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芝麻麦饼

方年年纳闷,自己长得和夜叉一样吗,不至于看到她的脸就惊恐慌张,活像是白日见鬼。又或者穿越者光环降临,终于让她拥有了王霸之气,三言两语就振聋发聩?

别做梦了!

方年年不信这个。

她不禁想起年幼时睡在爹娘身边听他们夜话家常,听到的那许多旧事是父母大隐于市前的过去……

淑贵妃眼前浮现出一抹俏丽红艳的身影,黑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珍珠,小小的部落因为她而变得璀璨夺目。哪怕部落被屠,身陷囹圄,身穿褴褛,依然掩盖不了光华,她就和粗犷而没有边野的草原一样,充满了中原女子没有的生动之美。

多少年过去了,骤然见到相似的面孔,一下子就勾起了淑贵妃不好、不甘的记忆。

她猛地抓住了圈椅的把手?,凌厉的双眼如刀锋一样抵着方年年的咽喉。

方年年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害怕。

她暗暗握着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

“阿娘。”

青年男子清亮韵沉的声音蓦然出现,打破了室内的冷肃。

沈宥豫走到淑贵妃跟前,挡住了方年年。

淑贵妃沉声说:“出去。”

沈宥豫不躲不避,“阿娘,劫了方姑娘进宫已经是我们不对,你又言语上对她刻薄,会显得我们没有容人之量。儿子受伤时,可是方家在照顾,我们恩将仇报不好吧。”

淑贵妃看着儿子,脸上薄怒未消,还因为儿子护着别的女人心里面添了难受,更因为这个女子长着一张讨人厌的脸!

别人倒也罢了,为什么?是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姑娘?

淑贵妃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抬她进门就要?藏着一辈子,不能视于外人。选个吉日,把事儿办了吧。”

“儿不愿。”

“我不要?!”

沈宥豫和方年年几乎同时说。

他们一前一后,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沈宥豫目光坚定,以前是他想不清楚,一直因为阿娘的要?求一再退让,现在他明白了,他要?娶方年年做王妃。

方年年恨不得抓狂,别说做小,就是让她当王妃她都不要?,以后要写?个家训:不与赵氏谋(和姓赵的搭上准没有好事)!

淑贵妃气笑了,“你是弄清楚了?这丫头心里面压根没你,还已经和人定亲。”

沈宥豫嗡声说:“儿听见了。”

眼中泛起不甘愿,执拗地说:“只是定亲,还未过门,儿就有机会。”

这一刻,方年年肯定和淑贵妃有点儿共同语言,她们都很无?语。

这个丫头留着是个祸害!淑贵妃心中做着谋算。

碧纱橱内没有宫人伺候,芳杏亲自守在外面,她一直在琢磨娘娘的话“藏一辈子,不能视于外人”,想着想着慢慢心惊起来,她一直觉得方年年很眼熟,这一刻猛地想了起来。

“姑姑,太子妃和定侯夫人在殿外候着。”

娟儿靠了过来,小声地说。

芳杏稳了稳心神,“我知道了。”

“太子妃还带着太孙。”娟儿说。

芳杏烦躁地点点头,她看了眼垂着轻纱的碧纱橱,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声音也是若有若无地传出来。

“去找春蝉,看看大娘娘歇息下了吗?”芳杏说。

娟儿点头,正要走,被芳杏喊住。

芳杏说:“等等。”

她思量下还是要和娘娘说一声。

娟儿等着下文。

芳杏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帘子,慢慢走了进去。

淑贵妃看芳杏,芳杏趋步走近后弯腰在贵妃耳边轻声说:“娘娘,太子妃带着太孙来了,同来的还有定侯夫人。”

淑贵妃皱眉,“她们怎么来了?”

芳杏垂眸,这不是在问她为什么?,只是娘娘的自言自语。

淑贵妃站了起来,看着站在一块儿的儿子和方年年真是闹心,特别是方年年,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长着这么?一张脸?难不成故人没死?

她眉头没有松开,刮了儿子一眼,“你给我出去。”

沈宥豫装没听见。

淑贵妃更加头疼了,生了这么?个孽障,早知道生下来就塞进恭桶里算了。“芳杏你留在这里。”

芳杏,“喏。”

淑贵妃出去了,芳杏留下,站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存在感有,但不强,非常好地表现出了大宫人的优良素质。

沈宥豫看着方年年。

方年年没看。

沈宥豫说:“我知道你那么说是权宜之计,你放心,我会护着你。阿娘是严厉了一些,但绝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方年年打断他,“殿下误会了,我说的是真话。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殿下产生了误会,但请殿下明白,小女恪守本分,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只想着小富即安,不求大富大贵,更不会给人做小。”

沈宥豫宠溺地看着方年年,心中认定她在说气话、说反话,如果?不是对他有意,会给他做好吃的?会惦记着他喜欢甜食?

之前的那些礼物,今日的芡实雪梨甜汤,哪一样不是她的心意。

方年年,“……”

沈宥豫保证,“年年,愿结两姓好,托付中馈、绵延子嗣。”

方年年捂脸。

她都不好意思了。沈宥豫看着娇羞的方年年,不知不觉跟着红了脸。

方年年气得磨牙,只要忍过了这一时,出去她就找人嫁了!

芳杏:“……”

旁观者清,她觉得殿下和方姑娘想的应该不是一件事情。

轻纱猛地被掀开,芳杏看过去正要?以眼神训斥,娟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声音不稳地说:“姑姑,娘娘吩咐尽快把方姑娘送出宫。”

芳杏疑惑骤升,但容不得她多想,立刻按照主子吩咐的行动起来,“方姑娘,随我来,我送姑娘出宫。”

沈宥豫跳出来,“我来送。”

娟儿着急地说:“娘娘不准殿下出宫。”

沈宥豫不会管这些,执意要送方年年出去。

娟儿着急忙慌地拦着沈宥豫,声音都岔气了,“殿下,娘娘说您要是敢出去,就直接送方姑娘去做姑子。”

沈宥豫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阿娘这是用方年年威胁他!这招很管用,沈宥豫当下不再动,眼睁睁看着方年年走远,在眼前消失不见。

方年年弄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送自己出宫,但出宫是好事,决定不刨根问底,跟着芳杏出了正殿。芳杏脚步匆匆,方年年差点儿追不上。

走在前面的芳杏忽然顿住,小声说了一句“糟糕”,拽着方年年进了旁边花丛,在小花园里绕行,方年年只看到有一行人往正殿走来,没看清楚是谁。

没有多问,方年年决定把疑惑烂在肚子里,埋头跟着芳杏赶路。

走向正殿的一行人为首的赫然是当今天子,他正和身边的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远处一抹倩影,像极了曾经的故人。

他往前走了两步,疑惑喃喃:“珍珠?”

定睛看,远处没有任何人。

“王顺,刚才看到那边有人吗?”

内侍王顺说:“回陛下,没有。”

跟随的人一一说没有,皇帝开始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他立在原地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明光堂,皇帝挥退所有人,自己独自待在书房内。窗户半开着,灿烂的光落了进来,照亮了大半的室内,皇帝坐在明暗之间,一半的脸于光明中无?喜无?悲、一半的脸于黑暗中看不透彻……

手?边的茶渐渐没了热气,随后变得冰凉,没了半丝温度。

时间就在手边流逝。

皇帝终于动了,他站起来来到博古架边,打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蓝绸布的长条锦盒,轻拨搭扣,锦盒打开,露出一卷画。

他盯着画看了一会儿,随即从锦盒中拿出来打开画轴。

画是一副人像画,先是出现一袭红裙,随后是纤纤腰肢,紧接着出现一双素手?——手?上拿着鞭子,长鞭不是装饰,是真的可以伤人的利器。

画卷继续展开,露出了一张明丽的脸庞,是个漂亮的女人,年龄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作画的人功底扎实,可画功一般,却把女子的神韵细细传递了出来,画中女子顾盼之间的灵动之态、俏皮之感跃出纸面。

“珍珠。”皇帝缓缓喊出一个名字。

……

王顺微微弯着腰进入书房内,成为内侍后,这腰就没有真正直起来过。他无?声地给皇帝换了热茶,然后站在一边犹如隐形人。

翻阅奏疏的皇帝淡声说:“贵妃可是带了什么?人进宫?”

王顺说:“陛下,昨日关雎宫中多了个民间女子,年方二八,据说是端王殿下在民间认识的姑娘。”

“哦?”

皇帝挑眉,有些感兴趣,“小六这是有中意之人了?”

“应当是呢。”王顺笑着说。

皇帝,“已经及冠,是该给他娶妻了。”

“淑娘娘肯定在张罗着。”王顺说,“奴听说水曲园的花房内培育出了十?二色芍药,娘娘的游园会应是要开了。”

皇帝点头,“那姑娘哪里人?”

“都城外五十?里处小茶馆之女。”王顺已经调查过了。

皇帝,“叫什么??”

“方年意,小字年年。”

皇帝翻阅的手?顿住,“姓方?”

“是。”

“挺好的姓氏,既然是小六中意的人,就查查清楚。”

王顺顺从的说:“喏。”

方年年出了皇后宫进了长长巷道,一路没有遇到什么?人,一直出了宫门,宫门外有马车等着。芳杏说:“姑娘,家人来接了。”

方年年眉头跳了跳,没有出声。

芳杏小声说:“姑娘,嫁人吧。”

方年年轻声应了,辞别芳杏靠近了马车,从车中伸出一只手,看到手她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赶紧爬上了马车,车内有面饼和芝麻最纯然的香气。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