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
元宗坐落处,启日洲。
众神秘境开境在即,此处便不似平日里的避世安静,近几日八方来客,人迹众多,山下的客栈满盈,小二在人群之间穿梭,酒杯碰撞响起叮叮啷啷的声响,一片热闹繁华之景。
客栈之中,有一客人饮酒大酣,与旁人愉快高谈道:“这次众神秘境开境,我估摸着比一百二十年前来的人更多!”
“当年我十七,跟着我师父来得这里。我师父就在秘境中机缘之下吸得上古灵力,直接便修出了灵种。从修出灵种,到灵基、灵丹、灵元、灵婴,我师父现在啊……已经是灵基后期,只要有个机缘从灵基期晋升到灵丹期,我师父他老人家便可以报元宗名帖……”
人间百态,灵天之洲灵妖并生,大陆以天下灵徒之门元宗与神眷之族朝氏为首,信仰源神‘金日’,皆以修灵求仙为道途目标,孜孜不倦。
众神秘境是何地?
那乃是神之所在,传说中金日神的安息之处,拥有无数机缘灵物,是最为接近‘神宫’之地。
天下除去朝氏这等天生拥有‘灵种’的神眷之族,想要修出灵种步入仙道的凡人修道者,有两种途经。
第一种,是在神眷之族朝氏每年举办祭祀大会的时候祈求神灵降世,散布灵气,日积月累,第二种,就是从秘境中获得机缘,一举结出“灵种”,从此步入仙途。
作为可以象征仙途捷径的秘境,于人间众生之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从各处赶来想要通过众神秘境得到机缘的求道者,听到这位客人说话,纷纷都竖起耳朵。
“这次我过来,就是听我师父指教,若是有机缘,定能修出灵种,从一届散修拜入宗门……”
就在此时,客栈之外忽然出现了磅礴让人难以呼吸的灵压,那客人察觉,顿时话一停,脸色一变看过去,随后立刻跪在了地上。
外面,七八个青衣叠翠扶轿的人踏空而来。
那些人皆神色淡漠,浑身灵力充沛,足尖轻盈无比。
他们扶着的轿中坐着似乎是一白衣男子,那白纱随风飘起,露出一张微微仰着头,如诗如画、清丽绝俗的面容。轿中男子倨傲地看向四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很快便由人扶着往山上跃去,轿影在街口消失不见,犹如梦境。
“方才从这里过去的那仙人是谁?”有人痴痴道。
那客人起身,看他们一个个目光痴愣,暗骂一声“一群蛮荒子弟”,压低声道:“你们这都不知!那可是被誉为是‘那位’转世的少公子!”
“那位?哪一位?”
“就这样还敢来闯众神秘境,你们怕不是得罪了贵人怎么死都不知道!”那客人瞪他们一眼,告诫道:“那位,就是已然去世百年的渡生灵君……”
听到那四个字,所有人顿时明了,都倒吸一口冷气。
有关于那位灵君的传说,现如今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灵族佚事。
传言百年前,那朝氏有一位灵君,天赋拔萃,却为了镇压会让人间大乱的上古邪兽与魔物,断送前途,修习了无人敢尝的镇压之法。
而他本欲救世,他的所做所为却不被当时的世人所理解,众说纷纭,最终将他打入了邪途修士。
被人误解、污蔑至十年、数十年,那位灵君却依旧无怨无悔,最终不但镇压了上古邪神与魔物,还一并镇住了那世代扰乱人间的怨生之崖,最后心力枯竭而死,葬生在了怨生之崖之下。
兰衣惊鸿,为世而生,传颂至今,无不让人唏嘘不已。
传说那位早逝的灵君,便是现如今元宗掌权者的师兄,也是现如今朝氏家主嫡亲的兄长。
有这层关系,那位灵君之事便变得更加扑朔。
方才那神仙一样公子,竟然是那位灵君的转世?
那传说中的一切,莫不都是真的?!
而那传说中的灵君,现如今……
回来了?!
众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看着他们的模样,那客人语重心长道:“你们可记住了,这天底下你得罪了谁都好说,只有那少公子,被称作‘小灵君’,现如今是元宗宗主的心尖……绝对不可招惹!”
“是是是!多亏贵人指点。”
听他们吹捧,客人喝了口酒,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水,还想说什么,但终还是闭了嘴。
虽说打着“转世”的由头,但灵修界之中,谁不清楚刚才那个坐轿而去之人的脾性。
娇纵蛮横、动辄动用私刑,自从三年前将他找回来,元宗不知在修灵界里背了多少人背后口舌。
和佚事中记载的渡生灵君,德行不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转世?不尽然。
只可惜啊……
现如今的世道,朝氏家主亲封那位灵君为“渡生”,亲自供着他的牌位,而元宗现如今的掌权者也是视那位灵君为逆鳞,半点都不准许别人污蔑。
为了那位灵君,他们早已魔怔,旁人哪儿敢多说一句。
*
时间很快过去,随着汇聚在启日洲的人越来越多,那众神秘境的大门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轰然开启。
而就在人声鼎沸涌入秘境之时,秘境另一处。
硕大的玉台上铺着柔软的白毯,在毯子最中央的凹陷处,一人合眸静睡。
那是一个眉目干净、颜容如画的男子,他犹如鸦羽的眼睫阖着,投下一点淡淡的阴影,眼睫之下是高挺毫无瑕疵的鼻梁,再之下,是一张大小恰到好处的嘴唇,唇珠饱满,却不知为何唇色有些发白,看起来便有几分虚弱。
他身上穿着缕金的衣服,好像被人精心收拾过,没有任何多余折痕,尽是华贵,泼墨一般的长发顺着玉台散着,勾勒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画卷。
珠翠碰撞叮啷声响起,一身量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年人掀开帘子走进。少年手中握着一个金边勾勒的酒葫芦,通过层层金纱,他三两下脱了外衣登上玉台,在金纱帷帐之后露出一张极其锋利的眉眼。
他的眼眸是赤金色,一张脸五官立体,虽然还未长成,却已经露出让人不敢直视的野性与尊贵。
菱形的嘴唇勾起,少年眯着眼靠近,手指挑起几些青丝在指尖环绕,近乎痴迷的轻嗅了一下,而后笑了,有些懒散的声音响起:“仙君占了我的塌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可让我好生头疼啊。”
无人回应。
少年拿起酒葫芦咕噜噜喝了几口,嘴唇晶莹,眉眼里有了几分享受的醉态,伸手去摸了摸这个一直睡着不醒之人的脸。
明明都过了快百年,触感依旧温热、柔软,他近乎以为自己这是什么温养神躯的宝塌了。
风逐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人,就好像看着一个十分心仪的宝物、又或者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宠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睡态,而后窝在一边将人抱进怀里,轻轻“唔”了一声。
“睡吧,睡吧,养得起你。”他十分纵容道。
而就在他把人抱进怀里没多久,怀中之人耳边的红色玉坠一闪,忽然析出火光直直向他冲来。
风逐洲轻描淡写的指尖一扫将之弹飞,嗤笑:“螳臂当车。”
话罢,也懒得再理那个跳动的小东西,他又低头凑近这个让人喜爱的‘仙君’,却在此时又情况突生,有‘咿咿呀呀’的声音急冲冲响起,风逐洲脸上露出不悦的烦躁之色,厉声道:“吵什么吵!”
外面的声音顿时消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金眼黄羽的鹦鹉扑棱扑棱的飞进了寝宫,声音好像个四五岁的孩童,重复说道:“又来啦!又来啦!一群废物又来啦!”
话罢,鹦鹉低头看到塌上的人,金眼滚动,又道:“仙君!仙君美!仙君好看!仙君好!仙君……”
“再多说一句舌头便割了。”风逐洲阴恻恻道。
鹦鹉顿时住了口,噤若寒蝉。
风逐洲又抱了怀里的人一会儿,缠着他的头发,看起来满是不舍。
秘境的大门开了,以防那群废物闯进这里,他得去加固结界,还要去隐匿气息,还得做不少东西挡着他们过来。
风逐洲没什么表情心里骂道:一群废材,真不让人省心。
但摸着仙君的头发,他又心里舒坦,想道:很快他就回来。
磨蹭了许久,他才懒洋洋的起身,替仙君仔仔细细将衣物都收拾好,然后往外走去。
大门敞开,无数晶莹剔透长着一双黑豆般眼睛的精怪直勾勾看向风逐洲,口中咿呀咿呀,争先恐后念道:“恭迎神君。”
“恭迎神君。”
而后,另一些精怪一个踩着一个的头顶,叠罗汉捧着衣物过来,极其仔细小心的将衣物给他穿戴好了,这才小心翼翼退下去。
“你好好在这儿守着,”风逐洲懒散道:“别让不长眼的东西闯进去。”
鹦鹉道:“守仙君!守仙君!”
话落,它迫不及待地、直冲冲就往里飞去。
“不许碰他!”风逐洲警告道。
而就在说完他转身要走之事,忽然屋内传来一道惊讶凄厉的惨叫。
风逐洲眉头一皱,立马抬脚进去。
而看到屋子情景,他顿时目光一滞。
屋中,原本毫无知觉静睡之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长发犹如瀑布披散的人坐在玉台之上,那双素来闭着的眼睛睁了开,修长、半敛的睡凤眸犹还带着几分意识不清的迷茫,他低着头,耳边的离火之精雀跃跳动,映照着脸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许久,才彻底醒了一般,面前之人僵滞半晌,猛地抬眸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