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裂口,身体扭曲、眩晕的感觉出现一瞬,踏上一丝软意,朝去意睁开眼睛,便见到一片空旷的草地。
泥土气息与幼草嫩芽的味道交融,风吹过额间的头发,他这才切实有了重归于世的真切感。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忽然抬到了面前。
风逐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仙君,你看看我的手还在不在?我是不是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手指被切掉了,指头好冷啊……它还在不在?”
风逐洲一只手还搭在他腰上,已经轻熟的少年气息就在身边围绕,朝去意眉头动了动,“还在,你离我远些。”
“唔!”风逐洲却在这句话后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张开手臂猛得将朝去意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嗅着他似兰非兰让人不由痴迷的气息,风逐洲眼睛微眯,声音却可怜道:“可我害怕。”
“你怕个屁!”
今垂兰一扭头发现自家公子被风逐洲抱了个紧,气血翻涌,怒骂:“登徒子,你立马给我松开公子!”
风逐洲佯装哽咽:“你会不会说话,我这是第一次到人间。”
“我不想和仙君分开才出来的,这里和我住的地方不一样,我就是害怕。”
“害怕!害怕!害怕!”鸟仗人势的鹦鹉立马羽毛颤抖,作势也要往朝去意身上挨。今垂兰简直要被气的发狂:“你们简直厚颜无耻!”
朝去意揉了揉眉心。
也罢,将他们带出来的确有他之责。
心里这样想,他轻舒一口气,转脸淡道:“你这样抱着我,我没办法走路。”
风逐洲得了便宜还卖乖,冲今垂兰森然一笑,然后松开抱着他胳膊,而且将手凑到了朝去意面前。
朝去意没有多想其他,反应平平的伸手将少年的手握住。
手指相触,犹如触及到眼前之人内里的柔软之处,心跳的速度又开始异于平常的加快,风逐洲稍稍眯眼。
鹦鹉见状眼睛一亮,立马也要凑上前,却被风逐洲眼神忽然变化吓退,委屈巴巴的停在了他的肩头。
感受着朝去意手上温暖的热度和肌肤的细腻,风逐洲心情极好,装天真更装的游刃有余:“仙君,我们接下来去那里啊?”
朝去意看向今垂兰。
今垂兰满脸糟心,忍辱负重开口,“去我那儿。”
今垂兰所在之地处于灵天洲西部,此处并不富裕,多处荒芜,人烟更是少的可怜。
若在此处安住,生计可能遇到些问题,朝去意在途中有一搭没一搭想道。
然而等到了最终到了地方,望着戒备森严、耸然直冲云霄、四周漆黑没有半点亮色,无端让人能想到地狱的建筑,朝去意诡异的陷入了沉默。
今垂兰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指,唤道,“公子?”
“你盖的?”
今垂兰硬着头皮点头。
当年垂兰剑意念生而化形之时,是一个浑身肌肤透亮、眼里波光粼粼,喜欢穿白衣,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小仙童一样的小孩儿。现如今百年过去,除了个头没长,剩下的,不但将自己注入在他体内可以保他上千年无忧的灵力挥霍成空,还审美大变,看起来往猎奇方向一去不返。
朝去意不知该如何评判,看了半晌,木然道:“不错。”
今垂兰:“啊?”
“啊什么啊,快进去吧小子,一路赶过来累死了。”风逐洲翻了个白眼。
今垂兰冲他暗暗呲了下牙,而后伸手去摸耳坠,却一手摸空,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放下手,而后一道灵力瞬出,在灵力触碰到大门的瞬间,森然的城堡刹那苏醒,大门出现一条血线,从中间敞开,露出一条灰色森蒙蒙的长街。
长街两畔的房屋一个个烛火亮起,或旁或矮的人从矮小的屋中钻了出来,一看今垂兰,立马拱手作礼,“城主。”“城主回来了。”
城主……啧。
风逐洲凑到朝去意耳边,悄咪咪道:“仙君,你这小灵剑还挺厉害啊。”
朝去意道:“百年了。”
他对于看到垂兰现如今如此势力并没有再多的反应。
像是早已预料,但更像对于一切都坦然接受,安之若素。
“这是我主子,你们以后就听他的话,也告诉城里所有人。谁要是敢对我主子不敬,我就让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今垂兰冷声道。
那些一个个下属立马跪在了地上,道:“是!”
“见过主子。”“主子安福!”
朝去意笑了笑,“不用这样。”
今垂兰转过脸来,小声道:“不是的公子,他们不好领导,不听话。”
朝去意挑挑眉。今垂兰上前,直接将风逐洲挤到了一边,给他一个一个介绍道:“公子,这两边屋子里坐的都是看城的,大街最前面,那个楼,就是住的地方。平时公子要是想干什么了,都让这两边屋子里的人去弄,越往里、靠着楼越近住的修为越高,长得也越周正……”
风逐洲顿时不悦:“修为高正常,长得周正有什么用?”
今垂兰只当没听见,细心讲解道:“比这个黏人精好看的也有。”
风逐洲:“……”
朝去意笑着摇了摇头,由着今垂兰将他往楼中引去。
主楼有五层,有藏书之地、有存放武器之地,三层之上便是住的地方,朝去意被带到了最高层。最高层中只有一间,风格与其他房屋格格不入,敞亮矜贵,装潢的竟然很是仙气。
他颇有些意外的挑眉。
今垂兰道:“公子喜欢吗?”
朝去意唇角弯起,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专门为我布置的?”
“是。”今垂兰梗着脑袋,耳尖有些发红。
却就在此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来:“为什么里面还有个牌位,供得谁啊?”
今垂兰立马一僵,顿时瞪大眼睛,快步进入,不过多时抱着一个素布盖着的牌位在怀里,一边走一边骂道:“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给公子准备的房间!”
风逐洲气死人不偿命:“我还以为你给那牌位准备的呢,给牌位上盖被子,你怎么想的?”
今垂兰耳尖通红,恼羞成怒:“关你屁事!”
朝去意看他们互动,没忍住勾唇笑了。
风逐洲慢悠悠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朝去意的笑脸,靠着门框,目光灼灼,咧嘴一笑,“仙君很开心?”
朝去意敛起神色,摆摆手道:“别拘在这里陪我了,我去休息一会儿,你们去找些别的乐子罢。”
“我只想陪着仙君。”风逐洲道。
油嘴滑舌!今垂兰暗中磨牙,抱紧牌位,后知后觉他之前为公子打造的这个供牌略有些棘手,便道:“公子,我去将把东西收拾一下,再让他们做些好吃给你送来,等会儿再过来。”
朝去意点头,随之便踏入了屋中。
今垂兰走后,又可以一个人霸占朝去意的风逐洲心情大好,“仙君,你来人间之后想做什么?这个地方虽然布置得还行,但比起我的宫城也着实一般,一直住在这里总会腻的。”
朝去意不可否认,点点头,便问道:“你是有什么想法?”
“仙君去做什么,我就跟着你做什么。”
朝去意看他,少年的面庞在阳光之下灼灼发亮,一双眼眸中含着波凌凌的光芒,极其专注,仿佛在这一瞬,他满心的便只是他一个。
满心只是一人?
这种想法……
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朝去意无声笑了笑,遥遥看向窗外,开口:“赏花、饮酒、踏遍山河,人间之大……什么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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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天狗食日,这是秘境中非人之物降世的征兆,我们要尽快去将那个从秘境出去的存在带回去,否则生出变故,后果不堪设想!”
众神秘境,传自上古,其中蕴含着无数的机缘,有言道乃是上古众多神明的安息之处,孕育了无数的精灵、无数的天材异宝,更有传说,他们大洲所供奉的‘金日神’就在秘境中的神宫沉眠。
它象征着所有凡胎众相的问道修灵追求,也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非人之物,跳出秘境而入人间,便会使得灵力冲涌,导致灵道颠覆!
“宗主,您可有听到我所说之话?”白发苍苍的老者苦口婆心。
在他面前,一张平桌,东方首位上坐着二人,一人一身乌绿衣袍,肆意散乱,口中握着酒壶饮酒,好似重伤而面色惨白,另一个高挑端坐,身披朱衣金日,神色冷淡无波。
灵天洲上两个庞大势力的领袖皆在此处,听着那些云云职责道矣,却思绪漂泊,都想着一人,竟一时无人接话。
闻不暇吞下一口烈酒,身体摇摇欲坠,声音沙哑:“来人,打开秘境,我要再进去一次。”
“宗主!”那老者急怒。
见闻不暇浑浑噩噩,他走投无路,便拱手与旁边另一个人苍声道:“族长,您看……”
朝望冷淡的扫了他一眼,“元宗之事,与我朝氏无关。”
古老更是发急:“可这……秘境中不知有什么东西到了人间,宗主又是这般,这事情可如何是好!”
醇伯安慰道:“您别急,过一段时间宗主变好了,到时候我们再处理也不迟……这秘境中逃出去的东西能是什么?不过是些阿猫阿狗、小灵小怪罢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抓回去就好。”
“你怎得也如此!”古老白胡翘起,急火攻心,“此前有灵怪逃出,哪里有天狗食日如此声势浩大的预兆?!”
“若是什么上古邪魔跑了出去,为祸人间,再去挽救,便为时晚矣!”
醇伯无奈,“古老莫急、莫急……”
却就在此时,像是印证古雁所说的话,外面忽然有人匆匆赶来,急声禀报:“不好了,宗主、长老!秘境中不知为何气象变的极其古怪、灵植暴动,隐约有崩塌之迹,未免凡人受伤,我们暂且将秘境封了,但秘境动乱不止,此前从未有过如此异象,我们该如何……”
“什么?!”
古雁脸上顿时灰白,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跑出去了?!”
“秘境崩塌,”闻不暇听言,忽然眼中微红,露出一抹疯狂之色,立马起身道:“师兄还在里面。”
“来人!随我去找师兄,去救师兄——!”
朝望看着闻不暇可笑的模样,嘲冷道,“装疯卖傻,兄长怎会等着你这种人去救他。”
他话落,闻不暇身体倏然一滞。
他一动,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朝望面前,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声音犹如浴血:“你找到他了,是不是!”
“他理你了吗?你和他说话了吗?”
朝望伸手,将他的手寸寸掰下,道:“怎么,宗主大人还要比一比兄长对你我的态度不成?你当年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兄长如此厌恶,话都不想与你多说呢?”
“朝望!”闻不暇骤然声音抬高,“如果不是你与师兄是嫡亲兄弟,你有什么资格?!”
“……你们朝氏,现如今粉饰太平,一句他自愿、一举自愿就掩盖了你们所有恶心的事情!你们简直……”他咬牙切齿,“你们该死!”
朝望眼中划过一丝痛色,却笑了,“闻宗主,我们二者彼此彼此。”
古老看着他们,心中却是微骇。
这是怎么回事?
吕白路不是……
醇伯悄然到了古老耳边,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古老顿时脸色微变。
两人僵持,闻不暇理智渐渐归回,猛地甩开了人。
他胸口起伏,话语似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一样,“你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朝望整理好衣物,从袖中取出晶莹圆珠的耳饰,冷漠道,“兄长已从秘境离开,被今垂兰带走。”
闻不暇皱眉,“今垂兰?”
当年奉神台镇压丹鸟魔神之后,那小侍便神秘失踪,却如今几十年前风声鹊起,纠集了一大帮子亡命之徒成立了一个叫做“森罗城”的地方,游走在灵天洲西部,无孔不入,煽动众民,引起了许多让人头疼的麻烦。
“琉璃耳坠,是他效仿兄长的离火之坠所制,而且它还能当作进森罗城的钥匙,不会出错。”朝望道。
“今垂兰……他带走也好,”闻不暇冷静了下来,颓然坐下,可悲地笑了两声,“他对师兄当年便那般维护,现如今也定会好好待他。”
“……师兄他不想见我。”
朝望却忽而嗤笑。
“闻宗主啊,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兄长身边,除了今垂兰,还有一个你们秘境出来的非人之物,那可是能将你逼退到筋骨寸断的存在。”他声音低沉。
闻不暇蓦地抬头,面色立变。
“是他出去了?”
朝望面无表情:“元宗之匙有两把,一把是钗,一把是簪,簪子呢?”
闻不暇搜寻自己的储物之处,片刻后,脸色大变。古雁观他神色,也脸上一白,“被盗了?!”
“在众神秘境中的有意识的只有三种,野兽、精灵,还有……”朝望目光忽而抬起,看去那在大城之处处供奉的金日神像。
闻不暇瞳孔剧缩。
“可以控火、驱灵、又极其强横的存在,”朝望眼中有几分忌惮,情绪不明道:“传说,金日之神良善,恩赐众生,享受人间供奉,他——”
“不可能!”
闻不暇脸上顿时沉下:“我与他交过手,他绝非善类,绝不可能是那种存在!”
“你最好祈祷如此。”朝望眼睑垂下。
如果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存在。
灵天洲的祸乱,不过须臾。
而兄长……
朝望握紧手中耳坠,冷白的脸上划过一丝阴沉的绝然。
无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存在,都不能让他离那种东西太近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