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渗入的细风凛冽寒凉,刮到皮肤上像砸了冰块。
身后脚印蔓延,深深浅浅地蜿蜒至远山,转眼又被雪沫倾盖。
赵沉星身上单薄,只一件素麻薄衣,双脚冷飕飕的凉,还有些麻,只能在这踽踽独行中立住脚,往绵软雪白的地面上跺了跺,双臂挥动,不断地搓揉掌心,甚至考虑要不要打一套军体拳热热身。
好在这难熬的过程并不长。
蓦然间——有暖阳携带松软舒适的温度倾泻而下、覆盖而来。
赵沉星挥舞着搓着鸡皮疙瘩的双臂猛地一顿,指尖触碰到更暖和的存在,忍不住顺延着攀上去,裹着暖阳一起汲取温暖。
那存在似乎僵了一瞬,然后抵着他的肩骨试图远离。
赵沉星皱了一下眉,执拗地跟上去,直到一把抱住才停下,脑袋扎扎实实地埋进热源。
暖意沿着接触面席卷而来,赵沉星满意地紧挨着蹭了蹭,神经放松下来,睡得踏踏实实。
……
赵沉星是被燥醒的。
初冬的清晨,充满空调暖气的室内难免干燥,哪怕他把双手双腿叉出被窝都还是燥得慌。
赵沉星其实还不太清醒,醉酒带来的感受并不算好,他只能机械地眨动眼皮,试图缓解这种晕眩。
昨晚的事在脑海里雾茫茫一片,打从散席起就不大能记清了。
赵沉星蜷起右手指节,摁住眼尾,又揉揉太阳穴,翻了个身。
直到慢腾腾掀起眼皮,大致看清眼前后,又陡然睁圆,身体快速翻转回去,望着天花板,看见和自己房间不一样的装饰,和树立在床边的衣柜。
赵沉星见鬼了似的再转过去,盯着眼前的脸发愣。
沈律的五官实在很有辨识度,皮肤白,而且骨相很好看。鼻梁高直,眉峰锋锐弧度舒适,淡色的唇角微垂,平时清清冷冷,此时密长的睫毛在细腻的晨光下垂落覆下阴影,呼吸平稳,看着像个精巧的人偶,安安静静的,又赏心悦目。
赵沉星看了几眼,莫名地有些入神,及时移开视线,喉结滑动。
他顺着往下看了一眼,先注意到被他踢过去大半的被子,他现在几乎贴靠在沈律身上的被褥上,两人的距离也只有这层松软棉花的厚度,而自己似乎还十分不自觉地半条腿都压了过去。
赵沉星迅速弹开腿,接着低头默然,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他常穿的那件灰紫色格子睡衣。
赵沉星:??????
没等他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撩开被褥的同时就再次怔住。
——他的左手紧扣在沈律微曲的食指上。
指腹滑开时,能清楚地看到沈律虎口压出来的红印。
这怎么看都是自己睡着时干的好事。
赵沉星下意识用左手拇指指腹揉了下那块发红的地方。
他的左手其实有点麻,但这种肌肤相触的触感莫名地很舒服,与此同时,胸口开始鼓噪起来,像阵雨前的雷声预警,嗡鸣不断。
等赵沉星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时,一抬眼,就落进一双淡色惺忪的眸子里。
赵沉星蓦地心里一动,猛地弹开左手。
他现在脑袋里思绪纷乱,甚至没法细想他怎么会在沈律的卧室、和沈律睡在一起、睡衣哪来的。
沈律眉眼慵懒,眸光朦朦胧胧的,瞧见他,就阖了下眼睛,等缓过神才再次睁开,嗓音微哑,似乎是没睡好,“醒了?”
赵沉星下意识地应:“嗯。”
“我昨晚……”赵沉星稍稍偏开脸,眯着眼试图回忆。
“喝醉了。”沈律看了他一眼应声,紧接着掀开被子坐起身,指腹揉了揉眼尾,等视野清晰了,才继续道:“不能喝还喝,喝醉了又不认路,非得说这是你家,床是你的床。”
赵沉星本来微热的脸皮骤然一僵。
赵沉星扯了扯嘴角,问:“那,我没干什么吧?”
他一直自认酒品还行,但上次醉酒后找沈律打架的事还历历在目,难免顾虑。
沈律嗓音懒懒的,听不出什么异常,“你不记得了?”
赵沉星点点头,艰难道:“你说。”
沈律喉咙里闷闷地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睡衣,“因为你死活赖在我家不走,还把我当抱枕搂着,关阿姨半夜来找你,怎么都劝不走,只能给你带了睡衣过来。”
赵沉星:……
赵沉星舌头抵着牙关,愈发艰难道:“然后呢?”
沈律:“你自己去换了睡衣。”
赵沉星莫名松了一口气。
沈律笑意却更深,“但上衣穿反了。”
赵沉星这口气差点没上来。
沈律:“我指导你换下来的时候,你……”
赵沉星捕捉着他的尾音,顺着他描述的画面猛然想起一些片段,瞳孔微张,“等等……”
沈律却没给他机会,“你非得跟我比腹肌。”
赵沉星:“……”
对,没错,他想起来了。
是他先指着自己的肚子炫耀完一波,还非得去扒拉人家沈律的,说看谁练得好。
看完似乎还摸了一把。
放以前他这行为或许还正常,现在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自在。
赵沉星轻咳两声,脸颊燥热地转开话题,“昨晚睡觉好像有点冷。”
他抬头看了眼工作中的空调,“那时候没开?”
沈律一只手抵在脑后,声线散漫,“嗯,你嫌热,不让开。夜里还把被子给踹了,冻到了?”
赵沉星没敢往下问梦里的热源,含糊地应了一声。
沈律顿住片刻,有几秒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半晌,他才出声道:“起来吧,你的腿伤不知道折腾的怎么样,昨晚也不让碰,起来上个药。”
沈律先一步下床,走到衣柜前,半打开衣柜翻找衣服,又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外用药。
这药是他自己的,恰好有赵沉星上次开过的同种药。
赵沉星原地默了会,才慢吞吞地起身,然而他手臂刚抬到一半,门铃忽然一声震过一声地穿过卧室门板萦绕进来。
他动作猛地顿住,神经紧绷,“谁?”
“稍等。”沈律沉了下眉头,将东西一样样摆放在桌子上,拉开门走到玄关去看。
似乎是嫌他动作慢,或者怕他还没有起床,门外的人喊了一声名字,清脆婉转的女声十分悦耳。
赵沉星一怔,也不管是谁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动作太猛带来的一时的晕眩差点让他打了个踉跄,站稳身子后随意就从角落摸来一双棉麻拖鞋穿上。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一会顺路去约见一位客户。呐,这是宋婶特意给你煲的鸡汤,特别好喝。”门一开,外头的人径直进来,将带来的东西放到门边的木架上,“还在睡吗?”
沈律应了一声,也没拦她,揉了揉散乱的头发,接过她递来的保温桶和水果,拿去放好。
女人将极衬高挑身材的米白色大衣脱下挂在木架的横杆上,动作熟练。
她来这的次数少,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女人动作间,一边往屋内走,一边摘下暗红色的贝雷帽,再抬起眼就瞧见卧室敞开的门内晃过一道影子。
她皱起眉往里走了两步,疑惑地问沈律,“家里来客人了?”
她正说着,低头就瞧见卧室门外的墙边摆放着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沈律有哪些鞋,她记得挺清楚,因为大多都是她给挑的,毕竟她眼光好。这款显然不是沈律的,但意外的,款式很入她的眼。
沈律自然道:“嗯,是我……”
他说着话,抬眸侧过脸,就瞧见不知何时走到卧室门口的赵沉星。
赵沉星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头发甚至还有些凌乱,领口微敞,几根素白的手指搭在门把上,看向一脸震惊的女人。
“这是谁?”赵沉星神情其实有些不耐烦,抿着唇问。
他没想到沈律家里大清早的会来人,还是个女人。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说早其实倒也不算早,接近八点了。
他半垂着眼,打量面前的女人。
慵懒的长卷发轻落在胸前,服饰时尚华丽,却丝毫未显累赘,反而搭配地很好,妆容精致,是个玲珑气质挂的美人,漂亮到猜不出年纪。
女人睁大眸色偏浅的眼睛,迅速转身看向沈律,音量提高,惊愕至极,但即使如此,仍然显得温柔淑女,“儿子,这你对象?”
都带回家睡觉了!
她才一个多月没来!
赵沉星蓦地一愣,一时不知道该对这句“儿子”做出反应,还是对后半句提出否定。
沈律颇显无奈地洗净手擦干后走过来,“妈,这是我同学,昨晚有事在这睡一晚。”
看起来根本不是当妈的年纪的易芝女士稍显失望,“同学啊……”
“你这性格倒是变了点,以前不都不让别人睡你床的,小郑小时候总爱黏着你,也没见你答应过一次,除了翰翰,那好像也是他太粘人了,被迫的……”
易芝自己念叨着,突然又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那么点暗示意味,似乎就那么回事似的。尤其她儿子还是那一类有什么谋算总能掩藏的很好的人。
她突然燃起希望,转身细声细气地朝赵沉星问些话。
“你叫什么名字?”
赵沉星难得规规矩矩地答:“赵沉星。”
赵沉星还是觉得不自在,动了动步子,“阿姨我先回去了。”
易芝又拦住说:“急什么,这个点回去多冷啊,一起喝了鸡汤吃了早饭再走。”
赵沉星:“没事,我家就在对面。”
“对面?605吗?那更不用急了。”易芝带着欣赏的目光仔细端量着他,神情愉悦,恰到好处的和善可亲。
赵沉星被她劝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作祟,莫名其妙地应了下来。
易芝在去厨房拾掇东西前,还笑盈盈地夸了他一句,“这孩子,长得真讨喜。”
赵沉星懵了一瞬,挠了挠头发,靠坐在一边的沙发椅背上,嘟哝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沈律听见话,靠着客厅的大理石台面,笑道:“她比较偏好你这类长相,她闺蜜都是这一挂的。”
这样的长相,素着一张脸,就能轻易地印在脑海里,浓艳到化不开、淡不去。
说着,他又补充,“我爸因为不合她的眼,当初追她追了好久才追到。”
赵沉星和他遥遥对望,神色有一瞬的惊诧。
沈律父亲的温雅气质其实是很让人觉得舒服的。
他还记得沈律和他父亲的五官颇为神似,但显然,沈律还遗传了易芝的精致。长眸微睇过来,如果带点笑意,就是绵长的毓秀风韵。
赵沉星撑着胳膊,随意调侃道:“那你呢,好哪一挂?”
沈律手指扣在台面边缘,眼眸微弯,轻轻巧巧地说:“我随我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慢,更迟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