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奉神台。
正值隆冬,凄冷的日光毫无温度的打在光洁的木板上,一人跪坐在殿前。
他手中握着一玉制的暖炉,袅袅烟香从炉中钻出,风起,暖炉中的炭火亮了一瞬,便彻底暗淡了下去,温度渐冷。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身量瘦小的小侍喘吁吁地跑来,手中抱着个跳跃着、烧得发红的物事。看到殿前的人,小侍不禁眼圈一红,赶忙把那东西放在了他手心里,小声道,“公子,你又忘了带离火。”
朝去意白衣铺散如外面霭霭的白雪,一张苍白的面容削瘦。
霜雪被风卷进了殿中,落在了雪上人的眉梢。
开了口,他声音轻若从耳膜抚过,“它已经灭了。”
“它没灭,”小侍咬牙,小声道:“你看它还烧着呢,公子,你低头看看。”
时间过去,一直看着外面的人终于听进了仆从一次又一次央求,低下头。
手中的离火围着手心一点一点将暖意渡过来,仿佛要将所有的余热烧光般拼命跳动——而映照出影子的眼睛,却是无波无澜、深如古潭。
离火跳动带来的光亮最终还是没透到眼底。
朝去意笑了,神态异常苍白,骤然起身,抖落肩边霭雪,仰起头遥遥看向天边不远处明灭的光火。
小侍心脏骤然一滞,害怕惊动一般出声,“公子……”
朝去意静静站着,一如曾经的身姿笔挺。
看了许久,他开口,“我要走了。”
小侍张着嘴,眼中氤氲,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人分明嘴角噙着一抹笑色,笑容却很远,像是白雾笼罩的山。
捉摸不透、不可接近,在眼中深处早已是毫无留恋的死水,如飘雪清冷,无声融进了僻冷的寒潭。
殿中空荡,那道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掩去,绣着兰花的衣袂被风刮得鼓鼓作响,最终消失在了远处的火光深处。
腾起的火焰如舌舔舐着这一处天地,星火飞舞。
无穷的怨灵邪鬼从悬崖之下攀附而出,让人心悸的声音呼啸作响于这一方天地,众人聚集在一处陡崖之前,身上伤口布满,狼狈不堪。
“这次怨生之崖的暴动,怎么会……如此激烈!”
众声嘈杂,忽然有一人余光看到在火光中的一抹白影,立马开口:“那是谁过来了?!”
“莫非是前来镇压怨鬼的元宗灵师,可是助力?!”
怨鬼攀附而出最盛的悬崖之前,一个身穿暗红色长袍的人被数十只怨鬼袭击,他身上血迹斑斑,一张清俊的脸上冷绝,咬着牙关硬抗下去将怨鬼推入悬崖,听觉下属来报有助力前来,立马看去。
而看清来者,他却很快变了脸色,将面前里怨鬼一掌击推,厉声喝道:“朝去意,谁准许你从奉神台出来的?!”
朝去意。
这道声音落下,霎时四处安静一瞬。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名字,一传十、十传百,目光很快都聚集到了白衣男子身上。
来人不是助力,竟是那个……
被灵天洲所有人忌惮的灵道叛徒!
众人哗然一片,面色悚然。
朝去意此人,出自神眷之族,年幼便受到元宗爱待,特开宗府收为首徒。
如此正派子弟,却在二十多年前暗修邪术,以一手可吞噬旁人灵力的灵道为天下之人所忌,他心思诡谲,险些酿成大祸,直到被朝氏亲自清理门户,囚于回乾山奉神台二十载。
现如今这种时候,他出来要做什么?
他为何跑了出来!
朝望拔剑砍杀一只怨鬼,脸色极差,“来人,将他关回去,在这种时候出来添什么乱?!”
“公子,我们人手不够,现在没办法过去……”下属回道。
朝望面色微沉。
怨生之崖骤然暴动,大陆另一大势力元宗除了内门二弟子闻不暇现在朝氏作客,其他长老皆远在启日之洲,无法及时赶来,朝氏所有人在此处镇压,根本无暇分心,皆是强弩之末。
这边的阵法的波动与喧闹很快传到了另一处的阵眼之地。
阵眼之中,一人长鞭挥舞,转瞬将几只凶恶的怨鬼抽裂成齑粉,察觉异常,他转脸斥道:“朝氏那群人搞什么?”
而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人群之中步步走来的白影,怔愣了片刻,脸色瞬间一变。
手捧离火,白衣飞舞。
任何人想接近都被强横反噬重伤,那从火光中出现的人脚步平稳,就这样直直走上悬崖最高处,一袭白衣在火光鬼魅中,犹如在深渊风中摇曳的昙花。
朝去意低头看去,崖下是无尽的深渊与张牙舞爪的怨鬼攒动。
朝望看着他,眼中酿着滔然的怒气:“朝去意,你到底要做什么?立马下来!”
“朝去意……”闻不暇忽然笑了,他脸色变化,眼中露出一瞬狰狞:“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众声杂乱,朝去意却恍若未闻。
他听得见好像又听不见,低下头,捧起崖边石子的碎沫,轻轻笑了一声。
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从阵法另一处腾空而落,看着朝去意,他眉心皱起,声音不确定开口:“……去意?”
朝望立马行礼:“父尊。”
闻不暇:“伯父。”
朝成享,朝氏现如今的家主,点了点头,目光却未从朝去意的身上移开,皱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此处危险,你速回去静养。”
这句话落,一直心神游离在外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朝去意看向他,一双眼眸平静。
良久,他启唇,笑的莫名,“静养?”
看着他一片死寂的眼睛,朝成享面上微沉,眼中划过些许不忍,但很快那种情绪便湮灭不见:“你怎么出来的?你身体现在虚弱,不可到处乱跑,赶快回去。”
朝去意低头,微微一动,幽蓝色的灵力如纤细的蓝蝶从他指尖蔓延而出,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脸色大变,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传言中这个邪徒修习的邪术便是这种灵色。
传说这种灵力与常人的灵力不同,它力量磅礴、还能将他人的灵力吞噬转为己用,沾之便会灵力枯竭,邪恶至极!
众人一个个畏惧的神色,朝去意却勾唇,声音抬起,“害怕吗?”
“去意,”朝成享面上的神色极其之沉,“听话,立马下来,不可胡闹。”
胡闹?朝去意轻轻敛眸。
“也罢。”
他的声音如风,被卷着尾音飘进了眼前几人的耳中,“人间,负我啊……”
朝望握紧手中之间,脸色难看,“你立马下来……”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面前之人身体前倾,一道白影霎时如流星般坠落,随着手中的一捧离火湮灭在了崖底。
他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朝去意!”
闻不暇也未料到,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却早已在崖下黑暗中不见任何身影。
心中一瞬空落,但转而翻涌起的波涛般的怒火,他大笑,“好!”
“畏罪自伐,死得好!当年阿翡之死,之后佛鬼之祸,他该死!哈哈哈——”
这两句话好像将众人惊醒,皆明白了朝去意这种作为的意图,挑起了敌视,纷纷开口接应,“元宗师兄说得对。”
“邪道之徒,死有余辜。”
“自伐在此便宜他了!”
“修炼邪道,破坏安宁者,罪无可恕!”
却就在他们大肆畅快之时,悬崖底忽然升起无数幽蓝色的灵光,所有人霎时声音一滞,立马畏缩向后。
“怎么回事?”
闻不暇眉目沉下,上前查探,却在他动的一瞬,那诡异汹涌的灵力忽然从崖底猛地席卷而来,他顿时脸色大变。
“这些灵力不可沾染,快躲开!快离开此处!”有人尖声大喊。
却皆下来一幕,都出乎意料。
而那些怪异的灵力带了无边森森的寒意,来不及躲开者在碰到的一瞬,却发觉并未有传言那般可怕的被吞噬。
一直强行撑着的灵阵压力骤减,那道灵力将阵法的阵眼盘踞,没有伤及任何人,转瞬间便席卷了所有怨鬼,犹如堕命的枷锁,牢牢将它们牵制,一点一点拽向怨生之崖的黑暗之中。
怨生之崖,以欲望怨念为源,滋生无数邪鬼,无穷无尽,不可消除,只能镇压。
那道灵力……在镇压怨鬼?
大多数人脑海中都瞬间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那方才还攀爬出无数怨鬼邪魂的怨生之崖竟然一片死寂,好似真的被镇压了一般毫无动静。
有人低声道:“怎么回事?”
“朝去意不是邪徒吗?为何……”
“他用一己之力、将那些怨鬼全都镇压了?!”
无人敢信,众士惊疑。
就在此刻,天边异动,东方的天空出现金色与灰暗交织的玄光,一种可怖的气息伴随着怨生之崖怨气消散、压城一般倾倒而来。
朝成享抬头看到异象,顿时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