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清晨,赵翊一早便派人来接邓节,好在邓节已经命金儿收拾好了行李,也免得误了时辰。
那马车并不算大,只能容下两人,倒也够了。
马车跟在大军后面,和赵翊更是相差了近两里远。
邓节在车里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已经快到正午,金儿取出早上出府是带着的糕点,道:“夫人若是饿了就先吃两块垫垫肚子。”
邓节随手捡起来一块,另一只手则推开了窗子,外面的阳光霎时间照了进来。
邓节适应了一会儿,方看清楚外面,在她所乘坐的马车远处有一辆装点的更为隆重精致的马车,车前是四匹身批铠甲的战马,车檐上垂着红色的锦缎,上还坠着青铜的风铃,远远的,似乎就能听见那清脆悠扬的铃声。
邓节似乎有些疑惑,问道:“那可是太尉大人的马车?”她觉得不像,赵翊不是那般奢侈的人。
金儿一同瞧去,说:“应该不是,夫人方才小憩的时候,奴婢听外面的人议论,天子也一同在行军队伍里,料想那应是天子的车架。”
说话间,邓节的脸已有些发白,音调也忽然变了,道:“你再说一遍!”
金儿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又重复了一遍。
邓节听罢,缓缓的闭上了眼,低头将脸颊埋在双手间,像是咬着牙,声音带着颤抖:“为何要带天子!”
金儿的手抚上她的手腕,她吓得整个人一抖。
金儿担忧地说:“夫人,您太紧张了。”金儿抚了抚她的背,道:“夫人,您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了,总是这般紧张,奴婢看了心里担忧。”
邓节将手里的糕点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金儿说:“夫人自从来到太尉府,就总想绷着一根弦似的,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
邓节看着手中的糕点,并不开口说话。
金儿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说:“奴婢觉得太尉也没象传闻里那般可怕,奴婢都不曾见他责罚过几个下人,奴婢觉得夫人可以稍微放轻松一些。”
邓节喝了茶,冷漠地道:“他是不曾责罚过府中奴婢,但那不代表他不杀人。”
金儿说:“他对夫人也不算差,奴婢觉得他待夫人比待府中其他的人要好得多。”
邓节无话可说,扭过头去望着窗外,目光似落在远处天子车架的青铜铃上,又似是穿过了它飘向更远处,嘴里淡淡地道了一句:“逢场作戏罢了。”
……
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邓节向外面眺去,只见天子的营帐离她的并不远,外面天空已染成了火一般的颜色,士兵们张喽着支起灶来煮饭,她看着刘昭帐顶的红缨,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看什么呢?夫人”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邓节的思绪,只见赵翊推开了马车门进来。
“妾从来不曾跟随队伍行军,觉得新奇。”邓节淡淡地道,目光落在赵翊的右脸上,白皙的脸颊上有些灰,应是他行军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她伸出手来用指腹擦了擦他的脸,他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却也没有躲开。
擦过后,邓节问道:“大人……”她改了口:“夫君怎么有空到妾这里来。”
赵翊这回没有笑,淡淡地说了一句:“想夫人了”然后拉着她的手下了马车,进了帐子。
“你以前打仗也是这般吗?”邓节问道。
赵翊皱眉问:“这般什么?”
邓节道:“这般带这着个女人?”
赵翊笑到:“自然没有,为夫以前是攻下一座城,便抢他一个女人,只是如今不必了。”
见邓节皱着眉头,赵翊笑说:“如今我带着夫人,怎么还能做这种事。”
邓节低头笑了,道:“我既然是夫君的正室,自然有容人之心,大人若是愿意,妾也无怨言。”
“真的没有怨言?”赵翊忽然凑近,他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她可以看的出来,他的眼睛有笑意,有狡黠,他寻她开心,没有恶意。
邓节抚摸上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他的唇,他没有躲,由着了她,她笑望他的眼睛,说:“妾没有怨言。”
她已经习惯了,到底是在做戏,他喜欢,她便奉陪他,她不过一具躯体,一条命,她的心早已被天子碾碎了,再无什么可真心交付的了。
赵翊怔了一下,似乎对她突然的主动有些错愕,也似乎有些不悦,他放开了她,道:“想吃什么,我叫司马煜送来。”没有再同她开玩笑的意思了。
邓节也累了,说:“外面将士们吃什么,妾就吃什么,妾没什么挑的。”
赵翊瞥她一眼,然后叫来帐外的司马煜,不一会儿,司马煜便送来了两大块羊骨头两张烙好饼,还有一碗羊肉汤,上面浮着一层油花。
邓节似乎是没想到,这倒不是不能吃,只是连个筷子也没有。
赵翊坐在一旁看笑话,道:“军营里的将士都是左手拿肉,右手拿饼,不需要筷子。”他倒想看看这位出自名门望族的女子要怎么吃。
见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淡淡道:“怎么?又不能吃了?”
邓节却没理他,盥洗过手,坐在案前将饼撕成了一小块沾羊汤吃,一边吃一边眉头皱得越近,羊肉的膻味太重了。
赵翊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饼,不由分说地叫来司马煜道:“把给天子准备的吃食给夫人送来一份。”他说的理所应当。
天子,邓节忽儿又想起那日太极殿上乱箭齐发之时救她性命的刘昭,如若赵翊故意为之,他是否看到了那时刘昭救她,若他真看见了,他心中作何想?他是否早就怀疑她和天子。
不会
她与天子曾经的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超不过十人,他们多在江左,或是邓家的旧人,或是已经死了,除非蒋姚亲口和赵翊说,否则赵翊是不可能知道的。
想此她心中安稳许多。
吩咐完司马煜,赵翊对她道:“天子有御厨,虽然是同样的材料,烹饪的却细致的多。”他将她面前吃剩的食物拉到自己面前,道:“这些你还是别再吃了。”
“夫君”她叫他。
“何事?”
邓节说:“将天子的吃食分出来一份给妾,恐怕不好。”
赵翊笑道:“有何不好?”
邓节抿了抿嘴:“那日太极殿上,天子曾救妾于乱箭下,妾……妾觉得天子……是个心地善良地好人,夫君这样,妾会觉得自己也欺辱了陛下。”
“哦?”赵翊眯了眯眼睛,反问道:“那日天子救了你?”
邓节点了点头。
赵翊一双狭长地眼睛晦暗不明,带着笑意道:“那夫人为何不早告诉为夫?为夫好替夫人去向天子道谢。”
邓节默了默,说:“因为妾害怕大人。”她的声音微微沙哑。
赵翊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复又笑道:“夫人怕为夫做什么?”
“大人多疑,如今局势剑拔弩张,妾怕大人误会妾与天子……”她没有再说下去,她想他已经清楚了。
他不开口,她便也垂着头迟迟不做声。
过了许久,赵翊方才笑了笑,道:“为夫知道了,夫人不必担忧了。”
邓节抬头看他,只见他眼中似乎并没有冷意,方才放下悬着的心。
她已经做到这般,至于他信不信她,已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不一会儿,司马煜便送来了一份烹饪的精致的食物,见邓节面色犹豫,赵翊淡淡地道:“用吧,天子富有四海,天下子民皆是他的儿女,分出来一点给你,天子是不会介意的。”
邓节于是取了箸用。
赵翊见此,便将她方才没动几口的粗食就着汤水吃了。
吃过饭,赵翊便离开了,并没有要留在她这里过夜的意思,他还有军政没有处理,今夜怕是又要到很晚才能休息。
……
赵翊的营帐离邓节的营帐并不近,需要走一阵,司马煜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一会儿,赵翊问司马煜道:“你觉得邓节是怎么的人?”
司马煜一愣,挠头道:“夫人……夫人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也算是个聪明的人,不过要说到底是怎样的人,属下觉得,大人您慧眼如炬,肯定是比属下看得更清楚的。”
赵翊回头瞥他一眼,稍显凌厉,转而微皱起眉头,快步离开了。
司马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难道拍马屁也能拍出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