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去意看向他,眉宇皱得更紧。
他心一瞬有些迷惑,想道:“闻不暇的兄长是谁?”
半晌,看着吕白路一副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肤浅庸俗的模样,恍惚间朝去意才想通,心里翻涌起一阵浓烈的可笑,眼中凉薄。
当年闻不暇八岁拜入元宗,那时候他已经在元宗数年,按时间算来,可以算是他的师兄。
百年过去,即便用这种自损三千的方法,闻不暇竟还是不忘记侮辱他?
风逐洲挑挑眉,略有些不满的扫过这些人,落在吕白路那张脸上,挑挑眉,更是嫌恶。
“仙君,这人你认识?”他问道。
朝去意漠然道,“不认识。”
“哦,那我便放心了,”风逐洲道:“这人脸上被盖了层皮,假得很……”说完,他眼睛微转:“仙君他学的是你吗?”
朝去意顿声,“假的?”
吕白路立马狰狞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脸,哪里有什么……”
而他话没有说完,地底下突然冒出几只精灵,在他后脑勺摸了几下,用力拉扯便撕下来一张与真皮无二的脸皮,脸皮底下的那长脸眉目之间确实与朝去意有几分相似,却远不如刚才那种如出一撤的感觉。
吕白路的脸竟然是假的!
所有的青衣人脸上顿时都变了,一个个目光骇然瞪大。
“少公子!”
“别过来!滚开!!”吕白路不顾血肉撕裂将人皮往脸上摁去,“我的脸,我的脸!!”
而相比于他们乱作一团,朝去意目光平淡。
他看着吕白路因为一张面皮癫狂,本该疑惑,却内心极为平静。
“这里是众神秘境?”他道。
风逐洲‘啊’了一声,眼里划过什么,“他们是这么叫的,仙君也知道?”
众神秘境,每一百二十年现世一次,由元宗掌门亲自掌匙,负责监管秘境之物与秘境开合,其中蕴含数不清的机缘灵物,栖息着各种上古灵物,无论凡修进来得到些什么,都可以一举改变命运,脱胎换骨。
朝去意曾经听闻,但他在时秘境没有开过,所以也只是对之了解一二。
怨生之涯和众神秘境有所关联?
他目光落在风逐洲身上,风逐洲看他看过来,还之一个无辜的笑容。
心中的疑惑短暂出现又无味的消散,朝去意转过身便想离开。
而一动,一些恍惚感出现,他忽然身体一晃,一片黑暗毫无征兆席卷而来,风逐洲立马上前将人抱住,皱眉,“仙君?”
朝去意失去意识,靠在风逐洲身上再无知觉。
在他肩膀上的鹦鹉立马道:“仙君累了!仙君累了!去休息!去休息!蠢……啊傲!”
风逐洲一巴掌将那个聒噪的鸟玩意儿拍到一边,看着朝去意,眸子往后扫了一眼,启唇:“弄死,轰出去。”
他话落,周遭的所有东西都仿佛活了似的,石滚飞沙,荆棘席卷,立马向这几个误入此地的凡人迫不及待攻击过去。
……
众神秘境,山穴。
远处全然是巍峨起伏的山脉,空中迷雾蔓延,有几个身着墨袍,外罩着绿色烟纱的灵修合力逼散着雾气,在他们的正后方,身着金丝勾线的墨绿色长袍、手戴黛青扳指之人坐在一雍容华贵的灵椅之上,漫不经心的荡开茶叶。
周边的人毕恭毕敬的端着木盘,屏息站着。
忽有人抢步而来,跪在他面前急道:“宗主,方才有人来报,少公子不见了!”
抚茶的人手指一顿。
他看起来不是好相与的面容,眉眼冷厉,下巴削长,一张脸刻薄冷淡,眼皮滚动,“怎么回事?”
下属额头上冷汗析出,“少公子初入秘境,对四处好奇稀罕,便带了几个侍从往东去了,属下……属下拦不住,那边有迷障起,一群人跟在后头,转眼间少公子和那几个侍从就没了人影,现下半个时辰少公子都没有音信,这才……这才……”
“废物!”
一道震声之音乍响,那下属立马腹中腥味翻涌,强忍着才没倒下,白着脸跪下道:“是属下之责,请宗主责罚!”
现如今灵天洲上身着金穿乌绿的宗主,只有一位。
那便是神眷之宗,元宗的代宗主。
闻不暇。
虽说有一个代字,但谁人都知道,一个代已然形同虚设,在元宗中他早已只收遮天。
这位宗主性格素傲,尚在年轻之时便无视尊法、狂狷不羁,后来代理宗主之位稍敛锋芒,但依旧说一不二,为人严厉不好相与,因而其下属弟子,都不敢轻易忤逆他的意念威严。
所有人霎时间都大气都不敢出。
目光划过即将开拓完的雾道,闻不暇面色泛冷,眼中划过不悦。
“真不懂事。”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奴,头发花白,闻言上前一步撑着脸,苍老的声音响道,“宗主莫气,当年‘那位’不也是心高气傲,喜欢四处乱闯么?”
听到他的话,闻不暇一顿,端着茶往后放去,一旁的侍从上前将茶盏接过。
转着手中的扳指,好像是陷在了那一处回忆里,勾了勾唇,他才开口道,“也只有你还记得那么清了。”
方才说话的老奴叫醇伯,灵力不精,但胜在从闻不暇幼年就相伴左右,因为也得了他青睐,找了天材异宝续命,才活到了如今的年头。
醇伯脸上的褶子很深,弓着腰笑道,“少公子还年轻呢,信着宗主什么事情都能给他摆平,对宗主信赖得很。”
这一句话,闻不暇的怒气便彻底不见了。
“也罢,算是我惯的,当年他也是这般……”
“当年我误他许多,该欠他的。”
扫了一眼雾道,闻不暇话一顿,摆手,“等会儿再开,去找少公子。”
下属们早已经见惯宗主对那吕白路毫无理由的偏纵,立马道:“是!”
而不等闻不暇他们起身,却又有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喊:“宗主!不好了。”
“慌慌张张喊什么?!”醇伯呵道,而话落他认出这人是吕白路身边的侍从。看到这侍从身上沾血,他心中一沉,立马道,“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谁的血?你们少公子呢?!”
“少公子他身受重伤!”
那侍从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沿着路找到少公子……他却被古怪的东西攻击,随他去的侍从都死了七七八八,少公子他也、浑身是血,身上、脸上,都是……”
“什么?!”醇伯惊道:“那少公子可有性命之忧?”
“少公子他……”
那侍从却语气有些古怪。
醇伯怒道,“吞吞吐吐什么?!”
“少公子还活着,”侍从有些忐忑的看了闻不暇一眼:“宗主不如过去看看罢!”
闻不暇脸上的神色极沉,薄唇绷起,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他冷冷一笑,消瘦的下巴抬起,“带路。”
侍从没敢多说,埋着头在前面开道,过了一段时间便到了地方。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醇伯看闻不暇,眼里不觉划过些担忧,直到拐过树丛,地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面前。
“这么严重?!”醇伯失声,赶忙急步跑过去,大骂侍从:“你们是怎么照顾少公子的!”
侍从缩了缩脖子。当务之急自然不是论罪,醇伯赶紧查看吕白路的情况,却在看到这人脸的情况的时候当即一愣,而后面色大变。
“去叫医师。”
闻不暇走过去,却见醇伯没有移开的意思,他皱起眉,“他怎……”
气若游丝的人被强硬的掰过脸来,露出一张一半黏着脸皮、一半裸露在外的脸。
闻不暇脚步当即一顿,他目光寸寸从吕白路脸上划过,许久,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那笑声森冷,醇伯无端都背后发凉,眼皮直跳,却见下一秒鞭影从身边擦过,躺在地上的人喉咙中发出‘嗬嗬’两声,眼睛瞪得极大,不过须臾就消失了气息!
吕白路好歹被宠纵了三年,竟然这样便一剑毙命。
醇伯冷汗直流:“宗主……”
闻不暇手上磨动着扳指,眼皮抬起,一双冷厉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鞭影化作虚无消失在他身边,好像方才之事只不过是幻觉。
无人敢吱声。
五年前,身为元宗代宗主的闻不暇便已经突破成为大洲为数不多的灵婴修士,修为深不可测,如今他威压外泄,所有人动都不敢动弹。
“原来是假的。”低低的声音笑了两声,无端森冷却又极为可悲。
许久,声音的主人像是累了,厌倦地扫了这里一眼,“发生了什么?”
“少……”侍从开口,却在闻不暇凌厉的眼中话一颤,赶忙转口,“我们随吕白路闯进了这片、这片迷林深处,而后遇到了两个古怪之人。”
“那两个古怪之人,”侍从道,“有一个古怪的红衣少年,一眼便看破吕白路的伪装,用些奇怪的术法将脸皮揭了下来……那少年能操控火,还能控制深林的植物,简直就像是那一方的主人。”
醇伯皱眉:“这里是秘境之中,源自上古,自然是有栖息于各处的灵物占地为王……你们误闯入它们的避世结界之中了?”
“是。可是除那少年之外……还有一个人。”
侍从扫了吕白路的尸体一眼,咬咬牙,颤声道:“那个人和渡生灵君样貌一模一样!”
“什么?!”
“那个人的模样,”醇伯厉声道:“你可看清了?”
侍从慌忙点头,他脸上沾血,浑身都是伤痕,一看便是九死一生带着吕白路逃出来的,自然不疑忠心:“我还听到那少年问那人道,‘这人的脸是不是学仙君’的话……而那人还问了……问了有关元宗之事。”
闻不暇目光一变。
“他问了什么?”
“他还问……问宗主是谁,问为什么吕白路会受宠信,似是避世许久,而后、而后他便被那神秘的少年带走了。”
话罢,那侍从又想到什么,犹豫半晌:“我看到那人用了一瞬的灵力,的确如同传言那般……”
醇伯急道,“不可隐瞒!”
侍从咽了口口水,“……好像是蓝色的。”
他话落,闻不暇瞬间失态,上前一步。
他喃喃道,“师父的卦象是归来,是归来,不是转世……归来、是归来。”
原来是归来!
他竟然一直找错了方向。
元宗前宗主,精通卦象之术,临逝之前许是出于愧悔,用尽最后精血算了一卦,那卦象的内容便是在百年之后,渡生灵君会重归于世,因此近几年闻不暇才会如此执着于找与那位灵君相像之人。
醇伯苍老的脸上也是有些激动。
“是师兄,是他,他回来了!”
闻不暇眼中猩红,压下翻涌的心绪,看向方才侍从所说的那片深林,往前几步,忽看向地上的吕白路。
“师兄知道他,会不高兴吧,”他笑了笑,“我总是做不好事,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他、逼迫他……现在找人也能找错。”
“也怪他。”
“这个贱种敢骗我,”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森然道,“你们带着他,去还魂楼把他的魂魄召出来,我要让他亲自给师兄道歉。”
“宗主,那是禁术,用了之后还魂楼会昭告天下……”醇伯道。
闻不暇语气倒是平缓,淡淡笑道:“醇老觉得本宗主师兄之事不是大事吗?”
醇伯低头,“属下不敢。”
“好了,按我说的做。现在师兄也来了秘境,我去找他,”闻不暇微笑,“我去……”
而就在此时,却有裂天之声在耳边接连轰然响起,闻不暇猛地抬眸。
空气中的裂缝扭曲,空间四处忽然出现了无数庞大可怖的怪物。感觉到那些怪物传来明显异于寻常灵物的气息,闻不暇神色微变,“那是什么东西?”
醇伯却目光大骇:“是惩戒!”
“宗主,”他跪地,“我们宗门世代监看众神秘境,老宗主曾经说过,天边异象,神明震怒,这是神明在惩戒……”说着,醇伯目光落在吕白路身上,又看向那侍从,厉道:“你们到底闯入了什么地方?!”
那侍从脸颊战栗,颤道:“我们、我们只是在迷林中穿过了一阵迷雾……”
闻不暇脸色极沉。
醇伯语气微急,“宗主,这可如何是好啊?!”
“师兄还在里面,”闻不暇看向迷林深处,声音缓道,“你们现在去纠集门人把无辜凡众带走,我去找他……”
醇伯一惊,“宗主!”
闻不暇怒火掀起,猛地看去,眼中森然一片。
醇伯顿时禁声,不敢再多言一句。
……
大殿之中依旧琉璃光彩,风逐洲抱着朝去意回到寝宫,将他轻柔的放在了玉台软榻之上,低头看到又陷入沉睡的人轻轻皱起的眉头。
风逐洲手指从他脸边刮过,指尖点住朝去意的眉心让他松开,眼中怜悯,嘴唇出现一个没有情绪的弧度:“仙君……外面那些人,以前欺负过你,对不对?”
他盯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勾唇。
一双金瞳在光芒之下显得异常妖异与冰冷,数不清晶莹的镜子忽然凭空出现,一个一个都映照出所有闯入众神秘境中的人影。
低低笑了两声,风逐洲金瞳中的红光蔓延,原本安逸平稳的秘境骤变,凶兽层出,变得愈加凶残可怖。
靠在朝去意身边,他脸上挂着一抹满意笑色,卷着他的长发,敛起眼中的红芒,轻声道,“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仙君。快再醒过来吧,快些……”
“……再陪我一会儿。”风逐洲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