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铃摇。”[6]

“我?听说,你是从来不会说谎的。”

电视塔下,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了铃摇面前,他的头上有着与铃慎一如出一辙的缝合线。

夜幕刚刚落下的时分,正是都市繁华的时刻,铃摇曾在这个时间段跟桃井五月一起逛过商场,来来往往都很热闹。

但是此时的商业中心却与记忆截然相反,堆满街头巷尾的人流撕打成片,凭着野兽的嗜血本能去杀害距离自己最近的同类。

低吼声,哀鸣声,断了胳膊和腿的残缺身体,仍然被意识里?的恶意支配着,不顾伤势继续厮杀。

铃摇面对这样的画面,心脏揪紧。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这个又换了一个身体的罪魁祸首,于是只好暂时用着铃慎一的名字。

铃摇对他解释:“不能说谎并不是规矩,只是我不愿意说谎。”

“这一点倒是跟以前一样,你小的时候也是诚实?得要?命,一句谎话都不会说,最后唯一一次说谎,骗过了所有人。”

铃慎一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很精彩,这一次也骗过了五条悟。”

小的时候。

这一次。也。

骗过了五条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她的过去了如指掌,可如果不是此时耳边充斥着人类的低吼撕打,她一定会想了解更多。

可是她现在有更想做的事。

还有,“你既然对我?的能力很了解,那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萤火可以收集信息,悟很快就会根据萤火找到你,你有什么遗言等会儿对他说吧。”

铃慎一并不担忧,仍然微笑着:“我?换了一个身体,信息早就变了,怎么可能找得到我?”

“很巧哦——”

身后有声音传来。

“我?找到了。”

铃慎一的表情也在这一刹那僵滞,他一直以来运筹帷幄的笃定感,出现了片刻的龟裂。

他缓缓回头,不可置信地与五条悟目光相对。

五条悟拨开撕打残忍的屠杀人群,下巴轻扬,可是从他凌厉的眉眼中依稀可以辨认得出他动了气。

不只是为了铃摇,也因为这残忍血腥的残杀,都是由铃慎搞出来的。

铃摇看到铃慎一眼底的紧张,心底也松了口气。

看来,他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是了如指掌,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她施展出来的部分,她没有用到的能力,他也无从知晓。

萤火能够辨认的不是人的气息,而?是,人的本质。

善,恶,嫉妒,幸福,怨恨,祝福,这些都是人的本质,无论换多少次身体和灵魂,只要他的心没有变,就不会被磨灭。

只是没想到,铃慎一会提前?到电视塔下面等她。

她以为他做了坏事会逃远一点躲起来。

可是,他刻意把她弄晕,拖延了她救人的时间,让无悔珠感染的范围扩得更大,让更多的人变成这样。

如果说他的目的只是想用无悔珠伤害更多的普通人,那为什么又不阻止她救人呢?甚至,他的态度看起来,好像很希望她救人。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既然不阻止她救人,那也省了不少麻烦。

而?且,五条悟也来了。

那应该就更顺利了吧,不用担心铃慎一从中捣乱。

五条悟同样看向她,“你去救人吧,下面的事交给我?。”

铃摇对着她点头。

目光扫向铃慎一,刚刚提起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她跑到五条悟身边。

手掌覆盖在自己胸前。

随后,翩飞出一只萤火,比之?前?的萤火都要明亮。

她递到了他的手心,认真地说:“它如果没有光了……就去找小白哥哥。”

说完,头也不回地用流萤朝着电视塔顶端飞去。

黑色的长发融在傍晚落下的夜幕里?,如同融入了夜风,会随着风拂过而?消散。

“铃摇——”

五条悟伸出手,却没有抓住铃摇匆匆离开的衣角。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只流萤,簇簇翩飞,即使不知道这个萤火是什么东西,但也大致猜得到……如果没有光了。

为什么会没有光。

铃摇救人的能力不是不会有任何消耗吗?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铃慎一被五条悟掐在手里?,嘴角吐着未干涸的血迹,可他嘴角扬着笑,眼底并没有被挟制住的慌张,他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你没有了12月5日那天的记忆,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王权者,而?我?不一样,从她觉醒成王的那天,我?就一直在关注着她,我?对她的能力很有兴趣,我?想得到她的身体,所以我一直在寻找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王死去,她只有死了,身体才能为我?所有。”

“你应该还记得你是怎么遇到铃摇的吧?”

铃慎一笑着。

五条悟掐着他的脖子,用力收紧,“那个给我?家老头占卜的人是你。”

“哈哈,没错,我?告诉了五条先生,关于你能变小的源头在那个地址,于是你就在铃摇的家里遇见了她。我?原本想的是,由你将她引入咒术界的视线,那群高层的老家伙认出她是谁之?后一定会铲草除根,但我?没想到的是,铃摇觉醒成王后,一直在黄金之?王的庇护下,那群老家伙碍于黄金之?王,居然不敢对她下手,所以还是只好我?亲自来。”

铃慎一仍然笑着,“你是不是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铃摇这次救人要特意交待你去找第一王权者?因为她会死,她这次救人一定会死,她把最后的一线生机交给了你。”

“我?在查怎么让一个王死去的时候,查到了著名的迦具都事件,前?第三王权者迦具都玄示由于力量过限,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而亡,我?这才了解到,原来让一个王死去只需要?让她使用过度使用力量,她的剑坠落了,她也就死了——”

头顶忽然有了亮光,条悟和铃慎一都仰起了头,看到了头顶上悬挂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铃摇已经抵达了电视塔顶部,召唤出了那把象征着她能力的剑。

夜幕被黑夜笼罩,今晚是一个月色浅淡的黑夜。

可是在这时,却被浅淡的光线笼罩着。

眼前有星光飘扬而过,是萤火一般细小的星絮,来自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力量从天空之中散落下来,像雪,像萤火虫,像飞霜,像眼睫间扑簌落下的泪光。

铃慎一看着五条悟沉重的表情,眼底的癫狂愈发明显,“你一定非常不能理解吧,明明铃摇说过,救人不会有任何消耗,为什么这次救人却会力量过限。因为,铃摇以往救人,是由于被救的人善意大于恶意,所以只需要?用被救的人心中的善意就可以把人救活。而?这一次,无悔珠你应该不陌生吧?一世?家的特级咒物,它会吞噬人性,将人的恶扩大到最大值,也就是说,现在全世界的人类都是百分之?百的恶意,铃摇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用人本身的善意救人,她想救活他们,就只能用自己的力量。”

“而?想要救活全世界所有的人类,那必然会力量过限,那么她一定会坠剑。”

“你有没有觉得。”

一直沉默着的五条悟忽然开口。

他冷淡地掀起眼皮,那双星海一般璀璨明亮的眼眸,此时却如同死寂的海底,没有任何生机,也没有一丝光线。

“你很吵。”

铃慎一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是不是很生气啊?可是有什么办法,你掐着的只是我的一个躯壳而已,就算你杀了我?,死的也不是真正的我?。等铃摇死了,我?占据了她的身体,你对着铃摇的身体还下得去手吗?”

“嘁——”

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眼底冰冷地映着天空的光线。

夜风拂过他的发梢,露出额头下一双冰冷的蓝眸,他笑得浅淡,却近乎癫狂:“如果她真的死了,我?要?一个身体做什么?”

“嘴硬的年轻人。有本事就赌一赌,你到底舍不舍得破坏她的身体。”

“你没那个机会了。”

五条悟唇角一弯,眉眼是得天独厚的张扬,此时却与冰冷完美融合,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笃定什么,又或者怀疑什么。

他语气轻松,“你似乎对铃摇很了解,但是你却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确切的说,你不是漏掉了,而?是铃摇没有展现出来的力量,你也无从得知。想不到那个笨小孩胆小又怕事,逃避自己的能力,这次反倒救了自己。”

萤火从他的手掌心飞出来,是两人分别前,铃摇交给他的那只,让他去找铃慎一。

“你以为铃摇的萤火只是能够找到换了身体以后的你吧?不,它能找到你的本体,只不过费了点时间。”

五条悟松开了他的脖子,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踩在那张顿时慌张起来的脸上。

居高临下地对着他笑,“你等不到铃摇死了,因为,你马上,就可以去死了。”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电视塔上。

如雪似的星光仍然从高空扑簌落下,降落在那些已经被无悔珠感染失去了人性的人类身上,他们逐渐恢复了本性,伤亡的人也恢复了生命。

整个世?界如同一座正被神佛渡过的地狱,接受着来自上苍的救赎。

五条悟望着那漫天落下的星光,皱着眉,心底咬牙切齿将铃摇骂了无数遍。

——从来不说谎。

——不会说谎。

却说了两个最大的谎。

第一个,其实根本不用到电视塔上救人,因为不管她站在哪里,达摩克利斯之剑都会悬挂在高空上,而?她骗他要?去电视塔,是想跟他拉开距离,防止他知道真相后第一时间阻止。

如果不是铃慎一自己来了东京塔,也许她就被铃摇支开了。

那时候她亲吻了自己的下巴,说的那句再见,当时他没听明白为什么语气有点奇怪,现在想来,是歉意,是心虚,是补偿。

第二个谎,……,不算是谎。

她只是隐瞒了。

隐瞒了这次救人要用大量的力量。

她其实也说过,王会因力量过限而?坠剑死亡,但是她没有说,这一次可能就会是这个结果。

五条悟闭了闭眼。

铃摇……你最好是没事,你最好是。

电视塔上。

“……”

“…………”

铃摇捂着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紊乱,还有血液逆流的冰冷感。

威兹曼曾经教过她控制威兹曼偏差,可是这还是她第一次实践,在天国号上的时候,也顶多是用其他的测试方式来检测威兹曼偏差的数值是否临界,毕竟练手过程中不甚失手坠剑,那就得不偿失。

因此,这次真的尝试着控制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比自己预想中还要?困难。

她做好了失败的打算,将自己最核心的萤火交给了五条悟。

如果真的失败了的话……威兹曼曾赐予自己的那一点不变之?力,应该可以维持一线生机吧,只是,希望悟早点把她送到威兹曼那里啊。

胸口的血液逆流愈发紊乱。

头脑也愈发晕沉,铃摇感觉得到自己随时可能因为力量使用过多而?脱力,但是在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安全坠落下来之前?,还要?再坚持一下。

漫天流萤扑朔,几乎照亮了天空。

从那满天如繁星一般的流萤中得知的信息,最后一个被感染的人类也恢复了正常,铃摇这才开始控制着威兹曼偏差,将自己的剑缓缓坠落到荒芜的野外。

只是,身体已经只能是勉强承受,手臂都在颤抖,过多使用力量的后果就是感觉自己的身体随时会被撕碎,像是万千把剪刀在体内一寸又一村的剪断血管,任由血液莽撞奔涌。

铃摇咬着泛白的唇,几乎是极限在承受。

眼前忽明忽暗,听觉,视觉,触觉,都在一点一点消退。

唯独控制着威兹曼偏差的手臂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格外清醒的意识里?,恍惚间想起来很多事。

“是占卜出来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吗?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特别。”

是一段旧的录像,录像带里的画面是黄金之?王的庭院。

檐下坐了个长相柔和的男人。

在听到黄金之?王的问题之?后,男人微笑起来,“当然很有趣,我?占卜出来了下一任第七王权者哦。”

黄金之?王露出一丝诧异,问:“已经诞生了吗?”

“嗯,应该是这两天出生了,如果我?的占卜没有出错的话,下一任第七王权者……会救很多人,但是,如果走错了方向,也会成为很多人的苦难。”

天国号上。

这是铃摇第一次看到关于先?任第七王权者三轮一言的录像,威兹曼在整理影像资料的时候找到了这个,他说与她有关,所以就放给她看。

彼时的铃摇不能理解三轮一言的预言,她茫然地问威兹曼,“这是什么意思?”

威兹曼揉着她的脑袋,柔和地说:“他的遗言里?有关于你的预言,他说,神爱世人,但总有一些孩子被神遗忘,所以,他把爱的权利给了人类。他还说,爱是神留给人类唯一的救赎,它让人有勇气从容地面对死亡,也是黑暗与迷茫里照亮你的灯,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着你,你就永远都不会孤独。”

“……”铃摇眨着眼,“我?更听不懂了。”

“没办法,三轮一言喜欢写诗,所以总是会说一些你这个年龄难以理解的话。简单来说呢,他的意思就是,铃摇,你要?去爱这个世界,因为救赎是你的责任。”

“……我可以不去爱吗?我?好像有一点没兴趣。”

威兹曼失笑,“等你到了地面上,会找到你想要去爱的东西。”

仿佛还听到了桃井五月的声音。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成了一个黄昏,书店门口,落日的颜色将那一日涂抹得格外灿烂,铃摇正跟黄濑凉太一起合了照。

桃井五月在这个时候兴冲冲地跑了过来,“铃摇——你们是在合照吗?”

“嗯,刚刚照了一张,黄濑拍得很好看。”

“哇哇哇真的好会拍照啊,铃摇你好可爱!!我?也要?跟铃摇拍一张,我?也要?,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一次合照呢。”

“青峰同学要不要?一起过来呀?”

“——他啊。阿大!不要?再看啦,过来一起拍个照!”

那一张照片是铃摇最珍贵的照片,她的好朋友不多,能够说得上的话人,都在那天的落日里了。

桃井五月曾经告诉过她,用照片将某个感动的瞬间记录下来,当以后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都会回想起那一刻的心情。

于是她有了拍照的习惯。

露营的时候,她拍了山上的烟花,还有送给自己烟花的五条悟。

五条悟送给她的手链她也拍了照。

因此没少被五条悟调侃。

她觉得五条悟不能理解,无法懂得她想要珍惜每一个瞬间的那种想法。

因为、因为在她过往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那么多想要珍惜的人,所以她很贪心,想要将每一刻都留下来。

她感觉得到世界对自己的善意,所以她也想要珍惜世?界的善意,那些很小的,微不足道的,善意。

三轮一言大人的预言说得太深奥,她听不懂,但是她听懂了威兹曼说的话。

他说,等你到了地面上,会找到你想要去爱的东西。

她觉得她找到了。

她只是想要,每天都可以看到,那一刻美丽的夕阳。

还有一回头时,就可以分享夕阳的人。

她想要那样的世?界。

不再冰冷和孤独的世?界。

最后一丝意识残留,她似乎成功了,也似乎没有,她很想睁开眼睛确认一眼达摩克利斯之剑的位置,可是她很疲倦,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连睁开眼皮这样微弱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好在听觉没有消失。

她听到了耳边的风声在急速下坠,摇摇欲坠间从电视塔上坠落。

还有,还有随后而来的一个怀抱。

耳边有人低哑着声,努力克制着颤抖,无法平静,“……铃摇。”

那个声音很熟悉。

她的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她试图抓住一丝光亮,可是无论哪个方向都是黑暗,连同着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铃摇因为这窒息的黑暗而?感到恐慌,于是她奋力地逃离,想要从这黑暗里?逃出去。

终于,她听到了一阵风铃声,随后是一个冗长的走廊。

走廊的屋檐上挂着一个风铃。

而?走廊上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人,他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看不清楚他的脸。

奇怪的是,心底的恐慌在这一刻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和服上的蜻蜓和屋檐上的那个风铃。

铃摇仰着头看着屋檐上的风铃,又看了看他,不知为何,忽然很想问:“刚刚是风在摇吗?”

对方转过头来,看向了她,眼底是天空一样的蓝,冰如宝石。

他回答,“不是。”

“是铃摇。”

……

…………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刀子的!只是需要找回一下失去的回忆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