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挡在路中间的树枝,格列奥乌斯维持自己的步调行进着。
不过身后毫不掩饰的视线,还是让他有些无奈地停下脚步,并转过身去看向对方。
“有什么事吗?”格列奥乌斯问道。
视线的主人,一名手执双手大剑的少女听见这个问题后,一脸不解地歪了歪头。
“没事为什么盯着我?”少女的反应让格列奥乌斯感到困惑。
少女一瞬间愣了神,然后像是理解了什么,迅速将视线移到一旁。
判断没办法继续交流的格列奥乌斯叹了口气,重新迈开脚步。
几乎就在他转身同一时间,他能清楚地听到身后少女小声念叨着什么,以及那令人稍嫌不悦的视线再次聚集在自己的身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与其进行毫无意义的问话,不如将精神放在赶路上。
然而就在格列奥乌斯决定贯彻不搭理她的立场前,反倒是少女率先开口。
“要说有事,确实有,不过更正确地说是有请求。”
虽然开口便是意义不明的话语,不过这也是两人相遇至今,少女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感到新奇的格列奥乌斯略微放慢脚步,回过头示意少女继续说下去。
少女稍微犹豫了一会。然后轻启嘴唇:
“我会用身体报答你。”
停顿。
“只要你能告诉我怎么像你一样强大。”
格列奥乌斯扶了扶头:“……你这语序问题很大。”
“只要你能告诉我……”
“我并不是让你重说一遍……算了,我对你没有兴趣。”
“但是现在除了这副身体,我什么都没有。”
言外之意就是少女现在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报答格列奥乌斯,就算他要求其他的也没有办法满足。
“我什么也不要。”格列奥乌斯则是皱了皱眉。
“即使如此,还是拜托你了。”不顾格列奥乌斯的回答,少女自顾自地先是低头请求,然后立刻抬起头直视格列奥乌斯的眼睛。
变得无光的眼神中蕴藏着决意。
也许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已经变成了不知羞耻的女人,也可能变成没有礼节的女人,又或者是可疑的女人。
但少女根本不在意。
只要能变得足够强大,声誉、清白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无所谓。
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苟活。
一切都只为了那个目的。
虽然不知其来源,但格列奥乌斯在少女的眼神中切实感受到了某种执念。
不过即使了解了某种觉悟,格列奥乌斯还是没有立刻回应。
一是因为他在组织着语言。
二是因为出现在道路尽头的两位不速之客。
对方一如既往地咆哮着,手中拿着巨斧。
尽管只是单调作业,但是格列奥乌斯有去猎杀它们的理由。
不过早在格列奥乌斯将腰间长剑拔出时,少女便先一步站在格列奥乌斯的身前。
“我不会让你失望。”
丢下这句话,少女便提着大剑朝堕魂冲去,那两体堕魂也做出相应的举动。
似乎少女是想将自己的实力证明给格列奥乌斯看,借以引起他对自己的兴趣吧。
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那就无计可施了。
这么想着的少女逐渐加快速度。
格列奥乌斯将搭在长剑剑柄上的手放下,注视着少女。
明明三四天没有一顿充足的睡眠,肉体的疲劳和精神的疲劳都已经积累到相当大的程度的少女速度反而没有变慢,身形也没有失去平衡。
就在最前方的堕魂和少女交错的一瞬间,双方的杀气开始了冲撞。
不过少女的更加纯粹。
少女一个侧身躲过堕魂劈击的同时猛然抬起大剑。
堕魂握着巨斧的右臂便被斩飞,还没等它发出惨叫,少女就从另一侧越过它,接近了第二体堕魂,以能震碎大地的气势向前重踏一步,将经过挥舞而停在上方的大剑奋力挥下。
没想到自己会遭受的攻击的堕魂来不及反应,想用来防御的巨斧抬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它的头颅已经被一个比自己还瘦小的人类女性用大剑砸烂。
少女并不特意去确认面前堕魂的生死就转向身后的第一体堕魂。
如果不是粗心大意的话,那就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少女是后者。
面对第一体堕魂以左臂挥来的重拳,她翻转大剑,将其坚硬的拳头以及手臂纵向分成两半,然后接上一击指向它喉部的突刺。
传来命中的手感后,少女立刻拔出大剑。
两体堕魂像是镜像一样同时倒下,少女则将大剑重新握回手上,看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格列奥乌斯。
就格列奥乌斯的视角看来,少女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带着切切实实斩杀对方的心理挥下剑刃,战斗的技巧方面虽然远不及格列奥乌斯,但足以面对堕魂且不落下风。
两人就隔着一具堕魂的尸体对望着,少女没有将视线移开的意思。
“一个问题。”
就在这样的情景下,格列奥乌斯率先开口。
少女点了点头。
“你想拥有更强实力的理由,我会根据你的回答做出决定。”
少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是圣殿骑士,那么答案就是‘将堕魂赶尽杀绝’吧,又或者是‘拯救世界’之类的,如果我这么回答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性成功。
少女的思索着,不,应该说一开始就已经料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已经提前想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接下来的就是将它们说出口罢了。
可是不论如何,她微微张开的嘴巴都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不想欺骗自己,不想否定自己存活到现在的意义。
就算那个意义虚无缥缈也一样。
等到回过神时,答案已经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为了复仇。”
不加修饰,不加掩饰。
少女轻描淡写地说出理由,却蕴含着无尽的执念。
虽然她一瞬间别开了视线,但最后还是面对了格列奥乌斯看不出感情的冷静面庞。
“那就好。”
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诶?”
也难怪少女会感到些微惊讶,在她的想象中,圣殿骑士应该是一群高尚强大的存在。
而面前这位,虽然强大却令人捉摸不透。
更提不上高尚。
“你不问我其他的吗?”少女看着格列奥乌斯打算离去的背影问道。
“问什么?”
“复仇的理由和对象之类的……”
“有必要吗?”
“诶?”
“只有拥有明确目的的人才能到达高处,你达到了最基本的要求,这样就够了。”
格列奥乌斯丢下这句话后迈开脚步。
少女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悲伤?没有那个理由。高兴?格列奥乌斯没有明确表态同意与否。
她不知道的是,她所想出的那些标准答案,便是格列奥乌斯没有提及的另一种人的答案。
空有理想的做梦者。
“跟上。”
格列奥乌斯呼唤身后陷入思考的少女。
在道路的尽头能看到不远处巨大的城墙。
先驱都市已经近在眼前。
——
看着在自己面前把玩着小玩意的诺尔赛特,布雷德利好几次才终于忍下了劝告。
现在是战斗后的告结时间。
布雷德利的叔父、诺尔赛特的兄弟——诺尔德正在反映遭受到的损失。
“有二十七名士兵战死,城墙没有遭到破坏,消耗的箭矢数是……”
“二十七?”
诺尔赛特的手停了下来。
“是的,堕魂的投石攻击……”
“有城墙都能死二十七个人?对方有特别强的堕魂吗?”诺尔赛特抬起一边眉毛。
“不,是正常强度的堕魂。”
“那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伤亡?”
“……是我指挥不当。”
诺尔德低头致歉。
布雷德利见状立刻开口辩解:“父亲大人,不是叔父的错,是我这边的伤亡较多……”
“但是诺尔德那边也不是零伤亡吧?”
“正如你所说。”诺尔德回应。
“诺尔德啊,不是我说你,布雷德利还小,指挥出现问题是难免的,但是你不应该有这种失误的才对。”
“……是。”
看着低声下气的诺尔德,布雷德利再次开口。
“父亲大人!”
但是很快就被打断。
“你安静点,我已经尽可能不让你风评受损了。”诺尔赛特边说边瞥向周围的仆人们。
面对这么赤裸裸地说出目的的父亲,布雷德利一瞬间感到不可理喻,但还是继续说道:“感谢父亲大人的好意,但实际上确实是我的问题,身为将领不应该推卸责任……”
“将领?”诺尔赛特的话语中染上怒气,“作为我的儿子不好好学习从政,反而跟着诺尔德去带兵?你是想领主的位置流落到外人手中吗!”
诺尔赛特的声音大到房间中的所有人,乃至房间外的卫兵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诺尔德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兄弟是个蠢货。
如果不是世袭的领主,诺尔赛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领主才是。
不过正因为是世袭,布雷德利才能成为下任领主。
另外两人没有察觉诺尔德的复杂心境,还是在争吵着,应该说,是诺尔赛特单方面辱骂着布雷德利。
“也不想想我在你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事到如今却说出这种话?”诺尔赛特唾沫横飞。
心血?至少自己和母亲从来没感受到应有的对待。
不过布雷德利识相地没说出口。
“早知道就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话,直接把你关在我的宅邸里接受教育多好,真是不让人省心。”
布雷德利一直低着头。
“都不知道你那股平民气息哪里来的,跟那个女人简直一模一样。”
被说跟自己母亲相像就可以让布雷德利感到愉快,再怎么样,他也不想跟这个男人有相似的地方,至于讽刺平民这一点,他则是觉得平民没什么不好的。
了解布雷德利心境的诺尔德在心中感到庆幸。
不过诺尔赛特说的下一句话却大大触怒了他。
“明明那个女人都已经死了,却还阴魂不散地给我留下你这么个祸害。”
一瞬间,布雷德利抬起头,握拳的右手却被拦下。
诺尔德死命拉着布雷德利,不让他一时冲动犯下错误。
即使诺尔赛特不受人待见,但他还是有少数贵族支持者的,强大的实权也掌握在他和这些人手上。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
看见布雷德利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诺尔赛特虽然稍微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又骂回去。
“别忘记至今为止你是怎么过来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现在你反过来要报复我吗?”
周围的卫兵冷淡地斜视着歇斯底里的诺尔赛特。
终于,布雷德利还是冷静下来,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判断自己占上风的诺尔赛特不忘落井下石:“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下任领主,我随时可以把你换掉。”
“……明白了。”布雷德利以低沉的声音回应。
“明白了就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诺尔赛特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赶走布雷德利。
卫兵们同情地看着布雷德利。
“还有你也是。”诺尔赛特看向诺尔德,露骨地表现出厌恶。
“我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不知不觉间,诺尔德的口气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还带着点轻蔑,不过他相信诺尔赛特感觉不出来。
“什么?”正如诺尔德所想的,诺尔赛特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感觉跟个白痴生气会让自己像个白痴。
这么思考着的诺尔德开口回应:“事实上,我们已经可以确认夏尔伦德和佛伦已经沦陷,裘垄和伊伦普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诺尔德只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如果这些国家沦陷,从眺望者关隘涌进来的堕魂就会直接进攻我们先驱都市,就凭我们现在的兵力,不可能坚持得住。”
慢慢理解了诺尔德意思的诺尔赛特脸色唰地变白:“那……那该怎么办?”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南部寻求帮助。”
“南部?”诺尔赛特皱起脸。
“是啊,从兰德诺亚……”
“不可能!”诺尔赛特将手中的小玩意重重地摔到地上,“我死都不会向那个目中无人的国家求救!”
“不过是要求我们减轻关税而已,没有必要这么排斥吧?事实上,如果兰德诺亚能跟北部国家多建立些联系,北部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击溃,我们的负担也会变轻。”
“那就是在看不起我们!”诺尔赛特面红耳赤,“关税由我制定,其他人不能让它变动!如果关税随随便便减少,我们先驱都市的收入怎么办?”
面对目光短浅的兄弟,诺尔德也失了冷静:“所以现在南部以兰德诺亚为首的几个国家已经不再通过我们先驱都市了,我们也损失了相应的收入不是吗?”
“不过就不过,让他们几个国家交流个痛快吧。”
“可是通过我们先去都市的国家也只有萨德罗不是吗?而且还是与裘垄进行奴隶贸易,再这样下去,我们先驱都市的风评会变得跟那两个国家一样,这也无所谓吗?”
“当然无所谓。”诺尔赛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那是他们目光短浅。”
感到傻眼的诺尔德甚至觉得没有生气和争论的必要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不向兰德诺亚求援,至少向不归属任何国家的圣殿……”
“那也不可能。”诺尔赛特立刻回应,“我当初不让他们驻扎,现在哪有低声下气求那些家伙的道理?”
看着虚荣心作怪的诺尔赛特,诺尔德第一次有了将之暗杀,然后把布雷德利推上领主位置的意图。
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
现在大敌当前,不能人类自己就打成一团。
看来只能自己寻求援助了,还必须在诺尔赛特发现不了的情况下。
“对了,之前那些逃过来的家伙住在哪里?别浪费粮食给他们,能赶走就赶走吧。”
诺尔赛特说道。
诺尔德以不屑地眼神看了眼诺尔赛特后,没有打声招呼就径直离开。
即使身后传来诺尔赛特“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样莫名其妙的怒骂,诺尔德还是没有回应。
比起跟他对骂这种无聊的事情,怎么保住先驱都市明显更加重要。
而另一边,站在城墙上吹着冷风让自己头脑冷静的布雷德利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怎么样才能在没有援军、无数堕魂进攻的情况下守住这座城市啊……”布雷德利自言自语,试图寻找出解决的办法。
但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可能。
只能提前将民众疏散到南部吗。
但是那样做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少国家接受难民。
就连先驱都市刚刚接收的难民还是在诺尔德和自己要求下才让自己的父亲勉为其难地同意的。
虽说只是诺尔赛特本人跟兰德诺亚交恶,但是不论如何,难民的存在都会在短时间内增加一个国家的负担,南部国家没有接纳他们的理由。
布雷德利继续看着城墙上的士兵将箭矢射向零散的堕魂,思考着对策。
但是士兵们的惊呼打断了他。
他顺着士兵们的视线看向堕魂,原先只能成为弓手们的活靶的堕魂开始明确地朝着西边的某个地方冲去。
而在那个位置的是两个难民。
与之相对的,冲过去的堕魂有整整七体。
“弓箭手!快阻止那些堕魂!”
布雷德利立刻下令。
但已经太晚了。
弓手们仅仅将弓矢搭在弓上,还没射出去,难民和堕魂就接触了。
接着就是一场屠杀。
不过。
立场相反。
看着瞬间被抹杀的七体堕魂,布雷德利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
刚刚把长剑收回剑鞘的青年,以及把双手大剑从堕魂尸体中拔出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