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垂兰看清那人是谁,脸色却立马一变。
朝去意耳边一直沉睡的离火在此时也察觉了什么气息,忽然警醒了过来,立即光芒涌起,化作离火之精戒备的挡在了他面前。
“朝望。”今垂兰森然道。
目光划过那离火,朝望眼中划过一丝痛色,握紧手中的独生剑,身体僵直。
朝去意扫了他一眼,皱眉,冷声开口,“你将人呢?”
“什么人?”
“装什么装,你将风逐洲带到了那儿去?!”
今垂兰脸色很差,他就算不喜欢风逐洲,那也是他家公子中意的人,轮不到别人下手!
风逐洲?
朝望眸子微动,却看到朝去意冷然的神色,他心中微涩,压抑着心中一切情绪,哑声道,“不是我。”
“带你们过来的那个阵法,并非是我所设。”
“这是传送结界,兄长应该能察觉出来,并非朝氏之术。”
朝去意听言,分出心神去查探了这个结界究竟。
确实如此。
天下传送术极其罕见,现在有的,只有元宗以塔为界,神识转换的通识之塔,以及朝氏以石为引,界断空间的界通之门。
除去这二者以外,从来没有其他势力可以掌握这等玄妙的术法,而眼下这个传送阵,却是以风为界,以地为形,都不是那两种阵法中的任意一个。
眼中划过一丝疑思,朝去意目光四看,发现现如今他们到了一个看起来极其荒芜、四处破落的城镇之中。
“如果和你没有关系,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今垂兰声音阴冷,看着朝望,咄咄逼人,“你想干什么?!”
朝望哑声开口,“我来西部,本来是为了见兄长,没有其他……”
“呸!少作这种让人作呕的姿态了。”
今垂兰知道朝去意没有任何想要原谅这些惺惺作态之人的意思后,彻底不再掩饰他的恶意,“当年谁骗公子进到奉神台里的?公子当年如此信你,你干了什么事?现在跑来一副矫情的模样,恶不恶心?!”
他话落,朝望却犹若被踩到痛处,脸上顿时苍白如纸,无法吐出任何言语。
今垂兰还有些气火不消。
比起闻不暇,他更看不惯朝望此人。
当年的无知幼弟,在朝氏那种族规森严的地方,因为公子相护,他才能率性恣意长大,哪儿料到这长出来的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白眼狼。
公子到临走前不久,都还以为胞弟无辜,被蒙在鼓里写着书信!
越想,今垂兰胸口的怒意越汹涌,眼里的红光隐隐约约出现,却在他灵力暴动之时忽一只手抚向了头顶,那暴动乱窜的灵力转瞬便被安抚了下去。
今垂兰一怔,而后抿了抿唇,冷静下来站回了朝去意身后。
朝望道:“兄长,你身边之人现如今已入邪道。而那从秘境中降世的存在也善恶不明,他们二人在您身边……”
闻言,朝去意却短促笑了一声,看向他,淡淡嘲了一句,“你莫不是忘了,你眼前这个,也是天下邪徒,还是被你亲口所说?”
朝望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
他眼中划过一丝慌促,但很快被他死死压下,紧紧握着手中剑,骨节泛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家主看不惯,大可从我身边将人捉去。”朝去意勾唇而笑,眉眼中露出几分曾经未经历过污蔑的锋利与清傲。
朝望痴痴看着他好似曾经年少鲜活的模样,从那双眼中找到了曾经的一切,却独独没有对他的纵容和温情。
绵密的痛感从心脏一点点传来,喉咙像是被堵住,仿佛一个字眼,都会被他无比厌弃。
他本身就罪无可恕。
朝望不说话,朝去意也失去了和他交谈的欲望。
扫了一眼,他目光移向别处,“你可能察觉到你主人的气息?”
回应他的是一只黄羽金眼的鹦鹉,鹦鹉抖动翅膀,豆大的眼睛扫看此处,忽然发觉了什么,口中连忙“啾啾”叫了两声,随后震翅飞往一个方向。
朝去意抬脚跟去。
朝望百口莫辩,便不准备再解释,手指握紧,随着他走了几步,却被今垂兰立马发觉。
他转过脸来,一道灵力瞬间从他指尖洒出,形成一道水镜,瞬间阻隔了此处的天地。
今垂兰冷哼一声,“我和公子这里容不下别人,朝家主还是走你的阳关道吧!别在这里惹人心烦。”
***
朝去意随着鹦鹉穿过狭隘的窄道土路,发觉了周遭忽然响起刺耳的靡靡祭祀之声,他眉头一皱,立马指尖轻点穴位弱化了自己的听觉,转眸看过去。
在附近的长道上,几个灰褐布衣的武夫扛着一简陋的木制步辇,步辇之上坐着一个红衣小童,举着唢呐急吹,身后一群人敲锣打鼓,在队伍的尾部拖拽着一踉踉跄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头发古怪花白,已经浑身沾血的少年。
今垂兰一看便脸色不太好。
公子素来不喜这种咿咿呀呀的祭祀之声他是知道的,现如今不但如此近距离出现,后面还残忍拖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感观可想而知。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公子,要不要我去将他救下来?”他道。
朝去意看鹦鹉不动停在了附近的柱子上,沉眉道:“先等会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幻境?还是一个真切存在的城镇?
“你们放开我哥!放开他……”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骤出现在了耳边。
朝去意和今垂兰看去,只见是一个衣着褴褛,看起来更加年幼的孩子,狼狈不堪的在队伍后面追逐。他步伐磕绊,走几下便摔一个跟头,然后顾不得其他立马爬起来,去抱紧那个被绑着的少年,“你们别带他走……求你们!!呜……”
朝去意道,“将那孩子带过来。”
今垂兰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一闪便出现在了队伍之后,领着那小孩子的后领就把人提了过来。
那小孩儿遭此变故,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后看到朝去意他们二人,立马惶恐大叫:“你们是谁!放开我!放开我!”
“安静点!”今垂兰直接冲他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想不想救你哥?”
小孩儿听闻哥哥的事,赶忙噤声,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睛直愣愣看着他们。
“你们……能将我哥哥带回来吗?”他小声道。
“我们可以帮忙,”朝去意蹲下身,开口道,“但是需要你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哥哥被带走,是要去做什么?”
朝去意五官柔和,却眉眼冷淡,容貌总体来说看起来艳绝,并没有那种会让孩儿卸下心防亲和感。他说话,小孩儿下意识便缩了缩指头,眼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往今垂兰身边靠。
被这么个浑身脏兮兮的东西挨着蹭,今垂兰眉心一跳。
他面上凶狠,呲牙威胁:
“离我远点!公子问你话没听到?”
“我、我……”那小孩儿被吓得一个激灵,眼里立马又变得水雾蓄满,忍着抽噎道,“这里是灵志村……他们要抓我哥哥,去供给大神仙。”
灵志村?今垂兰眉头顿时一皱。
眼看朝去意疑惑,他赶忙开口,“公子,灵志村我好像有些印象,是不死神像的来源之一。”
朝去意皱眉。
这个地方,和那个不死神有关?
“来源之一?除了这里还有那些地方?”
“额……这个……”
今垂兰回答的磕绊,当年他只顾了找方法给朝氏和元宗添堵,哪里关心这么细节的地方?
朝去意视线落回那个小孩儿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小孩儿小声道。
“小小,”朝去意道:“他们要把你哥哥供给大神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神仙是谁?”
小小闻言,从脖子掏出一个红绳,上面系着一个小白玉佛像,乘鱼握纱,显然就是那不死神的模样。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就是大神仙。他们说、他们说大神仙要侍奉的小子,要抓哥哥去侍奉大神仙,说哥哥一去就不回来了……”
今垂兰虽然听到灵志村就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但听到他切切实实说了,还是指着那个不死神像,又确认一次:“这就是那个大神仙?!”
小孩儿点了点头,希冀道:“小哥哥,你们能将我哥哥带回来吗?”
今垂兰:“……”
他顿时心凉,有些无错的看向朝去意。
朝去意却未说什么,起身,目光看着那在长道上摇摇晃晃敲锣打鼓继续往前的队伍,开口道:“跟过去看看。”
……
他们一路往北,很快跟着队伍到了一个看起来用各种木头拼接勉强糊起来的祭堂,被拖拽着走的那白发少年被毫不客气的推进了笼子里,吹唢呐的那红衣小童下步辇,大摇大摆进了祭堂里。
等他进去后,其他武夫各自寻了地方休息,朝去意看去,还有不少其他少年人也在笼里被关着,个个瘦弱非常,眼里没有什么生趣。
除了活人以外,各种鸡鸭也被困在附近,但一看便没什么油水,瘦骨如柴。
今垂兰看着,不由道:“这到底是选侍奉的还是吃人?为什么把人连着鸡和鸭都关在笼子里。”
“神明受祭,自然是要吃。”朝去意道。
今垂兰呼吸一滞,立马看了过来。
朝去意淡淡解释道,“正古神者,以人为祭,祭品只需祷告便可,但随着谣传演化,人当作祭品的情况越来越多,祭祀中地位下降,就沦为了和五谷、肉类一样的食物。”
今垂兰喉咙滚动,“那、朝氏……”
朝去意一顿,却是摇头,“我说的是很早之前迷信并非正统凡间祭祀之法,现在众神归寂,统于金日,朝氏的祭祀法和这些有所不同。”
他说完,便不再多说这个话题,目光看向那处。
有物化灵,风逐洲是被那东西当做了祭品被捉了过来?
今垂兰目光紧紧的看向祭堂,嘴巴紧抿,手指无意识搓动。
却在朝去意沉想之际,忽然一道巨响,原本就破烂的祭堂被猛得撞开,一道红衣如火的人影神态轻松,犹如闲庭漫步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被他丢出来之物赫然是那个吹着唢呐的小童,他面色惊恐,怒声道:“你是什么人?!”
“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东西,装神弄鬼,”风逐洲轻嗤了一声,指尖的业火犹如活物缠绕,“在你祖宗面前——”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瞥见不远处停在墙上歪着头看他的鹦鹉。
沉默了几秒,风逐洲轻咳一声,扶住门框佯装虚弱、乖巧道,“你们怎么能突然把我拽过来呢。”
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门框不耐,又遭刚才大劫,在轻轻一推下就连着祭堂轰然倒塌,反而显得他杀伤力极其可怖。
风逐洲脸部扭曲一瞬,再一动视线,就见朝去意面无表情,从附近墙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