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春天,一辆镶金丝鸾凤纹的大雕花楠木车正辘辘北上,车后是连绵的仪仗,红色蜀锦绣成的幡帜遮天蔽日,好生气派,只是眼下这个时节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

楠木车中,正燃着炉焚着香。

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奴婢轻轻一吹,灭了手中那用来点香的半盏油灯,这个奴婢唤为金儿。

金儿放下油灯,拿起了小盘水蒸鱼肉,剔了鱼骨,将雪白的鱼肉恭敬的呈给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年纪要长一些,足有二十一二,她乌黑如墨的长发梳做芙蓉髻,上缀着金钗,这显示她早已做他人妇,她的眼是标准的杏仁眼,眸似潭水含着一层氤氲的蒙蒙的雾汽,又似是初冬的银月笼着薄薄的寒意,她的鼻子高挺而窄,嘴唇薄而色淡,美是美得,不过薄命红颜的样貌,没福气。

她执起象牙箸轻掐起一块白鱼肉,却没有入口,白白的象牙箸轻轻一搅,那细嫩的鱼肉便碎成了沫。

她显然是没有食欲。

“夫人多少用点”金儿道。

邓节放下箸,撩开帘子:“此去颖都还有多远”她的声音亦是凉的,沉的,如腊月的寒潭,永远摸不到底。

金儿回答:“还有三四日的路,夫人再用些吧。”见邓节仍旧沉默不语。

金儿说:“那赵翊,赵翊他……”金雁儿言又止,似是要劝慰她,又不知从何劝起。

邓节望着盏中的热汤,因马车颠簸,汤已洒出些许,金儿立刻去白帕子来擦,就在这当口,邓节说:“我见过他”

金儿身子一顿,不可思议地回身叫道:“夫人?”

邓节取过那半盏热汤,汤已经不热了,她握在手里,像是闲谈,语气十分平静,道:“三年前,应是初平三年,我随家仆回琅琊省亲,路过徐州的时候病倒了,时正逢赵翊的兵马围攻下邳,他命人撅开了河道,水淹了下邳城,我眼见他在城门上命人绞杀了鲁韬,并下令屠了下邳城。”

她记得清楚,道:“当年下邳城一片汪洋,城中尽是浮殍,腐臭冲天,大水褪去后,百姓十不存一,若非二叔,我恐怕也命丧下邳了。”她说的云淡风轻。

金儿掰着手指算道:“人说赵翊他今年不过二十一,三年前……”金雁咋舌道:“他才十八。”

赵翊的名声一向不好,祖上三代是出身阉党,赘阉遗丑本就被出身于四世三公的军阀们所轻蔑,何况他个人的名声更是臭得很,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视帝王为掌中玩物,他屠下邳,杀忠良,双手染尽鲜血,他年纪虽轻,却十分老道多疑,为人诡谲多变。

金儿说:“那夫人可看清他的样貌,是否如外人所说那般青面獠牙,高颧阔颚。”

邓节说:“并没有看清,当时据传南阳的张纺偷袭他的颍川二郡,他遂带骑兵离去,并未见他样貌。”金儿有些失望。

……

陈玉被派往南阳收复张纺的部队,一切都进展的顺利,回程的途中,他听人说主公娶了江东邓家的姑娘,大喜过望,他与随行郎将司马煜说:“主公娶了邓家女,便是与邓家联姻,不久与河北吕复开战,便少了一份掣肘,有了江东的邓盛,南阳的张表必不敢轻举妄动,好事啊!好事啊!”

这次的联姻让陈玉畅快不已,他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闲谈道:“听闻邓家的女子都是如玉般的佳人,不知道嫁给主公的事邓盛的第几个妹妹。”

司马煜糊涂了,说:“妹妹,我怎么听说嫁过来的是邓盛的姐姐。”

“邓盛的姐姐?”陈玉眉心皱起,稍一思忖,了然的叹息道:“主公啊”语气里颇有几分无奈。

司马煜说:“先生这是何意?”

陈玉叹息:“邓家有女,艳冠江左,你可知指得是谁?”

“便是这邓盛的姐姐?”

“邓家长女邓节是江左第一的美人,不过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年不过十四,豆蔻年华,而今已是二十有二,早已嫁做他人妇。”

司马煜震惊道:“这个邓盛怎会把一个妇人嫁给咱们主公,她比咱们主公还要长上呢,这是看不起咱们!”他还有些气愤。

陈玉摆摆手说:“邓盛断然不会如此,想必是主公要的。”

司马煜说:“倒也是,主公的口味一向奇怪。”他们主公不喜欢水灵灵的年轻姑娘,偏偏就喜欢那稍长一些的俏丽妇人,邓节又是江左第一美人,主公要她,不足为奇。

陈玉叹道:“要也就是年纪长一点,为过人妇倒也无所谓,但你可是邓节的丈夫是谁?”

司马煜不知道。

陈玉说:“是周蒙。”

“一年前战死在庐州,被赵爽将军砍下头颅的周蒙?”司马煜问道。

那赵爽是赵翊的堂哥。

陈玉说:“虽说她的丈夫不是主公亲手杀的,但恐她心中有恨,对主公不利啊。”

司马煜说:“明日就到颖都了,万望先生劝劝主公啊。”

第二日,陈玉从南阳归来,未敢有半刻停歇,一下马车就去面见赵翊,方一进门,便哀声劝道:“主公怎可娶那邓家长女,且不说此女年长主公,她夫君周蒙一年前方被主公帐下赵爽将军斩于庐州,就算她二弟邓盛是真心与主公接好,但难保此女不包藏祸心啊!”

赵翊正在用膳,他的年纪确实不大,身着的衣裳也普通,绝非是昂贵的布匹,他不是个奢侈的人,这点他随了他的父亲,但他单是坐在那里,不必说话,气度就不同于凡夫俗子,非是池中物。

他耐心待陈玉说完,忽然笑道:“仲良回来的是时候啊,一路舟车劳顿,还未曾用膳吧,来,同我共食这鹿肉,共饮这陈年的佳酿。”

陈玉望着这个稚气未脱,却胸有丘壑的主公,方才清楚,他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纳这周家的遗孀不可了。

陈玉落座,不等酒肉端上,却听守门士兵来报,道:“禀太尉,邓家的车架已到颖都城外,不到十里。”

赵翊说:“知道了,命司马昱带一队人马去接应他们,下去吧。”

陈玉欲言又止,试图再谏。

赵翊笑道:“仲良不必过虑,床榻之侧,纵使我容她有祸心,她也无那祸胆。”他说完又朗声笑了笑,吃起了那盘中的鹿肉,徒留那陈玉满面愁容。

颖都城外,车架停了下来,金儿听见了声响,知道是赵翊的人来了,掀开车帘瞧了瞧又放下来,面带忧色,道:“夫人,我们快要到颖都了。”

邓节刚在盤匜中洗过手。

金儿坐到她身旁说:“夫人,金儿担心。”

“担心?”邓节擦干手上的水珠。

金儿道:“夫人,您说这赵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人传他梦里都会杀人,又传闻他样貌可怕,好食人饮血。”

邓节说:“他生于阉宦之家,家中殷富,他的父亲赵彪在元盛二年曾起兵随关东诸侯讨伐国贼蒋腾,兵败后投奔河北的吕复,后占据于兖州一代,初平元年赵彪接天子入颖都,次年,赵彪病逝,赵翊接管赵彪手下兵马,吕复有趁机吞灭之心,不想赵翊以雷霆手腕将其遏制于黄河以北,吕复沽名钓誉不敢贸然南下,同时赵翊令老陈王琳修书以示好,四年间克徐州,并青州三郡,任兖州牧,假节钺,开府仪同三司,代理太尉一职,听闻最近又收复了南阳的张纺的兵马,虎视江左,我父亲在世时,曾说过,赵翊虽年少,兵马和土地也远不如于吕复,张表等人,但其有吞并天下的魄力与野心,危险异常,还命二弟三弟务必防范于他,放任他等同于放任幼虎长大,总有一天会伤及自己。”

邓节惨淡的笑道:“只是没想到,赵翊的势力会壮大的如此之快,恐怕此刻,更后悔不已的是那吕复,当日优柔寡断,以致养虎为患。”

说话间,马车业已停下,车夫道:“夫人,太尉府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这篇文章有点rou,被锁的话我尽量改,改不了的话会发在微博里,希望喜欢的多多评论收藏,非常感谢。

ps第一天更三章,没入v前两天一章,或者随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