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节初下马车便见一女子从宫门中跑出,身着紫色绢帛缝制的曲裾长裙,乌发云髻上坠着掐金珠钗,面施胭脂,楚楚动人,虽尚有段距离,却听那女子举臂挥笑着嚷道:“邓姐姐!邓姐姐!”
邓节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加快了脚步。
待走上前,两女子紧紧地窝着对方的双手。
“邓姐姐,我真没想到此生还能在见你!”蒋姚垂泪道。
邓节只做微笑,道:“我也不曾想到,会于宫中再和妹妹相逢,当年徐州一别,不想已是九年前的事了。”
蒋姚用手背轻拭掉眼泪,道:“姐姐同我进屋内。”
屋里点着香炉,香味融化于殿中,地上铺着厚毯,自是柔软,正中间那扇楠木屏风上,金丝做的凤凰栩栩如生,榻侧亦坠着飘穗珠帘。
蒋姚关上门,拉着邓节的手坐在案几侧,屋内只一清秀的中常侍而已。
“好姐姐”蒋姚看着她,刚刚拭去眼泪,此刻又潸然落下,哭得梨花带雨,道:“好姐姐,真没想在颖都,也还能再见到这样的亲人,邓二伯伯还好吗?邓太君?邓盛都还好吗?”
邓节取过帕子给她拭泪,温柔地微笑道:“都好,年关的时候,母亲还提起你,说许久未见到你,也不知你在宫中过得如何?那年父亲得知你同陛下落入蒋腾手中,气得是一夜未睡,关东诸侯会盟之时更是一怒之下攻入洛阳,临去之前,还在懊悔,因未能救出你和陛下而饮恨终生。”
“好姐姐,我知道,邓伯伯何等忠义之事”蒋姚边抽噎边轻轻摇头,道:“我们不说这些事,姐姐,你嫁入了太尉府,太尉他待你可好?”
邓节微笑道:“我昨日方才与太尉大人成婚,一切皆是后话,尚且不知。”
……
邓节与蒋姚谈得久,不知不觉出来时已近正午。
“与贵妃谈得可好?还得要我等你如此久。”赵翊没回去,站在马车下,眯眼问她,一只脚踩在车驾子上。
邓节想起他父亲的话,她父亲说赵翊,不肖开口,身上自带三分阴邪之气,非是正人君子。
“我未料到太尉会在此等我。”邓节不咸不淡地说,弯腰进了马车。
赵翊随在她身后,命马夫驾车,自己则仰靠在软垫上,悠然自得地道:“蒋贵妃”
邓节忽觉指尖发冰,以然察觉到了他心生怀疑,也不多解释,只道:“她与我之前的夫君是表亲,我与她多年未见。”
赵翊道:“原来如此”说着端起茶来喝了一杯,茶里有茶叶碎沫,他毫不在乎也喝进了肚去。
邓节方才发现,他的所穿所食竟无一样是臻品。反倒是宫中,尽是奢华之物,人说皇宫是赵家给天子后建的金丝笼……
“你出汗了?”赵翊忽然说道,他的那双眼睛亮的像寒星,但却又冰冷又狡猾,就如此看着她。
天到正午,车里热,地上还铺着两层厚羔羊毯子,车子严密的像是铜墙铁壁,半点风都透不进来,也不打开窗子,她怎能不热。
而这恰恰是他的小阴谋。
他看着她那优美的洁白的颈线,苍白的无血色的嘴唇,心里酥软了大半,声音也低哑了下去,撩开她黏在脸颊的黑发,道:“夫人怎如此的热。”
邓节心中一阵惶惶,她转头迎着他,转移话题道:“太尉不想知……”她话到一半遍愣住了,他离她极近,近乎鼻尖贴着鼻尖,他的眼里尽是狡猾,他说:“想知道什么?”一只手便将她抱了起来。
“说,你想知道什么?”
她伸出手来遮挡,叫他拉了下去,他望着她那羞涩的姣美的脸颊,忍不住的戏谑道:“怎么,这会儿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耳边只听辘辘的车轮声,眼角湿润,她说:“大人,车外还有车夫。”
他再她耳侧轻轻嘘了一声,一步步诱着她道:“所以你才更要小声一些,若是让那车夫听见,我们就只好砍了他的脑袋。”
“大人,不行,我们还在外面”她的声音柔软,似呜咽,他只在她耳边轻轻地低语,道:“何止,我们还没出宫门呢。”
到了太尉府,车夫也没打扰,应是已经习惯。
再见他们主公出来,已经是神清气爽。
不见邓节下来,赵翊拉开车门笑道:“怎么,下不来了?”
邓节脸红一阵白一阵,眉头皱着,牙也咬着,赵翊叹了口气将她抱下来,不浪费时机的又在她耳边逗弄了她一句:“怎么?夫人这便动弹不得了?”
邓节垂眸不语。
赵翊见此只笑了笑。
待赵翊将邓节放下,她方才回头看那马车,发现车门是双层的,顶是大青铜盖子,车壁是两侧的厚楠木,外面还特意加了一层铁板子,刷的黑漆,一丝不漏的简直像个大黑铁桶,车内又大又宽敞,车前要四匹马拉着,车内还铺了两层羔羊皮,起先不曾多想,此刻却顿时了然,赵翊他不止一次在马车上寻欢作乐,车子是早有准备,那羔羊皮上更不知趟过多少女人,又滚过多少次。
邓节顿时觉得心中发堵。
再抬头,发现赵翊早就将她丢远了,只剩一个背影。
……
赵翊径直到了听政堂,军师祭酒程琬早等候在那里。
“义臣久等了。”赵翊笑道。
程琬起身行礼道:“主公”
赵翊手下一挥,家仆便将门关上,赵翊回身坐在案几上,先是喝了杯水,道:“这帮汉家的丧家之犬。”
程琬脸上并无惊恐讶异,只镇定地道:“可是夫人?听闻她今日早朝间去见了蒋贵妃。”
赵翊凝神盯着他,忽而一笑,指着自己的头颅,声音喑哑地说:“她?她比你我想得都要聪明。”赵翊抻了抻衣袖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说“我就要和吕复开战了。”
他话题总是变的很快。
程琬低头,双手抄袖,思忖道:“臣算过了,短则半年,多则一年,吕复必以讨贼之命发兵。”
程琬抬头目视赵翊,道:“冀州,并州,幽州再算上青州四郡,吕复手下甲士百万,战车两万,骑兵八万。”忧心道:“而主公甲兵不过二十三万,骑兵不过两万,本就敌众我寡,倘若颖都再生内患……”他实不敢再说下去。
“所以,我要速速了结此事,以应敌于北面。”赵翊说:“怎可被汉室的那些碌碌鼠备掣肘。”
程琬抿嘴轻笑,道:“其实主公心中早已有了良策,否则主公又怎会偏偏娶那邓家的长女,可不单单是外面传闻那般,因为她国色天姿,更是因为那邓家长女与宫中那位贵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翊笑道:“天下恐难再寻出第二个如义臣般知我者。”
……
金儿见邓节脸上毫无血色,憔悴得吓人,立刻上去搀扶道:“夫人,夫人,您的脸色怎如此难看。”
邓节靠坐在案几旁,早已心乱如麻,只道:“打水来,我要沐浴。”
关门声一响,屋子里只剩她自己,她脑中一会儿是与赵翊纠缠,一会儿又是蒋姚。
“邓姐姐,时候不早了,姚儿不能再留你了,若有下次,望姐姐能再进宫配妹妹说说话,天子也想姐姐呢。”
“天子?”
等她再想问时,蒋姚却缄口不言了,只转头叫那中常侍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