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节的小字便是念儿。
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了,她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跑来的天子。
“念儿”天子担忧的看着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陛下……”
不等她开口,刘昭便伸出手来想要拥抱她,然而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不等触到衣裳就放下了。
“陛下!”
他向她笑笑,道:“没事便好”他的声音低沉,有些安定人心的力量。
“没事便好”他喃喃地重复。
邓节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时无言,她知道他们这样独处是错误的,甚至是万分危险的。
许久邓节才开口,问“陛下,您怎么在这里?”又道:“这周围都是乱兵,陛下你可有受伤?”邓节担忧的上下查看着他。
“朕没有受伤”刘昭说,皱眉担忧地道:“不过这周围却时都是吕复的人,朕还不能被他们抓到。”他落到吕复手里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就现在的局势看来,也毫无益处。
“赵翊的人正在围歼吕复的这队兵马,正是混乱的时候”他说:“你我先上山去,从山另一端下山避开敌军。”
邓节看着他的眼睛,心神稍定,便跟随在刘昭身侧上山。
这时已经过了正午,天气热了起来,邓节看见天子额边的汗,默了默,说:“不过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刘昭怔了怔,脚下却没有停止,仍是往山上去。
他走在她的前面,沉默地给她开路,将挡在身前的树枝乱草通通拨开。
“陛下,您不在那辆马车里不是吗?”她抬头望着他消瘦的背影问道。
他仍是没有回答她,仿佛没有听到。
“陛下”她叫他。
这一次,刘昭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向她,他的眼睛是墨色的,平静的,已不再像许多年前那个少年一般只有如水的温柔。
“陛下”她的心口一紧,抓住他的宽大的衣袖:“您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赵翊是不会让天子处于险地的,是他自己逃出来的。
她的眼睛里略有愠色:“陛下您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是为了你,为了天子,为了汉室!您若是除了三长两短,叫妾如何同二弟同死去的父亲交代,他们会怨恨妾的!”
她抓着他的衣袖,垂下了脑袋,也垂下了眼帘:“陛下,您怎么可以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她的声音在颤抖,一日之间她已经受了太多的刺激。
他望着她颤抖的身体,许久,惨淡的笑道:“朕也不知朕是怎么了?”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山涧,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慢慢地说:“朕也不知,朕为何要这么做”他的笑容凝滞,他已经许多年没做过这种傻事了,他从来都不是轻狂的人。
相反,他谨慎,隐忍,步步为营,生怕落错一子,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也就罢了,他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坐上天子的宝座时便如此。
他不欲说太多,低头看向她,微笑道:“走吧,否则吕复的乱兵追了上来就不好了。”他苦笑道:“你总不能指望朕杀再出一条血路来吧。”
他不会功夫,也从不打仗。
……
“如何?”程琬攥着手中的缰绳。
赵胜已经满脸尘土,无奈道:“军师,我已经带骑兵冲进了敌军的封锁圈子里,真没见到天子。”
程琬面色凝重。
“军师,这下子怎么办?”赵胜问。
程琬说:“敌军呢?”
赵胜说:“一冲给冲散了,眼下要么沿着山脚逃了,要么上了山。”他双拳一击道:“天子肯定不在里面。”
程琬皱眉道:“那天子能去哪里?”
赵胜说:“不能是投奔吕复了吧?”
程琬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能,道:“将军再多派几队兵马,山脚,山上,都要派人去找。”他眉头紧拧:“不能让天子出事,更不能让天子被吕复的人抓走,将军可明白?”
赵胜抱拳道:“明白,军师放心。”说罢又带兵离去了。
……
“刺啦”一声响,是锦裂的声音。
刘昭无奈的一笑,他黑色的天子朝服被树枝给刮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这身尊贵无比的衣裳在此刻显然有些碍事。
邓节的衣角也是被树枝刮得破烂不堪。
“陛下”
刘昭说:“无碍”便继续往山上走。
刚走几步便又停了下来,道:“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了,你可累了,那边有溪水,朕见水倒干净,可要喝点?”
邓节确实口渴,点了点头,两人于是来到溪水边上。
邓节先洗过手,然后才捧起溪水来喝。
喝够了,看见刘昭在一旁浸湿帕子,道:“陛下”
刘昭将帕子打湿拧干,方才递给她,甩掉手上的水珠,道:“擦擦脸上的血”
邓节这才想起自己的脸上都是凝固的人血。
邓节对着溪水擦脸,还不等将手帕上的血迹洗净,刘昭就陡然变了脸色,道:“有人来了。”说着一把攥住邓节的手腕,将她拉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
很快,就在他们刚刚喝水的那个地方,来了一队人。
“娘的!那个冲进来的不要命的东西就是赵爽!”其中领队的骂道,听音色是冀州人,是吕复的人。
他擦了一把脸,都是血,眼睛都给呼住了,他以为眼睛也被砍到了,立刻道:“快看看老子的眼睛!”
“没事儿,没伤到,就是一点皮外伤,回去敷点药就好了”另一个人道。
“不过,你说他们是在找什么呢?啧……疼,你他娘的轻点!”
“找什么?”
“是啊,你没看他们那样,绝对是在找什么人呢!”
“赵翊的夫人吧,那辆马车里坐着赵翊的夫人。”那人笑道:“你没看见,长得也真是美,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美人。”
另一人将脸上的伤绑好,眼睛也能看清楚了,道:“赵翊的夫人?邓盛他长姐?”
“是啊,只是可惜,一转眼就被人带着杀了出去。”
“她不还有个奴婢吗?那奴婢长得也还挺俏的。”
“是,不过让人给砍死了。”
“砍死了?谁他娘砍的!一眼没盯住,真可惜!”
……
声音越来越远了,想来是走了。
石洞内却仍旧一声没有。
“念……你还好吗?”刘昭犹豫一下,没有再叫她小字,一时又不知该叫她什么,索性不叫了。
“嗯”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没事”
两人遂从山洞里出来。
谁都没有开口,沉默又小心的继续往山上走。
过了一会儿,刘昭皱眉说:“还是得小心吕复的人”赵翊与吕复势同水火,他是天子一时倒没什么事,但她要是被吕复的人抓到,能看在邓盛的面子上还好,怕只怕吕复和邓盛并无往来,并且吕复向来蔑视偏居一隅的邓盛,她若真落在吕复的人的手里只怕会被当做赵翊的夫人,受人羞辱。
“嗯”邓节点了点头。
刘昭默了默,说:“你的那个奴婢……”
邓节说:“我当时应该救她的,她就在我手边,她是个好孩子。”她闭上眼睛又睁开,道:“她才十六岁。”
刘昭担忧地看着她,说:“别想了”
“不是你的错”他说。
“不是我的错”邓节苦笑:“那是谁的错?赵翊吗?”
刘昭没有回答。
邓节笑着摇了摇头,讽刺地道:“差一点我也死了。”她说:“赵翊他想杀了我。”
她的眼睛是红的,她其实从没想过要赵翊的命:“就算我们之间并无感情,可到底是一日夫妻……”
“够了!”刘昭突然喝了她一声,转而声音又低了下去,似在喃喃:“够了,别说了。”
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