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光景,一个略比其他堕魂高大一些的堕魂外貌的生物,记得应该是叫屠杀种吧,一个冲锋就轻易地突破了佣兵们的长矛阵型,它单手持着的巨大钉头锤就是暴力的象征,这让冯·特克感到了有史以来如此之深的恐惧。
那屠杀种咆哮一声,随随便便的一击就把三个佣兵砸成肉泥,它把钉头锤抬起时,上面还粘着几片烂肉,它无视着弱者的挣扎,践踏着曾有名字、有灵魂、有生命的那摊肉泥,如入无人之境。
“畜生啊啊啊啊啊!”冯·特克高喊一声,提刀冲向屠杀种,它见有人类来送死,自是二话不说抡起锤子便砸,冯·特克灵活地躲过砸击,跃起,给屠杀种的脖子开了个口子,但这自然不足以杀死它,它略微向后退了一步,再次举起战锤,然而这次却被从旁侧捅来的几杆长枪妨碍,枪头从它的肋间穿刺进去,它不得不试图用手将他们拔出来,冯·特克抓住机会,瞄准之前的伤口,用力砍上去,小小的口子被瞬间扩大,屠杀种痛苦地捂住脖子倒地,肉身开始溃烂。
冯·特克往那堆即将化作粉尘的白骨吐了口痰,手却不住地发麻,刚刚那一下简直像是劈在岩石上一样,而如此强的屠杀种,估计也是小队长等级的吧,把它杀死后对战斗或多或少都有帮助。
他正低头想着,却听见周围发出了动摇的声音,抬头一望。
完蛋了。
城门口又出现了几体屠杀种。
冯·特克扭头就跑,还不忘高喊:“撤退!还有你,去找城主,他那里有可以对付堕魂的人。”之后那些话是对哨塔佣兵说的。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堕魂不过是游历在周围的个体,连军队都算不上的这个事实的话,又会作何感想?
撤退指令一下,佣兵们立刻慌了阵脚,跟随冯·特克往市中心跑去,跑得慢的就充当拖慢堕魂脚步的牺牲品。
不知跑了多久,冯·特克远远就能看见市中心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最内侧的似乎是以奴隶的笼子为中心的买家和奴隶主,最外侧的是腰上收着刀的家伙,是菲提斯特的私人部队。
“跑什么?给我停下,正面抗敌!”私人部队的队长开口训斥,“南门已经派人控制住了,不要乱了阵脚。”
“多……多少人?我刚刚已经……派人去找城主了……”冯·特克停下脚步,喘着粗气问。
“两百,对付区区四十体堕魂需要多少?”
白痴。冯·特克暗骂了一句。绝望地拔出刀站在队伍中,极不情愿地保护着他身后的大财主们,并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逃离这个地方,手下的佣兵怎么样也无所谓了,最差的话,只要自己能逃离,就没有问题。
不远处传来的咆哮声让他暂时中断思考,准备战斗。
哨塔佣兵觉得这是他生平跑的最快的一次,但同时,他也抱持着疑问,按道理讲,就算在那幢建筑物里,也应该是听得到钟声的,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看看情况,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除非是他们早就逃走了,不过应该不可能才是,正门被攻击的时候,后门已经沦陷了,不会有路径可以逃脱的。
他就这样带着心中的疑问跑到了二层,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漏了一拍。
城主的私人部队,整体实力凌驾于佣兵的存在,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在大门前。
佣兵连忙向前跑去,难道是堕魂攻入了这里?不,应该不可能,前门的堕魂被牵制住了,如果是后门的堕魂所作所为的话,现在他们早就被包围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咽了口口水,他左手握紧刀,右手推开大门。
“这……”
眼前那血肉模糊躺在地上的尸体让他不禁失声,他勉强辨认出,那尸体就是被他们所有人寄予厚望的,能与堕魂一战的人。
将视线往更大的区域扩展,房内的景色让他停下了思考,几乎所有人,全部躺倒在地,若不是流出的鲜血,他一定以为这是宴会过后众人酒醉倒地的场景。
远处一个身影的动作吸引了他的视线,那个身影正把看似城主菲提斯特的人从座位上拽出来,扔到了一旁,自己坐在位置上,这得以让他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一个黑色全身铠的骑士安逸地坐于王座,他的左手靠在那把刺入地板中的黑剑的剑柄末端上,右手手肘横放在右膝上,前臂放松地垂着。他的身后有四个抱在一起的奴隶,似乎还活着的样子。
他仿佛感受到了深邃的眼神在观察着他,佣兵紧绷的弦连几秒都坚持不下来,瞬间断裂开,连对抗的意志都没有,只能怪叫着丢下刀连滚带爬地逃走。
时间回到不久前。
黑骑士也切实听到了钟声,但他并不知道那有何意义,也没兴趣知道,只是不断地重复着砍杀眼前对他有敌意的人而已。
菲提斯特还在最后挣扎了一下,抓来奴隶女孩中的一人,推向黑骑士,尽管这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被逼入绝境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他无意斩杀没有战斗意志的人,但也没有救人的理由,如果因为试图拯救对方而让自己受到攻击就本末倒置了。
这么想着的黑骑士举起剑,正打算将袭来的挡箭牌和敌人一同劈开时,却看见了那个挡箭牌的表情。
对方紧紧盯着自己,但并没有挂着泪水。
这个表情跟那些知道自己会死而害怕的人不一样。
她也在害怕,但她选择让自己面对。
他的动作不由得停住,维持着高举过头的剑,身体一瞬间不受自己控制。
瘦弱的女孩只能这样依着惯性撞上黑骑士的身体,然后因为碍事被一剑劈开——至少菲提斯特和她都是这么想的。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黑骑士放松右手的力道,将剑扛回肩上,刚刚有些躁动的心也略微沉寂下来。他推开因为撞上坚硬的铠甲而发出小小悲鸣的女孩。逐步逼近菲提斯特。之后的情节像是被重放一样,菲提斯特不停地想让奴隶们当做自己的挡箭牌,但没有一次成功。
终于,黑骑士在菲提斯特面前站定,以身高优势俯视着菲提斯特,菲提斯特从嗓子里漏出即将被淹死一般的声音:“你……你敢动我,就等于是跟‘死亡之手’作对!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那你知道跟我作对有什么后果吗。”黑骑士说完,后退一步,一记斜劈,冲击力把菲提斯特震到了椅子上。
菲提斯特像是难以置信般地看着自己身前深且长的伤口,然后就不再动弹。
女孩安抚着另外三个人,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黑骑士,而黑骑士则用兴趣缺缺的感觉环顾着遍地的尸体。
是判断自己该做些什么吗“在这里等着我哦,我很快回来。”女孩这样对她们说道,随后站起身,黑骑士的视线也被吸引过来。
女孩走到他身边,向着黑骑士深深一鞠躬,随后翻找着菲提斯特的尸体,拿出了一串钥匙,即刻往门外跑去。黑骑士看着这一切,并没有任何动作。
她是从平时关押她的士兵闲聊中知道刚刚的钟声意味着什么的,然而她并不是为了逃跑。
“都给我顶住!菲提斯特大人发起火来你们脑袋都要搬家!”队长对着外侧正与堕魂交战的士兵大吼道。
就在两分钟前,堕魂同时出现在两个相对的方向。
“两百人全灭了?”队长讶异不已,看着突然出现在队伍后方的堕魂喃喃自语,随后一把抓起冯·特克的衣领:“你派去找菲提斯特大人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我他妈哪知道?”冯·特克拍开他的手,十分愤怒,但更多的是慌张,他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
“再去一个!”对着面向他的手下们这样喊着,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而就在这时。
“队长!”一个士兵发现了什么,“有人往我们这边跑来了!”
冯·特克认出了跑来的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结果。
“老大!快跑吧!各自逃命吧!”佣兵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士兵们传出了动摇的声音,队长还没来得及质问,那佣兵又补了一句:“城主那些人早就被全杀掉了!”说完,觉得自己仁至义尽的他正准备转身逃开,但下一秒,他被从小巷中窜出的屠杀种一脚踢飞,不知是死是活,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的心理防线即刻崩溃。
与之一同崩溃的还有抵抗的阵线,奇怪的是,堕魂们并不急着杀死吓呆的人和被关起来的奴隶,而是追杀着四处逃窜的人。
像是愉悦的狩猎一样。
等到女孩到达广场时,胃液就翻腾起来,面前的广场已经被残缺的肢体覆盖,有好一阵子,纵使她只听见咆哮,没看见堕魂的身影,也不敢前进一步。
直到她看见被关在笼中正埋头发抖的人们还生还着,脚下才终于有了力量,她跑向笼子,堕魂应该就在附近,她必须动作快点。
注意到她的人们眼睛中带着绝望和悲伤,但看见女孩手中的钥匙后,又仿佛看见了救世主,纷纷涌向笼子的边缘,女孩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以最快的速度试着手中的钥匙。
一声清脆的响,锁不负众望地被打开。
一些人连感谢都没有就四散跑去,只有少数人留在女孩的身边。
“殿下,我们快走吧!”一个有一定年纪的男人对女孩说道。
“你们往之前被带出来的那个建筑物的二楼跑,会看见一个黑铠甲的人,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表现出敌意,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伤害你们的!”女孩焦急地说完。其实她根本不确定黑骑士会不会帮助他们,也不知道黑骑士会不会畏惧堕魂,但这是唯一的生存方法了。
“但是……”男人面露难色。
“好了快去!这是我的命令!”女孩喊道。
“我明白了。”男人点点头,“请一定平安归来。”随后,他带着其他留下的人离开。
再往前一些,应该还有奴隶才对。女孩盘算着,但没跑出几步,她就停了下来,双脚不住地颤抖。
前方铁笼旁的那个巨大身影。
它从鼻中哼出一口气,不知是愉悦还是不满,看着眼前的笼子。
笼子里的人们背对着它,向女孩伸出自己的手,哭喊着。
随后,那堕魂把奴隶的哭声和求救声当作奏乐,连人带笼一下又一下地锤击下去,笼子里的奴隶被悲惨地挤成一团。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最后一下,血肉横飞。
那些人已经没救了,女孩只能驱动自己的双脚,顶住快让她哭出来的恐惧,转身跑开。
但她仅仅跑出几步,听见了背后宛如丧钟的咆哮。
脚掌上残留的血液让她脚底有些打滑,身形更巨大的堕魂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但是它像是认准了她一样,身边明明有许多近在咫尺的猎物,但它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一直跟着女孩。
这场追逐的路程并不长,女孩顺利逃进了原先的建筑物中,但那堕魂自是没有放弃,紧随其后。
贪婪地祈求着的她,努力把空气吸进灼热的肺里,努力强迫自己已经近乎没有知觉的双腿继续行动。
然后,她的祈求被仁慈地实现,房间里,熟悉的面孔聚在离门最远、靠近王座的地方,不过没人敢出声,因为那个令人畏惧的黑骑士就在他们附近,但他翻着之前杀死的奴隶主的尸体,似乎在找着什么。
“请您救救我们!”女孩跑到黑骑士面前弯腰低头道。
“不。”黑骑士看都没看女孩一眼,继续搜着尸体。
对他来说,奴隶是可怜没错,但照顾他们会很麻烦。
更何况,他现在没有名为怜悯的感情。
“拜托您!”女孩用整间屋子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
黑骑士依然无动于衷。
该怎么做才能表现自己的诚意呢?女孩运转着大脑。
然后她看向不远处的人们,他们也以悲痛的眼神望着女孩,还有几人一直摇着头。
女孩对他们笑了笑,然后她做出了选择。
即是舍弃自己尚未失去的尊严。
奴隶少女对着骑士缓缓跪下。
“请……请您救救他们……求求您……”女孩颤抖着声音,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害怕。
“不。”然而她害怕的字眼毫不停顿地从黑骑士口中说出。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无情?你还算是一个守护人们的骑士吗!你对得起你身上的骑士铠吗?你忍心看着人们像牲畜一样被杀死吗?”女孩站起身对黑骑士喊道。虽然可能会害死不知道能不能战胜堕魂的黑骑士,而且如果因此而激怒他就得不偿失了,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似乎没有理解,她正要求黑骑士以一人之力击退堕魂大军。
“你好像有什么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没有守护他人的盾,也没有要守护的人,所以,我并不是你所期望的骑士。”黑骑士罕见地停下手中动作认真回答,纵使他沐浴着所有人如刺的目光。
没有,只是因为失去了而已。
“……”女孩沉默下来,但也只是一会,“那,我愿意以我的一切换取他们生存的权力。”
远处的人们有人呜咽起来,爱丽喊着“殿下”之类的字眼却被其他人拦下。
“你觉得这值得吗?也许你有付出生命的觉悟,但是他们却没有放弃救命稻草的觉悟,如果他们真的重视你,就应该以放弃求生为代价,拦住你这无谋的做法,而不是假装悲痛而默不作声。”黑骑士不带任何感情地对女孩说,并翻找着另一具尸体,在找到了类似地图的东西后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东西却因为血污而根本没法看清上面写了或是画了什么,女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就在这场闹剧还在进行时,姗姗来迟的堕魂终于到场,它看着房间里的活生生的人类高吼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黑骑士也看向了堕魂。
原来,救他们是这个意思吗。
算了,怎么样都好。
他缓缓站起身,不发一言地向堕魂走去,伸手握住身后黑剑的剑柄:“……我改变主意了。”
“哎?”女孩对黑骑士的态度转变感到不解。
牲畜一样的堕魂没有犹豫,举起锤,砸击,直逼黑骑士的天灵盖,黑骑士则以最小的动作侧身躲开锤击,右手抽出剑的同时,堕魂的一条手臂就从肩膀开始与本体分离开。
在场所有人包括堕魂都没反应过来。
不到一秒的间隔,黑骑士突进到那体堕魂面前,将剑刺进堕魂胸腔正中。
接着,他保持剑身不动的状态,手腕灵活地一扭,华丽地转身,红披风扬起,另一只手也抓住剑柄,做出向前劈击的动作,剑刃随着这一动作,从刺入点开始,由中部往上地将堕魂上半身完美地切开,分成两部分。
房间里的人们鸦雀无声。
“就如你所求,把这些东西全部杀光,”黑骑士转过身背对着女孩,仅仅侧过头说道。
“然后,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