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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是什么?”
清枝在心中喃喃自语,伴随着刺鼻恶臭气味,强烈呕吐欲让她的肠胃一阵阵收缩。
污秽山谷中没有丝毫生命迹象,只有有邪祟灵兽在惘然的游荡。
它们扭曲狰狞的姿态,叫人看到只会想到“伤天害理”四个大字。
灵兽为何物自不必说,便是再凶恶,也算是生灵的一种,大量聚集时方才为害。邪祟则是单纯的祟气凝结。
特定角度来说,这两种事物都称得上纯粹。然而出现在两名少女眼前的景象,却绝非如此。
人类肢体被扭曲地缝合在妖怪身体上,惨白冰冷的肢体紧紧纠缠,仿佛虬结的树干。
清枝大略扫去,便看见十一只胳膊,这代表至少六个人遭到残忍杀害,被炮制成这种鬼东西。
人数头部为一个孩童头颅,眼眶位置是两个空落落的血洞,孩子呆呆地凝视着前方,曾经纯真的眼瞳再也没有看到日出的机会。
而这个“人树”,居然已经是山谷中外形最能被接受的邪祟了。
……在山谷中活动的生灵,全部没救,属于被祓除的对象。
完全可以说,将炮制出这一切的人称为畜生,都是侮辱了动物。
灵力在经脉中奔腾,竭力安抚住她的震怒与杀意。
清枝定定神,向前一步:“时雨,不要打草惊蛇。”
“我要找李师兄!”花时雨愤懑道,“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变成这个鬼样子!”
“他肯定知道。”清枝斩钉截铁地回答她,“而如果你现在去找他,最后会变成这样的就是全城百姓!”
“那难道就这样放过去?”
清枝深吸气,她言语无比冷静。
“你觉得我们软弱无力么?”
花时雨愤声道:“怎么可能,你害怕了?”
“那就是了。”
清枝的眼瞳仿佛淬了火,她罕少有如此愤怒,如此想要斩断什么东西的时候。
但此刻她是真想把还月阁那个毫无人性的渣滓切碎。
她冷冷道:
“无论是谁,做出这种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而我……算是一个好人。”
清枝很少回忆八岁前的事情。
八岁前,世界在她眼里就是炼狱。
从前的西山城是座边陲小城。
兽潮爆发引得秩序动荡,群魔乱舞,于是弱者的生命便成为草芥浮萍,可以被随意采摘。
只要是强者,都可以随意将生命轻易采撷。
随意蹂.躏,随意处置,无论用出多么残忍的手段,也不用背负道德压力。
因为已经活不下去的人,会自行称量生命,沉默地走上砧板。他们的生命或许价值一斗米,或许价值一张符箓。
所以又何必亲手掳掠呢?
买下那些草芥,甚至还会被感激涕零,称为仙人。
轻飘飘的出生,再轻飘飘的死去。
兽潮一年又一年的来,这残酷的轮回也始终笼罩着西山城。
清枝此世的家人陆续死在荒年,母亲临死前,将她卖给了一个炼丹师。
小女孩身价不错,换了一小袋米。
母亲没舍得吃,把米塞到她手里,自己饿得硬生生断了最后一口气,指望清枝在仙师手下活下去。
她确实活了下去。
那炼丹师将自己买的所有童男童女都豢养在地窖中,炼丹需要了,就拉出来杀掉。
所有孩子都是他的财产,所以自杀是坚决不允许的,如果出现自残行为,会被极严厉的处罚。
清枝试着逃跑了两次,第一次,被断了手筋脚筋,第二次,被炼丹师断了灵脉。
——所以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不能修行,到底是因为自己确实是天朦,还是因为虐待。
只是她不愿回忆这段经历,所以宁可承认自己是废物天朦。
跑不掉,那便只能等死。
在那个弥漫恶臭与绝望的地窖中,她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她只是个旁观者,此处一切经历都与她无关。
她的家乡在地球,在那个安定温暖的国度。
此世家人在她出世时的欣喜,母亲为她牺牲的爱意。或许温暖,可是她根本不敢去回味。
必须厌恶、疏离、抵触这个世界,将自己完全的分割独立开,她才能保证自己灵魂不会彻底腐蚀堕落。
一个又一个孩童足龄、出栏、宰杀。随着清枝年龄增长,最后一个死的就是她。
……
直到那个男人终结了西山城不断轮回的炼狱。
先代观主周长安,出身归墟宗的天才。
他平定了兽潮,将清枝从地窖中救出来,建立太平道观,给了她和其他孩子一个容身之所。
其实清枝没有灵力天赋,任何道观都不会让这种弟子混吃等死,若非她是周长安当年亲自收养,只怕早便会被扫出门外。
所以真要说的话,世界上对她好的人,除了时雨,便是周长安。
印象中,周长安是个外表温柔清净,总喜欢逗她笑的年轻人。
最开始来西山城时,他穿着白衣,整天笑眯眯拿着折扇,看起来不像天才剑修,像游山玩水的公子哥。
可了解西山城,救出清枝那批孩子后,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了,身体也越来越差。
他临死前,每日看她的轻柔眼神让清枝很不舒服。
她仿佛沉浸在热水中,以至于全身上下的旧年伤口都发痒入骨,难以忍耐,她急于摆脱他的观主,像是想要跳出沸水的活鱼。
“整天板着脸,多不可爱。”
“不要总想着伤害自己。”
“要平安长大。”
但清枝依然是冷漠疏离的古怪小姑娘。
后来,周长安死了。
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最后只有一声叹息:“要做个好人啊。”
清枝没有回应他的叮嘱。
还以后?笑话,根本没以后。
她依旧满脑子寻思如何无痛速死,直到后来认识祁扶玉。
这么说或许有些碰瓷。可祁扶玉给她的感觉,还挺像周长安的。
毕竟那个笨蛋观主……勉勉强强,也算是性情温柔的天才吧。
清枝二人决定想办法弄只邪祟回去做证据。
“但我们没有保存手段。”清枝琢磨着,忽然有了点子,“不然我们把那人树砍一部分封印起来,剩下的就地摧毁。”
这还是上次处理玉颈观音时,大魔头教她的。
花时雨闷闷点头,她现在只有两个念头,一则赶紧杀个邪祟出气,二则琢磨回去如何与县尊告状。
以她们两人的能力,想偷袭料理一只人树是很简单的事情。
大魔头没有阻止她,只是在她砍枝条时说道:“你的心境还是被影响了。”
偷袭人树,封印枝条的行为很不理智,有被发现打草惊蛇的风险。
清枝动作没停。
“我只是发现,我的心里除了祁扶玉,还有一个男人罢了。”
“谁?”
“周长安,先代观主,我的大恩人。”
她以为自己早已释怀过去,忘记了那个离开许多年的人,然而如今回忆才发现往事从未离开。
周长安临终前的音容笑貌,她记得格外清晰。
所以无论拥有怎样的能力,她都是从那弥漫恶臭的地窖中,艰难生长出的枝芽。
枝芽长成小树,哪怕并不繁茂雄壮,也总能挺直腰杆,为其他的野草稍微遮一遮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