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亲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妘长英的心里还是生出一股悲凉。
如果不是她这特殊的身份,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把孕囊转移到了姒筠身上,那么今天,腹中揣崽、满心不安的人就是她了。
孩子爹已经另寻新欢,他到底会不会认这个孩子?
如果不认,孩子会不会被骂野种?
如果认了,别人会不会嘲笑她哪怕是怀孕了都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
孩子要不要生下来?
生下来是自己抚育还是送给孩子的爹?
送给孩子爹的话,后娘会不会虐待孩子?
要不要找个修仙门派,将孩子送给人家收养,从此连孩子带感情,彻底隔绝在她的生命之外?
这一切的烦恼和难以选择的困境,本该是她面对的。
如今,形势逆转,被这一切困扰的成了姒筠,在心中酸爽的同时,何尝不是一种可悲可叹的遗憾。
如果没有变心,没有背叛,她只要安心养胎,安心待产,待到一朝分娩,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多好!
可是,回不去了,再怎么遗憾,再怎么不甘,也还是回不去了。
妘长英忽然搡开了姒筠,幅度不大,却满含情绪。
她没想让姒筠摔着,反手勾住姒筠的腰又把人拽到了怀里,一手掐着他的下巴:“哦?是吗?娰宗主浑身上下都是什么构造,七年时间足够我探查清楚了。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也成了男女双身之人了?这么费尽心思的骗我,娰宗主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这种事情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我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有喜了我就好受吗?别的不说,光是这些日子来的害喜就困扰得我整日整日睡不好觉。我来找你,不过是想跟你商议一下孩子的去留!”姒筠怒了,这段时间他承受了太多太多,他一度怀疑自己就要死了。
结果,这个狠心的女人不心疼他就算了,居然说他骗她!
看来这妖女是真的和修眉派的登徒子搅合在一起了,不然的话,依着他们十年的感情,她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子,满心愤懑,四目相对,昔日情谊早已不见,剩下的只有屈辱和难堪。
“孩子的去留?呵,娰宗主,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很可笑吗?你这样耻于与半妖为伍,若真是怀了我这个半妖的孩子,不应该早就做了决断了吗?再说了,半个月前我刚问过你,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一碗红花解千愁,难道你都忘了?”妘长英冷漠地看着这个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明摆着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姒筠不傻,在听到“红花”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明白她的态度了。
真是自作自受!他被这个回答刺得心口发紧,口中氤氲着一股腥甜的气息,又要吐血了。
可这一次,他却将这口心头血逼了回去。
已经够丢人了,不能再让自己变得狼狈不堪,叫她看笑话!
“也罢,既然你不想认,我也不会勉强。孩子的后娘残忍嗜血又有什么关系呢?孩子的亲爹生不如死又有什么要紧呢?什么都不能耽误你谈情说爱!”姒筠说着,掰开妘长英的手指,揉了揉被她掐疼的下巴,转身要走,“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就当我腹中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从今往后,我和孩子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了!”
妘长英淡淡地看着,姒筠这负气离去的样子,真是可笑,搞得像是她辜负了他似的。
她懒得跟一个孕夫计较,毕竟孕期情绪失常是常见的反应,她大人有大量,长长地吐息,说了句:“娰宗主,慢走不送。”
那一双清泉般的眸子里,不见丝毫不舍与愧疚,更不见一丁点的在乎与关心。
姒筠饱受打击,脚步虚浮,满腹悲戚。
回首凝望,终究是明白,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往日里他悉心呵护的那个小白兔了。
她曾经躲在他的羽翼下,那样软糯可爱,那样娇弱可怜,可如今,她移情别恋,连他腹中有了她的孩子都不在乎了,甚至要他去饮用红花!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留下最后一点尊严,赶紧离开为上。
谁知,跌跌撞撞扑到山洞外,便看到临云怒火中烧地带着同门拦在了前面。
临云身边站着一对布衣夫妻,两人瞧着都已半百年岁,妇人头上别着一朵白菊花,男子头上戴着白色的发冠,一看便是家中有白事的。
临云看了那夫妻一眼,片刻后,妇人走上前来,礼貌地对着姒筠福了福:“临云仙子,这位便是您说的娰宗主?”
临云点点头,眸中燃烧着狠厉的火焰:“掌柜的,你且与他当面对质。”
妇人便将自家成衣店半夜失窃的事情说了,原来那日姒筠匆忙之下,去的便是这位阿姨家的店铺。
破门而入已是不堪,偏偏他这个人一向不喜占别人的便宜,便留下了字据和金元宝在柜台上,还扬言,若是他走后店中二次失窃,便可去上阳山找他索赔。
好一个光明磊落的举动,却不想给自己挖下了陷阱。
姒筠愣住了,这事他完全不曾放在心上,谁曾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翻了出来,一时只觉得头大,便不耐烦地应道:“你店中损失多少,给个数目,我这就双倍补偿给你。”
“不必了,要说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上阳山姒宗主是我元贞门的女婿?师父虽然仙去了,可我这个做大师姐的,也不该在别人找上门的时候耍赖吧?姒宗主,银两倒是小事,我且问你,家师出事当晚,你可曾上过混元山,入过我元贞门?”临云向来是个火爆性子,凡事从不藏着掖着,为了调查师父的行踪假意办起了丧事,已经是她平生最大的谎言。
而此时,面对这个可能的参与者,临云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可能放他走了。
姒筠哑口无言,因为不想面对临云的质问,索性故意岔开话题:“店家,你们既是当日便失窃了,为何今日才找上门来?可不要因为别人给你们点银子,便被人当枪使啊。”
“这话从何说起?你可知我夫妇二人这身打扮所谓何事?乃是我家中老母出殡,故而关了店铺,奔赴八十里外的村上守夜去了。”
“谁曾想,还没从丧母之痛中缓过神来,一回来便发现赖以为生的店铺遭了窃,若不是姒宗主你撬了锁,何至于此呢?”
“与其在这里质问我夫妇二人的用心,不如告诉大家,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偷拿我店中的女式成衣做什么?我们都知道你是成了婚的人,自然联想到,你拿了衣服大抵是给你夫人穿的,可上阳山那样远,我们自然是找上元贞门更合适一些!”
这妇人一看就是生意场的老手了,说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不但把自己的难处说出来了,还因一句质问,彻底让姒筠脸面全无。
是啊,一个大老爷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入室抢窃了三套女式成衣,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啊。
姒筠这下彻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听到洞外扰攘不休,妘长英蹙眉,本不想过问,却不想临波已经进来了,一手摁在她肩上,猛地发力,将她拽了起来。
力度过大,脚下一滑,竟搂着妘长英齐齐扑倒在青苔上,连着滚了好几圈,扑通一声坠入潭中才算作罢。
都到了水中了,临波还是不肯松开她,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妘长英,原来师父出事那晚,姒筠曾经在山下客栈出现过啊!还偷了衣服给你穿,这么一来,你的嫌疑便洗不掉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
潭水极冰,寒意彻骨,妘长英几次想甩开临波,奈何修为实在是敌不过,只得被他摁在水中,一身衣衫尽湿,玲珑身段,隐约可见。
只一眼,临波便别开视线,一朵红云悄悄爬上耳根子,他猛地松开了她,骂道:“不知羞耻的女人,就知道勾引男人,呸!”
骂完,便纵身一跃,跳出水面,背对着潭水催促道:“赶紧给我出来,姒筠的事你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妘长英浑身湿漉漉的,根本没法出去见人,只好强忍着怒火,道:“要交代可以,你先去给我取一身干净衣服过来,不然就等着,我要把衣服烘干!”
临波想反驳,可是脑海里不自觉浮现方才那一幕:湿了的衣衫紧贴在年轻的躯体上,勾勒出叫人心神荡漾的诱人曲线。
他自问定力不错,这些年来与临雪同修,从不曾逾越男女之间的界限,可是今日,他竟然因为妘家的妖女险些方寸大乱!
这还得了?
定是这妖女对他使了什么妖法!
他忽然愤恨地丢下一句狠话:“妘长英你给我听好了,我就算终身不娶,就算断子绝孙,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少在我身上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无耻妖女,让我恶心!”
骂完,便气吼吼地走了。
留下妘长英一头雾水,什么人啊这是?她做什么了?
她好端端打坐修炼,是他上来拽着她翻滚到了深潭之中,怎么,反倒是她这个受害者的不对了?
神经病啊!
妘长英冷着张脸,片刻后,临波真就找雪儿翻了两套衣服送来了。
一套是她在云英未嫁时穿的,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师父亲自带她下山去买的,配一件草绿色的半袖,很有春光正好的感觉。
一套是姒筠给她买的,火红如焰,款式与姒筠常穿的那套的相似,是姒筠磨着她穿的“仙侣装”。
她几乎没有犹豫,将红的那套扔了,穿上了师父给她买的这身,更衣的时候,没等她开口,临波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走得太急,快到山洞口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临波扶着洞壁站稳,手心摁着狂跳不止的心口,等师父的事情水落石出了,他要离这个妖女远一点,再远一点!
须臾,妘长英披散着潮湿的头发出来了,如花容颜,令人艳羡。
春寒料峭,叫洞门外的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娇滴滴的一声“阿嚏”,差点把临波的心都震麻了。
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直到妘长英那张粉扑扑的脸蛋被临云师姐挡住了,他才长出一口气。
见鬼了!
临云将成衣店夫妇的来意说了一遍,妘长英听罢,幽幽转身看向姒筠:“师姐,他没这个胆量对师父动手。”
姒筠眼中瞬间露出欣慰的光芒,可是,下一句便听妘长英说道:“不过,极有可能是他背后的大荒宗做的,毕竟我已被他休弃出门,他取女式成衣,只有可能送给那个不男不女的大荒宗宗主千金。”
须臾,妘长英阴恻恻来到他面前:“你说呢,姒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