。

“肯定又是来找您办事的,我去打发了去。”

涂安国看着像蝴蝶一样蹁跹而去的女儿,忍不住笑了笑。

没多大会儿,涂宝珍回了来。

没把人打发走,反倒是带回来了一个人。

“阮文,小陶,你们怎么来了?”

陶永安觉得阮文这才是真的吃人嘴短呢。

在老常的小饭店里吃了顿饭,顺嘴答应帮忙说一声,这不吃完了饭就过来了。

阮文简单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常求到我这里来,我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如果能帮一把的话,还是帮一把吧。”

两口子是个好人,帮着照顾兄嫂的三个孩子,一般的吃穿用度。

阮文也不是圣母心发作,就觉得好人应该有好报。

其实老常直接开口找她要,她也不会拒绝,不过是送一些卫生巾罢了。

但是人家不想吃白食。

再加上孩子多,想要多一个挣钱的门路,倒也是人之常情。

涂安国点头,“能帮还是要帮的,这样我明天看下到底还要招多少人,看怎么安排一下。”

其实卫生巾生产本来也是流水线作业,需要人工操作的地方还挺多,尤其是包装这一块。

和纺织厂女工一样,都属于比较辛苦的工作。

这件事最终还是在会议上落实的。

彭书燕提出建议,“虽然这次新闻的大肆报道也帮助卫生巾做宣传,但是国内女性对卫生巾的接受程度还是不够高。一方面是因为卫生习惯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贫穷。我最近一直在跟香港那边东南亚那边对接,所以对这件事还有一点发言权。我们是省会城市,可是现阶段卫生巾销量也不算很好。”

省里头大力支持,但卫生巾厂的营收主要还是靠香港东南亚。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推行一下,比如说每月建立一个公益日,在公益点进行卫生巾的免费派送,这样虽说帮不了太多的人,但是这样也能竭尽所能做一点小的贡献。”

“公益日可以,但是小彭,我担心这派送的卫生巾反倒是会被倒手卖了。”

他们做好人好事,被人利用来赚钱,这样多少有些窝火。

彭书燕听到这话一时间沉默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

与会的还有阮文,她觉得彭书燕的这个建议不错,“不能因为可能存在人倒卖,咱们就不做这件事了,如果能帮助百分之五十的人,这也是不错的结果。”

“我觉得阮文说的对,坏人什么时候都有,可是这并不能阻挡我们做好人。这样我们尽可能的把这件事做好调查,这样避免出现问题。

“对,我们可以事先调查,做实名登记也好,其他调查也好,总之就是推广起来。虽说阮文这次有国家肯定,但是私底下也有人有异议,我报社的朋友说难采访,还有的说好东西不给国民用,搞出口掉到了钱眼里。”

“什么人啊,咱们弄到香港一包能卖一块五,国内定价才五毛,这还不行?”当即有研究员发火。

阮文倒是态度平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这种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做我们的,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小阮说得对,端正己身,无需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涂安国做总结,“做科研的,永远都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被动摇,这样才能做出成绩来。”

……

卫生巾厂招聘的三十二名工人在月底时正式上岗,其中二十四人是女工。

有些岗位,比如搬运工安排女工人也不合适。

和413所比邻,再加上涉及到了一些专利技术,所以工人上岗前都经过周密的调查,保证每个人身家清白。

二十四名女工里面,有十人来自研究所大院,还有一个是阮文的关系户——饭店老板老常的媳妇经过培训上岗了。

进车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做消毒处理,换上一身白色的制服,保证生产过程的安全。

黄主任来考察的时候,也被要求穿上工人制服。

不然不能进车间。

随同的秘书皱了下眉头,“这可是商业厅的黄主任。”

黄主任抬手制止了秘书,“安全卫生意识到位这是好事,我也得入乡随俗嘛,对了你们小阮厂长人不在吗?”

厂子和413研究所分了家,涂安国不方便再管理,所以最终还是由阮文来当这个厂长。

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先这么着。

车间主任摇头,“阮文同志好像要考试,最近都没空来。”

黄主任笑了起来,“她还真是个大忙人,不过学生嘛总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才是。”

换好了工人制服,黄主任进车间去考察。

三条生产线两旁都站着一身白色制服的工人,都带着手套,动作麻利的把折叠好了的卫生巾放入包装袋中,再用机器进行密封处理。

这样的流水线作业,他曾经在纺织厂也见到过。

可感觉又不太一样。

这里更安静,也更干净。

“你们现在这一条流水线,能生产多少啊?”

车间主任报了个数,“现在机器没有马力全开,因为这次招聘的人数还不够多,阮文同志说如果最大速度的话,刚上岗的工人会很辛苦,所以慢慢来,等着业务熟练了,再增加生产量。”

黄主任点了点头,“那这是三班倒还是……”

“我们的工人有的离家比较远,又没有工厂宿舍,所以现在只是一班制,阮文同志说等年后再招聘一波工人,争取在三月份的时候做到三班倒。”

“她倒是规划的挺清楚。”

车间主任很是骄傲,“阮文同志虽然年轻,但是做事考虑的的确很周全,比一般大人还要强。”

“那可不是吗?”他可是和十八岁的阮文打过交道的。

小姑娘的心思多的跟马蜂窝似的,不对,应该是蜜蜂窝。

好在这是个勤劳的小蜜蜂,不蜇人,反倒是产蜜做贡献。

“有什么需要就让阮文给我打个电话。”

车间主任把人送到门口,先一步回去工作了。

秘书看了一眼,有些生气,“这个阮文同志也真是的,明明之前知道您要来,还不在。这也就罢了,这车间主任不知道送送人吗?”

黄主任瞪了秘书一眼,“你的官威倒是比我还大。”

秘书登时两股瑟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黄主任恨其不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能升职,阮文在其中做了什么。

没有当初的阮文,他凭什么从新华印刷厂厂长到省政府工作成为商业厅副主任?

没有现在的阮文,他又怎么可能摘掉头衔前面的那个副字。

虽说正式任命还没下来,但也就是年后的事情了。

帮阮文就是帮自己。

黄主任对这个问题认识的不要太深刻。

在他这边说阮文的事,黄主任停下脚步,“回头回你的资料室去。”

这秘书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觉得办事还算可靠。

还真是打了自己的脸。

秘书听到这话脸色一白,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刮子。

在领导身边工作,最重要的不就是要揣摩领导的意思吗?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拍到了马蹄子!

商业厅一个小小的人事变动,并没有传到阮文那里。

她忙着期末考试呢,等着考试结束,她还要去一趟杭州那边,去看一下阮家的老宅院。

虽然小谢同志说已经烧成了废墟一片,到现在还荒芜在那里。

不过那可是杭州的老宅院,阮文总觉得说不定能折腾出来点什么。

再不济拆吧拆吧,在那里建个工厂也行吧?

寒假时间长,阮文还想着顺带再去周边走走,考察一下找几个黄麻种植基地,科学种植提高产量降低生产成本。

她早已经把自己的寒假安排了一通,如今就等着放假呢。

放下笔,阮文提前交了试卷。

她一向都是那个提前交卷的人,化学系的老师早已经见怪不怪,放阮文出去。

老师核对了下答案。

不出意外又是满分的成绩,还真是他们化学系的天才学生。

天才如阮文刚步出教学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熟悉背影,她顿时兴奋的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十二月底的省城下了雪,地面上是白白的一层。

她的小谢同志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教学楼,顶着满头的白雪,仿佛花白了头发。

只是阮文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对。

看着转过身来的人,她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