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森罗城的路上,风逐洲出乎意料的极其安静。
朝去意走了一段路程发觉异常,停下脚步看去,便见到往日神态肆意飞扬的人眼中空洞,就好像被人操控的木偶,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皱眉,伸手:“阿逐?”
却在即将要碰到风逐洲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回神立马抬头。
一双金眸如火,倏然打在了朝去意的眼中。
他一怔,往后退了一步,风逐洲却直欺上身,直接将他拢入了怀抱。
少年的身材高挑,浑身炽热的惊人,朝去意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怎么了?”
风逐洲眸子敛着,手指插入他发隙之间,闻着眼前之人清幽如兰的气息,难以冷静,眼里的暴虐好像要将人吞噬,声音极其沙哑,“朝去意。”
今垂兰原本正在自己又失去知觉的自责之中,回头一看两人抱在了一起,顿时眼睛一瞪,仿佛见了鬼一样:“你们在干什么?!!”
“姓风的!你给我放开公子!!”
风逐洲恍若未闻。
他力气大的惊人,朝去意有心想挣脱开也是无奈,只能任他抱着,“怎么回事?”
风逐洲埋头在他的肩上,声音闷道:“难受。”
“怎么难受?”
风逐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欺负你。”
朝去意:“……”
朝去意脑海中想了数多个类似于想家的理由,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素白平淡的脸上愣了愣,声音有些古怪道:“因为我?”
许是被他声音中的怀疑激到,风逐洲抱着人更用力了几分,微有些气恼,“随你信不信。”
听言,朝去意轻笑了一声。
他声音本就清润无比,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偏冷,但一旦带了笑意,就好似清泉如水的绵柔,若薄冰融化,带着微微的凉意轻柔淌进心底。
风逐洲听到这道声音,顿时什么情绪都消散了,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阖眸静闭了一会儿,松开人,在朝去意略带笑意的目光中将他微乱的头发和衣物理好,后知后觉而耳尖发烫,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别处。
而不过一会儿,好似脑海中响起什么,他额间青筋直跳,伸手。
业火在手中凝聚,很快便变成了鹦鹉的模样停在了他指尖,叽叽喳喳开始叫响:“仙君!我回来啦!仙君!我回来啦!!”
朝去意见状终于有了些疑惑,“它到底是?”
“火化灵,”风逐洲道,说完又看向朝去意耳边的离火之精,“和你这个很像,不过还有些其他作用。”
面对朝去意好奇的眼神,风逐洲心中那种猫儿轻挠的感觉又毫无根据出现,不由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就好像被驯服的狮子一般展示自己的优势所长。
鹦鹉飞舞翅膀,落在朝去意的手上,忽然一变,变成了一把沉甸甸、通体黑色的长刀。
这把长刀漆黑无比,好似可以吞噬任何光线,在刀柄上勾勒着复杂的金色纹理,柄头镶嵌着一只由乌鸟口衔的金玉宝石。
“它叫乌吞。”
这是把……刀?
朝去意意念微动,乌吞刀便弹出刀刃,霎那间手中绚烂,业火灼烧而起。
手中刃,刀上火。
风逐洲发觉朝去意竟然能催动乌吞,一愣,转而唇角勾起笑意,“你还真是我……”
“炫什么炫——!”
今垂兰在旁边极其抗议的说了半天,发现朝去意和风逐洲就好像陷入了两个人的世界一样根本听不到任何话,顿时大声怒道:“你以为只有你有这种可以化形的武器?!我们公子也有!”
朝去意一顿,转而看了过来。
今垂兰被无视气的脸蛋通红,又重复怒道:“我们也有!你这有什么可稀罕的?!”
风逐洲挑眉,不知怎么好笑,“是也有,但是它在哪儿?”
今垂兰大气:“就在——”
而说着,他也话卡住了。
愣了半天,今垂兰看向朝去意空荡荡的腰间,眼中出现迷茫之色。
“公子的剑……呢?”
.
今垂兰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惑之中。
回到森罗城,关了一天的禁闭,他才惊悚察觉到自己的异常,连滚带爬的跑去找朝去意,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一般,面色惊恐,“公子……我、我不是个人?”
风逐洲“嗤”一声笑了出来,停在一边的乌吞开始叫道:“嘎……傻子!傻子!大傻子!”
今垂兰脸上顿时狰狞无比,想要杀人一样盯着他们两个。
朝去意手中的茶盏放下,在玉桌上响起轻微的响动,今垂兰目光顿时看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人。
忐忑不安。
朝去意开口,声音轻淡道:“说吧。”
这两个字话落,今垂兰脸上顿时便蔫了下去,连得知自己的灵剑的情绪也冲淡了。
当年他刚刚诞生之际性格顽劣,处事自傲,在奉神台侍奉朝去意的时候不服管教,屡次顶撞捉弄当年被拨来监看朝去意在奉神台一举一动的那些人,惹了许多祸端。
每次做了坏事,公子便会沏一杯茶,而后品着茶要他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现在公子不但要他说,还没有叫风逐洲他们避退的意思……显然是要公开处刑。
里外面子都要没了。
垮起脸,今垂兰开始交代。
从最初刚刚从朝氏离开后散播谣言,到朝望和闻不暇掌权后他屡次挑事,再到森罗城大成,他煽动百姓,直至最后不死神在西部的大肆蔓延开来,无意间帮藏光酿出了那些村落大祸。
说完,今垂兰脑袋都要埋进地里。
“这么矮一个,还挺能惹事。”风逐洲感叹。
今垂兰手指紧握成拳,牙齿撮得咯咯作响。
“你可知那些村中死了多少人?”朝去意声音平静,垂眸看着今垂兰。
今垂兰一顿,抿唇道:“我知错了,公子。”
“你知错,那些人可能起死回生?”
今垂兰不说话。
他们之间气氛严肃,风逐洲察觉有些不对,笑了笑,打哈哈道:“仙君,那村落里死得大多都是些偷奸耍滑的亡世之徒,而且主要罪不在这小毒包子,这次不如……”
说着,他便看到了朝去意投来的眼神。
那双眼睛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风逐洲话锋当即一转,肃然道:“罚,该罚!”
朝去意收回视线,品了一口茶,“你灵体三番五次不受控制而暴动,可知道原因?”
今垂兰咬牙,“是……我心不静。”
“易火、易怒、易燥,灵力滞谢或暴走,而至灵体僵化,为剑亡之相。”
朝去意伸出手指在今垂兰眉心一点,以他为中心的灵波倏然荡开,周遭的场景一变,犹若地狱阴沉,恶鬼之都。
他敛眸,“你自创了幻境。”
今垂兰浑身一僵。
当年朝去意离开,他浑浑噩噩,四处生非,企图报复朝氏元宗,等到回神之后,那桃林幻境之力已经变成了森森地狱。
误入地狱者,将尝人间最为可怖之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便是多年以来无人敢擅闯擅破森罗城的主要原因。
“此境耗费心神,”朝去意声音有些沙哑,“垂兰,你是我的灵道所化,若偏离我道,会剑死灵亡。”
今垂兰的眼眶通红,鼻息滚热。
“将你独自留下……”朝去意伸手抚在他发顶,“是我之错。”
当年他心存死志,垂兰剑却已生灵志,他便将大半的灵力都灌入了它体内,让它可以在自己不在之后还能存在于世。
却未料它心有执念,直至如今。
听闻朝去意的话,今垂兰眼中泪提再绷不住,肩膀颤抖,低低呜咽起来。
朝去意摸着他的头发,“别哭。”
今垂兰摇摇头,起身,试探着、终于扑到了朝去意怀中。
离开主人之后的迷茫,浑浑噩噩在世间犹如行尸走肉,再遇却惴惴不安,直到现在将情绪骤然掀开,他只感觉翻涌的情绪再无法遏制。
今垂兰用力抱着朝去意,犹若走失的小兽终于找到暖意,声音断续响起,“公子……我错了。”
“我改,我都改,我不变坏,不消失、全都改!”
朝去意低下头,轻声道,“好。”
时间过去,周遭的幻境破碎渐渐消失,今垂兰的哭声也小去,最后从朝去意怀中眼睛红肿的出来。
看着他的模样,朝去意把泪水给他擦干,道,“好好静心。”
今垂兰用力点头。
“撤了幻境,抄静心咒一千次。”
今垂兰:“?!”
他立马瞪大眼睛抬头。
朝去意想了想,微微蹙眉,“还有念亡魂超度咒,每日百次,直到那种无辜死去的村人入土为安。”
今垂兰:“……”
看着朝去意纵然动容,但依旧冷酷无情的脸,今垂兰硬生生的将最后一丁点泪水憋了回去,又感动又难过的点头。
“是。”
收拾好一切,今垂兰木木的往书房走去,风逐洲看着他那模样,几乎可以想象这小毒包子边哭边抄书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而乌吞更是过分,扑棱着翅膀就跟着今垂兰飞了过去。
“受罚啦!受罚啦!惨哦——啾啾啾!!”
后面的声音略有些凄惨,今垂兰愤然将它摁进手中,拎起翅膀将他砸进了土里。
……
外面闹腾一片,朝去意将茶喝尽,眼中却微微沉着,情绪不明。
风逐洲转眸看过来,忽然心思一动,凑到了朝去意眼前,托着下巴笑意盈盈看着。
朝去意一愣,“做什么?”
风逐洲道:“仙君在烦恼什么?眉头都皱起来了。”他伸手靠近,空中略微停顿,发觉朝去意没有反感躲避的姿态,才点上了眼前人的眉头。
他指尖划过,从朝去意的眉眼处落到眉稍,眼中恍惚,“仙君啊……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朝去意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将风逐洲的手拉下,淡淡道:“你之前一直在秘境中,我们怎么才能见到?”
风逐洲眨了眨眼,说:“梦里?”
朝去意目光落在风逐洲的脸上。
少年样貌轶丽,纵然眉眼气势侵人,但更多的还是几分未长开的少年气息,与记忆中师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藏光之言对他来说并非没有动容。
当年在奉神台日日为了镇压丹鸟和魔神耗尽心力,他没有余力多想其他,而现在回想,却似乎有一双看不到的手,将他推离了尘世,固步自封在奉神台中。
藏光的背后,藏了些什么?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天生魂体?”朝去意忽而道。
风逐洲灿然笑了,“是。仙君想看吗?”
说着,他的身体渐渐虚幻,而在这一瞬,朝去意却不知为何忽而焦躁,手放在他手背上道,“不用。”
风逐洲一愣。
朝去意也怔愣回神。
他收回手,半晌,开口,“藏光未死,你是精灵,他或许还会盯上你,最近你待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