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校门口左拐进去的小巷里,一家?小小的饭店出现?在眼前。
小饭店原本的名字叫简爱小炒。
简是简宏哲的姓氏,爱是陈媛名字里的一部分,现?在看来,这个?名字简直是讽刺和可笑。
小路的边沿长满了青苔,触目都是熟悉的场景,一切皆为过往。
她抬头看了眼牌面,‘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落,只留下一层淡淡的印记,模模糊糊,看不清字。
好像陈媛这个?人一样。
十几平米的小饭店里,摆着五六张四人木桌,桌腿已经?发霉,地上到处是踩烂乌黑的餐巾纸。
明?明?入冬,还有许多的苍蝇在飞,门口就摆着两个?泔水桶,没进店里就让人作呕。
现?在正是饭点,校门口其他的店里人满为患,这里倒是门可罗雀,一个?学生也没有。
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蹲着两个?小混混似的人,抽着双喜,烟雾缭绕。
小店的墙面上,被人泼满红油漆,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还钱’,油漆顺着字蜿蜒曲折向下流。
他们一句话不说,也没打砸地威胁,就是蹲在店门口,已经?足够威慑力,没人敢光顾这家?店,连外?卖的也不接这一家?的单。
简宏哲像是已经?习惯,就当他们不存在,两边相安无事?。
他手?里拿着苍蝇拍,对着玻璃胡乱地拍,身上套着蓝色的围裙,印着金龙鱼调和油的广告,围裙上深一块浅一块,满是油渍。
靠近店门口的方桌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驼色貂皮大衣,毛质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人造的纤维毛。
她烫着廉价的卷发,颧骨很?高,指甲上染红色指甲油,一下一下摁着计算器对账目,最后烦躁地把账本一合,往简宏哲身上丢去。
“你看看,这个?月又白做了。”陈妍怒气冲冲地骂道,言语尖酸刻薄,“店里店里挣不到钱,外?面外?面欠着债,你说你能做什么?”
陈妍越看简宏哲打苍蝇的窝囊样越气,连带着她和儿子?一起吃苦,后悔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了他,咬着牙骂,“废物!”
简宏哲自知理亏,心里憋着火没发,弯腰捡起地上的账本,一抬头,就看见远处走来的简卿,眼睛一亮。
赶紧拍掉账本上沾上的卫生纸和灰尘,直起腰杆子?,“我女儿替她爸爸还钱来了,马上老?子?就能东山再起。”
门口抽的烟雾缭绕的两个?小混混对视一眼,目光直白地落在简卿身上,咧着嘴笑,带着促狭和不怀好意。
“妹妹,你要怎么替简宏哲还钱啊?”
小混混视线移到跟在她后面的周承,弹了个?舌,像是懂了,“挺聪明?啊,知道找男人帮你。”
周承面色一滞,有些不知何?所起的尴尬,明?明?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和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简卿皱了皱眉,“我不替他还钱。”
她的语调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混混痞痞地挑眉,故意吓唬她,“不还钱就砍断他一只手?。”
简卿依旧没什么表情,瞟他一眼,“你想砍就砍吧,只是到时候进去那么几年?,我觉得对你来说有点亏。”
“......”
小混混被她怼得一时语塞,他看惯了欠债者家?属的各种反应,倒没见过这么冷淡的,觉得有些自讨没趣,骂骂咧咧地叼着根烟走远了。
周承默默地听着,没想到简卿看着安安静静的,胆子?还挺大,对着长相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混混也不露怯,反倒是淡定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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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校长的黑色奥迪从学校里开出来,他探出头殷勤地招呼,“陆教?授,久等了,快上车吧。”
陆淮予淡淡应声,开门坐上副驾驶,车里的烟味有些呛。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投向远处拐角的小巷,似不经?意地问:“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李校长一愣,随他的视线看去,很?快反应过来,“哦——那里面啊,是一家?小饭馆。”
时间已经?中午一点,他们还没吃上饭,李校长显然?饿了,咂巴咂巴嘴,似回忆起什么,闲谈道:“以前这家?店的菜很?好吃,生意也好,不光学生,就连我们老?师也常常去吃。”
“哦对了,这家?店还有个?很?好听的店名,叫简爱,就是夏洛蒂·勃朗特写的那本书的名字。”
他故意提起作者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很?有文化。
李校长在方向盘上打了个?转,黑色奥迪驶出学校,并入车道,正好能看见小巷里的一隅,又很?快将小巷甩在身后。
陆淮予缓缓收回目光,支手?撑着下巴,好像是开车开累了,没什么精神。
隔了半晌,他才继续问:“为什么叫简爱?”
李校长一直找不到机会和陆淮予套近乎,难得他对学校周边的事?物感?兴趣,李校长说起来也就滔滔不绝。
“这个?我以前也很?好奇,那么小的饭店,看不出老?板还是文化人,结果我一问,才知道人家?根本没看过《简爱》这本书。”
李校长打起转向灯,接着说:“店名是老?板娘取的,老?板姓简,很?少见的姓氏,老?板娘的名字里有个?‘爱’字,凑在一起就成了简爱,说是寓意‘简单的爱’。”
他说完,笑了笑,颇有些感?概,“后面这家?店突然?就换了一个?老?板娘,简爱饭店还是叫简爱,只是爱没有了,而且换了老?板娘以后,菜品质量一下就不行了,吃得人也少了。”
李校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似乎很?是怀念原来的那家?小店,“以前老?板娘是个?很?好的人,小店被她打理的又干净又整洁,我平时食堂吃腻了,总去那里开小灶。”
“......”
副驾驶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听,凝着后视镜里渐离渐远的小巷子?,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垂下眼皮,睫似鸦羽,敛住了漆黑如墨的瞳眸,看不清在想什么。
吃饭的地方离卫校不远,是渝市小有名气的高级餐厅,装潢古色古香,门口一架巨大的木质水车醒目,慢悠悠地转着,掀起白色水花。
李校长提前半个?月才订到的包厢,宽敞明?亮的包厢里,已经?坐上了七八位,只剩下主?位的两个?位置还空着,应该是就等着他们。
桌上坐着的都是口腔护士科的老?师。
卫校的学生向来男女比例失衡,老?师也一样,清一色的女老?师。
陆淮予走进包厢时,唇角轻抿,眉心微不可见地皱起。
原本叽叽喳喳在讲话的女老?师们一下安静了下来,视线全都落在了出现?在门口的男人身上。
尤其是几个?年?轻的老?师,眼里秋波闪烁,胆大的就直直盯着人看,胆小的害羞地垂下了头。
年?过半百的白老?师看得透透,轻咳一声,“唉——校长,这位就是陆教?授吧?”
“没想到陆教?授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来来来,快上坐,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
李校长把手?里的皮包放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招呼道:“陆教?授,这些都是口腔护士科的老?师们,下午可拜托你好好给她们上课。”
他一个?个?的把人介绍给陆淮予。
陆淮予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点头示意,维持着礼貌客气,却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距离感?,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等他们落座,服务员很?快把菜一份份端上桌。
年?轻的女老?师们三三两两看似在闲聊,但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坐在主?位的男人。
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眼眸微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骨节分明?的食指,干净修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倾听旁边人在讲话,时而点头颔首,看起来很?认真,又好像游离于外?。
举手?投足处处矜贵优雅。
李校长习惯了长袖善舞,会说很?多场面话,整个?场子?全靠他热络。
他转着转盘,给陆淮予介绍菜色,“陆教?授,这道菜是渝市特色,螃蟹鲜。”
“是把螃蟹里的肉先剥剔干净,往里面酿肉,外?头用姜蒜调料和着面粉裹起来,香油炸制,酱油醋造,特别酥脆好吃。”
白老?师也夹了一块螃蟹鲜,咬了一口,皱起眉,“这家?的螃蟹鲜味道还是不如原来简爱的老?板娘做的好啊。”
“可惜再也吃不到了——”白老?师旁边另一个?老?老?师叹气附和道。
陆淮予执筷子?的手?一顿,眼皮掀起,头一次主?动搭话,“为什么吃不到了?”
白老?师咽下嘴里的一口菜,“听说是有一天凌晨四点骑着三轮车去菜市场进货,路上昏倒了,然?后就再也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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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卿拉开小饭馆的玻璃门,门口的风铃叮叮铛铛,声音清脆。
风铃是一个?白瓷风铃,下面挂着一张淡紫色的花笺,花笺上的字有些模糊看不清,微风搅动,摇曳轻晃。
她盯着风铃看了很?久,鼻子?没来由的一酸,那是小时候她第一次参加学校组织的儿童绘画比赛,拿了第一名的奖励。
小简卿还不及大人的膝盖高,她是被陈媛抱着,用笨拙的小手?,亲自挂到上面去的。
“阿卿,回来了啊——”简宏哲抬手?把桌子?上倒放的凳子?摆回地上,“过来坐。”
他看见跟在简卿后头的周承,眼睛微动,笑了笑,“还带了男朋友?”
“他是房产中介,证件你准备好了吗?”简卿自踏进饭馆,浑身上下就一股的难受,一刻也不想多呆。
简宏哲闻言,嘴角一僵,“都是一家?人,房子?哪分什么你我,你有钱了,帮爸爸把钱还了,以后房子?不也还是你的。”
简卿还没说话,坐在旁边翘着腿,玩指甲的陈妍倒是不干了,“简宏哲,你别忘了你还有个?亲儿子?。”
“我说了,我不替你还钱,我是来买房的。”简卿正眼都不想给陈妍一眼,压着心里的不耐烦重?复。
“......”
周承跑业务这么些年?,早就混成了人精,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主?动开口道:“渝县的那套房子?,我昨天去实地考察过,地段偏僻,年?久失修,二十万的报价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买家?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打好的合同,“两位可以先看看拟定的合同。”
陈妍嗤笑一声,涂红指甲的食指在合同上点了点,冷嘲热讽地看向简宏哲,轻飘飘地说:“不是说你女儿替你还债来了吗?怎么我看是在趁火打劫啊——”
简宏哲觉得没面儿,红了脸和脖子?,扯过合同,直接甩在简卿的脸上,“白眼狼!”
突如其来的一砸,简卿有些懵,没来得及躲。
A4的合同纸厚厚一沓,外?面包着文件夹,拉杆是硬质的塑料,棱角分明?,直接砸在她的额角,眼前是一瞬间的黑。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太心疼阿卿了
螃蟹鲜参考来源于《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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