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乐每回暂住宫里,都是与表姐淮安长公主同住,所以她将祖母送出宫门之后,便折返回来去公主居住的凤阳阁。
走在宫道上,盛长乐回想起方才徐孟州提出想退婚,还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琢磨着,难道前世她闭门不出的时候,这些事也曾发生过了?
不过回想起来,她今日根本就是虚惊一场,徐孟州要是会退婚前世就退了吧,莫非是做做样子给太后看?
反正她知道,虽然现在徐孟州对她拘着,可以后会对她百般宠爱,不管她当时为了那狗皇帝做了多少坏事,把宁国公府搞得乌烟瘴气,把他害得众叛亲离,只要她一脸无辜的模样扑进他怀里哭一哭,说都是别人陷害她、污蔑她、冤枉她,他必定选择无条件相信她,为她撑腰做主……
前世一开始盛长乐还挺怕徐孟州的,如何也想象不到,那样一个矜高目空一切的男人,竟然也会亲手帮她洗脚,哄她睡觉,甚至喂她吃饭,只要她懒得搭理他,就能让他抓心挠肺,坐立不安。
只可惜她当时瞎了眼,放着这么好的丈夫不要,心里只忠于狗皇帝,害人害己,不得善终。
盛长乐正想起那狗皇帝的时候,很不巧,正看见皇帝御辇被宫人簇拥着,自宫道上由远及近,缓缓迎面驶来。
少年天子高高坐在御辇上,穿着明黄色龙袍,衣袍□□刺绣盘踞云端的五爪金龙,那股子多年悉心培养出来庄严肃穆的王者之气扑面而来。
盛长乐目中顿时闪过一丝轻蔑,不过也只能低眉垂首的等在一旁,恭候圣驾。
御辇行到盛长乐面前停下,李元璥探出身子,居高临下的垂目看她。
盛长乐毕恭毕敬的向皇帝行礼,“臣女恭请圣安。”
李元璥远远就已经看见了盛长乐,那分花拂柳的完美身姿,仿佛璧人美玉,只让人不管见她几次都会觉得眼前一亮,怦然心跳。
原本还以为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赐婚的事情,昨日李元璥特地交代她在家里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不必进宫谢旨,他自会应付过去。
谁知她今日一早就进宫去了太后那里,似乎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肯定是装出来的满不在乎,心里还在生气吧,毕竟原先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接她进宫,得知徐孟州看上她之后,这才不得已忍痛割爱,拱手相让。
想一想多年来他都没舍得碰一下的卿卿表妹,竟然要便宜了徐孟州这狗贼,李元璥顿时就觉得心下沉痛万分。
也只能安慰自己,只当是将她存放在徐孟州那里,将来大权在握,再夺回来也不迟。
这些思绪只在一念之间,李元璥袖子轻抬,示意她免礼平身,而后询问,“熙华郡主此去何处?”
盛长乐端平身子,恭敬回答:“太后娘娘留臣女在宫中暂住,待过两日一并前去崇化寺祈福烧香,臣女正欲去凤阳阁找淮安长公主。”
听闻盛长乐被太后留在宫中,李元璥心下立即就开始盘算。
他昨日与盛长乐匆匆见面,好些话都还没来得及交代,回来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都在寻思着再去找她一趟,仔细说说清楚,只望她能理解他的苦衷。
想到这里,李元璥勾起了唇角,温声道:“也好,你若缺什么便与淮安说一声。”
而后李元璥目光自盛长乐身上挪开,才又吩咐宫人继续前行。
盛长乐一直低头垂目,看着地面,始终都没有抬起头来看皇帝,直到皇帝的仪仗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她才抬起头来,继续前往凤阳阁。
可是不过一转眼,便见一个小太监自背后跑了上来,卑躬屈膝,压低声音传话道:“圣上口谕,请郡主今夜子时,老地方见。”
说完他便来去如风,匆匆消失了身影。
盛长乐皱眉有些苦恼,皇帝又让她去见面,肯定又要说那些花言巧语了吧。
前世她都不知听了多少回,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现在可万万不想再听一遍,不然真怕自己忍不住恶心得吐他脸上去。
可毕竟皇帝口谕,她又不能太明显的拒绝,需要先配合着他演戏,想撕破脸皮,至少要等到与徐孟州成亲之后再说。
她现在只能一边拖着李元璥,让李元璥以为她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一边要想徐孟州早日对她真正动心。
*
与此同时,远处错落有致的宫殿高台上,龙凤石雕的围廊边正站着两个年轻男子。
徐孟州居高俯视,方才正好瞧见宫道上皇帝的御驾,同样也将皇帝和盛长乐二人在宫道上擦肩而过的场景一览无遗。
原本看似稀松平常的场面,可落入徐孟州眼中,却觉得极为刺目。
他袖子下的手渐渐握拳,久久目不转睛看着少女那抹纤柔身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
身旁站着的少年是宁国公府嫡长孙徐景明,徐孟州的大侄子,在宫中任职御林军中郎将,原本正在商讨前去崇化寺那日防护事宜,毕竟是太后和皇帝一并出行,护卫任务非同小可,唯恐到时候让逆党生乱。
只是徐景明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徐孟州却久久一言不发。
侧目看去,就见徐孟州正目不转睛直视前方,那眼中透出的一丝凛冽凉意,只让人不寒而栗。
徐景明琢磨着,是不是刚刚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六叔发怒?他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徐孟州的衣袖,轻声询问,“首辅大人,卑职方才所说可还行得通么?”
徐孟州被他拉动袖子,这才回过神来,侧目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敢情人家说了这么久,你一句没听见?
徐景明只好再重复了一遍,简洁明了道,“我是说,为保圣上与太后安危,可提前两日清空崇化寺的香客,以免有不轨之徒趁虚而入。”
徐孟州却只是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回答,“行,我明日奏明太后。”
徐孟州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徐景明的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伸出修长手指,摸了摸他身上的侍卫官服,突然道:“把衣裳脱下来。”
这话吓了徐景明一跳,连忙双手交叉护住胸前,惊恐的看着徐孟州,“脱衣裳作甚?”
徐孟州皱着眉看着他,“让你脱就脱,废话那么多作甚。”
徐景明左右环顾一眼,咽了口唾沫道:“这大庭广众之下,要脱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而后徐孟州便拉着他,就近找了一间屋子。
不过片刻,徐孟州便换上了侍卫衣裳,因为体型差不多,衣裳大小刚好合身。
徐孟州交代道:“今日我替你留在宫里值守。”
徐景明一头雾水,什么情况,六叔竟然抢了他的衣裳,要扮成侍卫留在宫里?
他问,“六叔留在宫里作甚?”
想到刚才看见熙华郡主正往宫里走,徐景明突然恍然大悟,一拍巴掌道:“莫非是为了我未来六婶!”
徐孟州埋头整理身上腰带,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徐景明展颜一笑,自顾自得意道:“六叔这桩婚事成了,今后可得好好感谢我这个大媒人才是,若非我那日喝醉了酒……”
徐孟州却皱眉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有脸说?”
徐景明立即抿唇不说了,他若是不多嘴,难不成六叔还打算眼睁睁看着熙华郡主进了皇帝的后宫?
*
盛长乐刚到凤阳阁,正逢淮安公主从外头回来。
就见她戴着狐狸毛领披风,衣摆上银丝刺绣着兰花,戴着琉璃水滴耳坠,整个人清新脱俗,优雅大方的模样。
淮安公主李月容是先皇后所出的皇室嫡女,身份尊贵,相貌秀美,比盛长乐年纪大一岁。
盛长乐被送出皇宫之后,借着与李月容从小关系亲密,才得意继续进宫给她伴读,时常出入皇宫。
想到前世李月容的结局,盛长乐心下还叹息一声。
她们二人是同命相连的。
只是李月容被嫁进谢家之时,并不知道自己被李元璥利用,后来谢家出事被抄家流放,她宁愿与李元璥决裂,被贬为庶人跟随丈夫一起流放边疆,也如何不肯和离,盛长乐还亲自过去劝说也无济于事。
盛长乐到现在也不明白,李月容怎么那么傻,放着好好的皇室公主不做,宁愿跟着那男人去边疆吃苦受累,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不过还好这次她重生了,李元璥休想再从她们身上占到一丁点便宜!
对面李月容远远就看见了盛长乐,小跑上来,亲昵的挽起她的胳膊,“昭昭,你今日留在宫里陪我么?”
盛长乐抿唇轻笑,微微点头。
李月容一路领着盛长乐回兰苑,拉着她两姐妹进暖阁,屏退左右,才询问起赐婚之事。
李月容与盛长乐和李元璥二人关系都好,自然早就有所察觉他们超出兄妹的关系,得知赐婚的时候惊愕万分,还曾去找皇帝想为盛长乐打抱不平。
盛长乐只回答:“我既已与首辅定下婚约,以前的事就别提了,阿容你千万别往外头说,只怕让首辅知晓多有误会。”
李月容还百思不得其解,问:“你愿意嫁给他?”
盛长乐答:“圣旨都下来了,怎能不嫁?”
李月容皱着眉,询问,“那你与我九弟?”
盛长乐回答:“他召我今晚见面,我还不知当去不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