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湿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一朵一朵，于昏黄靡丽的路灯灯光下飘散飞扬。
赵沉星由着沈律将下颌抵在他肩颈处，听着耳边平复呼吸的轻微气喘声,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疯跳的神经和心脏，又要开始躁动乱舞。
就有点疯。
他其实是没有多?做准备的,眼下的发展也就没有什么超出预料的说法。
瞬息之间，关系陡转,他以为自己会有些不适应,但事实是,他只是有点紧张和不真实的荒谬感。
可能是夜色薄淡、空气湿冷把他给冻的，皮肤表面偏偏热烫一片，温度的反差让他有置身梦中的错觉。
为了再稍稍验证一下真实性，赵沉星将自己被握住的左手稍稍转了个方向,反手捏过去。
半靠着他的人似乎顿了一下,却没有动，由着自己的指根虎口被用力揉捏,暗暗地对着眼前的脖子磨了磨牙。
赵沉星只是脑子有点恍惚,神经不仅不算迟钝,甚至说得上是非常敏感。
沈律将将把齿尖抵上去，赵沉星就猛地撒手推开。
“你怎么咬人？”赵沉星捂着自己一刹那红透了的脖子,无比震惊。
这能是沈律干的事？
沈律被推开时，退了两步才站定,此时扶着树干笑的松快,“没咬到，反应挺快。”
他这语气还带着点惋惜，差点又把赵沉星这个炮仗点着了。
沈律抬眼瞧了瞧飘飘扬扬的细雪，收了笑,只是眼尾还翘着，“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赵沉星同样瞅了眼雪，瞅着它?们自空中降落，跌至地面，却因为温度过低没有一时间融了，堆成极小的透明的一垛，过了几秒才化开。如果雪再下大点，多?半就会积上一层。
“你现在回去？骑车？”赵沉星挪了视线，盯着沈律。
沈律显然也清楚现在这路况并不适合公路飚车，微垂了眼皮，和他对视，“但这个路段也不好打车。”
赵家这栋房子靠近山下，原本车就少，现在天气这样，就更见不到几辆。
他们方才接吻那一会，就没见有车路过。
赵沉星停顿两秒，偏开一点头，“要不你今晚就在我家睡。”
确定关系前寻常的不得了的话，现在说出口，却像带着什么奇怪的暗示似的。
他又慢半拍地补充道：“这边客房有好几间。”
沈律没有立刻应下，只是仰头看了眼亮着几扇窗的三层小别墅，低下眸光，“你父母……赵家的长辈都在吗？”
赵家老?太太生日宴那次，他就从父亲那问过，得知赵沉星的身份其实在赵家颇为尴尬，似乎相处的也一直不愉快，因此改了个说法。
想到那两人，赵沉星面上就现了几分?不耐烦，“他们都不在，就我和赵琰之。”
“来不来？”赵沉星言简意赅地看着他。
沈律笑了下，“你愿意收留，我当然不会走。”
赵沉星牙齿磨了磨舌尖，觉得沈律今晚实在笑得有点太多?了，基本抵他以往一个月的量了。
偏偏笑得还很犯规。
让他一点拒绝的念头都没有。
之后十几分?钟，赵沉星领着他把摩托放进了车库，就带着人进了屋，先?往自己卧室走。
姜姨和保姆似乎已经回?屋休息，整栋楼空空荡荡。
“你先?在我房里待一会，我去问姜姨要客房钥匙。”赵沉星一边摁开开关，一边说。
他房间一直有阿姨收拾，倒也没多乱，只是桌面胡乱铺了几张试卷，床头柜上摆了魔方之类的小玩意儿，显得有些杂。
沈律打量几眼，应了一声，又问：“你昨天的作业写完了么？”
他看着那几张有点白的试卷，明知故问。
赵沉星顿了脚步，啧了一声，“没。”
沈律看了他一眼。
赵沉星不自在地舔舔唇，“不行？”
“就是觉得少见。”沈律低头道。
赵沉星以前如何不重要，到了A班之后，没见怎么拖欠过作业，完成度相当高不说，正确率也飞速提升。
有几次题目极难的时候，沈律有等?过赵沉星来问题，等?到犯困也没能把人等来。
不得不说，有些遗憾。
赵沉星瞪他一眼，“是谁害得我请完家长还被警告不让出门，换你也得从白天想到晚上怎么好好‘问候’他吧？”
沈律挑眉，“哦，原来是因为在想我。”
赵沉星被他气笑了。
沈律收了点得意神色，沉了点眉头问：“你不能出门也跟我有关系？”
赵沉星停了声，没看他。
“什么时候回?去上课？”沈律换了个问题问。
赵沉星扯了下唇，他想说这得问赵充，他做不了主。
至少目前，他在这家没话语权。
赵沉星摁了下拇指指节，“看赵充什么时候回?来吧。”
沈律走到窗边，朝下看了一眼，“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说是有事耽误，得明天。”赵沉星解释完，就见沈律转身，朝他指了指楼下。
赵沉星掀了眼皮，往窗边走了两步，就扫见停在铁栏大门外，正亮着车前大灯的黑色宾利。
大门缓缓开启，宾利也跟着往里?驶进。
一楼传出些人声声响，随后赵琰之似乎也出了屋，嚷嚷声隐约可闻，“爸处理完事情提前回?来了？”
赵沉星眯了眯黑浓的眸，下意识就回过身两三大步跨过去，将房门砰一声关上，顺势对沈律道：“你先?别出去了，先?看看什么情况。”
沈律出现在这里?并不好解释，如果不实话实说的话。
沈律自然没有异议。
没等几分?钟，就有赵琰之上楼的声音由远及近。
“赵沉星，爸找你！”
屋里?暖气充足，赵沉星回?头时就见沈律已经敞开了皮袄，内里?的米色毛衣贴身勾勒出轮廓。
他喉头滑动，说：“你等?我一会。”
“嗯。”
赵沉星又回?头，“这么听话？”
“嗯？”沈律脱下表面微有些湿的皮袄，看他，“怎么？听话是有什么奖励吗？”
赵琰之以往从来没见赵沉星哪次呼之即到，哪怕他把房门拍烂，这弟弟仍旧能在屋里?打游戏打的专注而忘我。
但现在，他还没到门口呢，只是这么喊了一嗓子，就见那房门嘭地打开，钻出个人，又嘭地关上，他甚至没看清屋里?啥样。
“……这么积极？”赵琰之嘟囔一声，才朝赵沉星道：“爸提前回?来，现在在楼下等?你呢，肯定是被你这事气得不轻，不然哪会一回?来就惦记喊你去见他……”
赵琰之说着说着顿住，不为别的，因为他发现赵沉星耳朵发红，着火了一样。
赵沉星关好门，抬手扶了一下脸，哑声低叱：“艹，疯了。”
赵琰之不明所以，上前问：“小声说什么呢你，爸在底下等?你呢，别磨蹭。”
他盯了一眼赵沉星耳后还未褪去的、走廊灯光下十?分?明显的红，“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赵沉星？”
“怕个屁。”赵沉星匀了下气，见赵琰之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嘴角歪了一下，一手把人拽过来，“一起去，正好把你昨天在我学校差点被网恋对象打了的事说一说。”
“靠，赵沉星！你疯了吗你？这事你敢说你死定了！……你别拉着我！”
赵沉星瞟了眼此时害怕的要命的赵琰之，半点不为所动，扶着楼梯扶手就往下走。
“赵沉星！”
上下两道声线突然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字眼都冲着赵沉星来。
赵沉星没有半分?畏惧，低头看向旋转楼梯下、一楼客厅正坐着仰视他的赵充。
“胡闹什么呢！”赵充放下手里?的茶，扶着扶手站起身，腆着肚子满面肃然。
赵琰之也怵了一下，随后才想起这是冲着赵沉星的，顿时放松下来，用了点力甩开了钳制他胳膊的手，小声警告道：“你不要乱跟爸说些有的没的啊，不然……不然……”
赵沉星转过脸看他。
赵琰之一下子被那双跟赵充相比显得更凶、而且还戾气十?足的眼睛盯得愣住，清了清嗓，才接着道：“不然对咱们兄弟情分?多?不好啊对吧？”
“哪来的兄弟情分?？”赵沉星像是在笑，眼底却黑沉沉的。
赵琰之动动嘴唇，最后才低声抛出封口费，“我请你吃饭！哥名下那家KTV你去免费，还带你认识帅哥美女，行不？”
“不行。”
“赵沉星，下来！”赵充看他还没动，等?的不耐烦，低吼一声。
没再理身后担心的直跳脚的某人，赵沉星双手抄进兜，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梯。
见赵沉星到了近前，赵充还瞥眼瞅了瞅还停在楼梯上没走的赵琰之。
这兄弟俩，感情似乎好了点。
赵琰之压根没注意到赵充的眼神，也不回?房间，一心想着这破弟弟最好别把他这事抖落出来，不然自己指定要怎么收拾他。
赵充心里?的烦躁沉下去一些，才看向比他略高两公分的赵沉星，见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又涌上火，憋着气问：“出息了是吧？”
“又打架。忘了当初附中怎么勒令你退学的了？！”赵充怒声道。
赵沉星没忽略他字里?行间里夹带的嫌恶——对于他本人的、以及他行为的，嫌恶。
他在赵家这几年，其实这种语调听得不少。
赵充大多数时间对他是漠然的，声音冷的像对个物件，和对待赵琰之时截然不同。
但当他搞砸了什么事时——更小的时候，可能只是哭了两声，就会听到这种语气的话。
“记得。”赵沉星按了按喉结，以至于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滞涩，“潘傲侮辱我和我妈，我把他差点打残，而已。”
赵充皱了皱眉头，“别扯那么多?，起因就是你控制不住自己非去打架。这回?呢？姓沈的那家儿子我见过的，很有礼貌，也侮辱你了？”
耳垂刚刚被亲过的地方还有点麻，赵沉星没法仔细回?想沈律有没有在上次打架过程中说过什么听着不爽的话，因此也就没有证据。
喉结被按红了，他接着揉耳垂，“那倒没有，想打就打了。”
“你还有脸承认？！”赵充是真被他气得不轻。
沈家最近的新项目，潜力前景都很被看好，不少家盯着。
赵充本来安排了人去接洽谈合作，给出了在他看来很好的条件，两家又一向没什么冲突，甚至还算得上沾点姻亲，可以说是胜券在握，怎么在接触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就宣布和其他家合作了？？
沈家虽然一直滑的很，不一定就会选他家。但这时间点实在太巧了，他儿子刚把对方儿子给打了，这合作就黄了！
这儿子小半年考到A班，本来以为还算有点长进，多?了点用处，没想到还是这副德性。
赵沉星被那眼神剜了半天，不为所动。
他要是脸皮薄一点，早在赵家待不下去了。
赵充看他没反应，显然是既不明白严重性，又不知错，气得够呛，板着脸拧着眉，甚至想摸出皮鞭教训这儿子一顿。
他刚有了这念头，就听赵沉星出了声，听完便愣了下。
“赵琰之没跟你说吗？易阿姨昨天去了学校，见到面的时候她也没怪我，你怪我什么？我和沈律打架没特别的原因，打完他也没计较，你计较什么？”
赵充先?是对他话里?的两人都没责怪他狐疑了一瞬，才半信半不信地斥道：“你拿什么语气跟我说话的？真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不认错还说人家没怪你？要打上门才算怪你吗？”
赵沉星看他气到充血的脸和直指着他的手，歪了点头，“那你想怎么样？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赵充背回?手，侧了点身，“沈家这事你肯定要给个交代，上门赔礼道歉不用我教你吧？到时候任人揍一顿你也得忍着！不管怎么样让他家气消了，不然的话，你看我会不会把你赶出去！尽丢我家的脸！”
赵沉星挑了挑眉。
他刚来赵家的时候老?觉得自己哪天就会被赶走，赵琰之也经常这么说，书里他的下场也是这样。
他心里?早习惯了，但还是觉得恶心。
扶着旋梯扶手往下看的赵琰之听见这句话就拢了嘴，偷笑。
赵沉星垂眉敛目，声音淡淡的，“那你就赶我走呗，看他家会不会消气。”
赵充横眉，逼近他一分?，“你这什么态度？有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啊？”
半晌，他看赵沉星油盐不进，又忍着脾气道：“早说了让你跟沈家交好，他家近来发展势头猛，姓沈的有名的笑面虎，不好得罪，生意场上做朋友当然要比做敌人好的多?，你还当我在害你？不都是为了咱们家！正好现在歇了一天，人家说不定已经不在意这事了，你去赔礼道歉，两家吃个饭，就没事了！”
赵沉星抬了点视线看他，“你确定非得这样？”
赵充：“对！”
“但我跟沈律关系很差，万一他还是不接受呢？”赵沉星掀唇道。
“关系差就好好道歉好好处，怎么可能处不好。”赵充反驳。
赵沉星就带了点笑，低了低头，像在克制，“得交好到什么程度算完？是他能同意考试丢我答案那种，还是能手牵手那种？”
赵充就哼一声，“那你也得有那本事。你要是能做到以后你当家。”
不给他惹事就不错了。
真当沈家是好相处的。
赵沉星点点头，意思却不像应承，敷衍的很，“行，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赵充只以为他是被吓住了知道了其中利害，稍稍缓了点气，“周末沈家有空的时候，我会安排宴席让你去一趟，你到时候好好赔罪就行。”
赵沉星扫了一眼看热闹的赵琰之，“那我什么时候能去上课？”
他又点了点脚尖，“明天吧，也快期末了。”
赵充语气不屑，“你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上心了？下周你再去，省得在周末之前又给我闹什么幺蛾子。”
赵沉星也懒得跟他扯他既然和沈律一个班，要打架哪分这周下周，只是看赵充那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他兴趣索然地晃了晃脑袋，招呼也不打就转身走了。
楼梯上的赵琰之看他往回?走，确认没跟赵充提自己，就猛地往回?跑了，怕赵沉星找他这个吃瓜的撒气。
赵沉星压根没看他，也没看楼下某人什么表情，到了房门前拧开门把手，钻进去后就迅速关上，锁紧。
“我猜你刚刚没有说我在你家的事。”身后的嗓音低醇好听，身影迫近。
“嗯。”赵沉星转过身，拽了沈律的领口，“躲着吧，姓沈的。”
他可不想让赵充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沈律：懂，邀请一起睡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