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冲入场合的小姑娘像是冰水滴入了沸油,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
作为这场战斗、这份意外的操纵者,禅院甚尔不但不紧张、甚至有有些想要发笑,他单手压住鲜血四溢的肩膀,稳稳起身,深深打量着一动不动的敌人,目光似要穿透对方的灵魂般直勾勾的。
“……是爸爸吧?爸爸……”
望着那个过分熟悉到刻入灵魂的背影,小惠茫然摇头,不清楚为什么一贯慈爱的父亲这次会视自己于无物。此刻,她的小脑瓜里别无他物、只充斥久别重逢的欣喜,因为比起这段时间禅院家的单方面灌输,当然是一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亲人更可靠啊。
没错,她不可能看错,站在那里的,绝绝对对就是田所佑介——她的至亲,她的父亲,她最重要的人!
“是来接我吗,爸爸?”
“太好了,我等了你好久。”
小孩子的哭腔里俱是激动的颤抖,身下的短腿也由最初的踱步,逐渐变成小跑,直至忘我地冲向了不远处的背影。在短短的时间,她甚至未曾注意到更远处伤痕累累的甚尔,眼里心里都是近在咫尺的父亲大人。
失而复得,已然蒙蔽了孩子的眼睛。
相较于小惠的激动雀跃,田所佑介的反应就冷淡许多。男人仅仅是微微侧过头,居高临下俯视着仍在冲刺的孩童。
没有喜悦、没有关切,那双暗金色的眼眸里,竟是什么都没有。
“爸、爸?”
随着距离拉近,近到足以看清楚这道无情的目光,蓝发幼女像是被冻住,僵硬地呆立原地,双臂下垂,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惠的反应根本无法对田所佑介造成影响,男人只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审慎地打量她、剖析她。咒术师群体里不乏嗜亲屠友者,低幼的年龄可不是让他放松警惕的理由——搞不好其他人就打着培养这小鬼头大义灭亲的算盘呢?
真正让田所佑介变了态度的,是女孩儿手里开了口子的布袋儿。茫然的孩子没记得抱紧口袋,手臂下垂的她只用两指虚虚钩住了绑带上的绳结。
“——原来也继承到这份麻烦的术式了么?”说慢实快,佑介了然,轻笑说如是,“早知道就不丢下你了,惠,看来是旧日太娇惯你、所以才会养成那种废物的样子啊。现在看来,要对你改观呢。”
继而,蓝发男人余尊降贵俯身,缓缓将朴素的布袋子从女孩儿手里取走——小姑娘手指僵硬,抗争的动作却又绵软无力,仅在掰开指节的时候稍微费了他一点力。
——废物?
——是在说我吗?
——什么叫丢下我?
冲击性的事实让小惠分辨不出真相。她呆呆看着眼前的人打开袋子,取出一颗药丸儿塞进嘴里,品评似的喋喋不休:“效果还可以……不过这个年龄的话,还能再努力一把吧?”蓝发男人眯缝着眼,感受着体内回馈的咒力、体味着腹腔内舒缓的疼痛,事不关己地作出不负责任的发言,“要学会更大量的咒力注入、更精妙的术式使用,必须要更进一步,你的价值才会酣畅淋漓的体现出来嘛,惠。不要辜负你的术式,接下来就为我使用吧。”
——价值?
女孩儿恍惚,颤抖着后退了半步,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禅院家的通识课程不是白上的,至少她知道一件事情——若是无视个人极限而过度压榨咒力,补充缺口的替代品就是术师本人的生命力!父亲这么说的意思,莫非是觉得她的生命价值,就建立在术式使用上吗?
不是冰冷冷的禅院、
不是坏心眼的大哥哥、
就连幼时疼爱宠溺自己的父亲,原来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么?
忍耐不了、接受不了、相信不了……
无际的痛苦冲垮了孩童的自欺欺人,积攒到过量的负面情绪瞬间过载,蓝发幼女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也轰隆隆响个不停。
她的世界,破碎了。
**
“在说什么蠢话啊,你这垃圾。”
更远处,少年嘶哑的声音刺破了寂静。
不知什么时候,佑介的匕首已经被他抓在掌心,这柄锋利的、染了血的凶器飒飒两下划过空气,示威性地对准半侧身的咒术师:“她是我预定好的跑腿,招呼都不打就想带走,嗯?”
佑介单手按在女孩儿的发顶,不轻不重揉了两下,言辞虽在征询、但语气里都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她是我的孩子,当然要留在我身边,对吧,惠?”
闻言,小惠默默点头,失去高光的眼睛里写满听天由命。
“那就让我夺回来试试啊,本属于我的道具!”
以匕首替代长刀,甚尔他压低了重心,以极快速度冲刺,甚至短暂地依靠速度造成了对手网膜上出现残像。这是他在短时间内构思出的应对【赤血操术】的作战方案,面对敌人的投射攻击,他竟是决定用极致的速度堂堂正正击溃这一招!
越是光明正大的诡计,就越难以破解。
眼看着自动发射的血针永远慢一步落空,田所佑介目光一凛,注意力终于远离了手下的精神崩溃的蓝发小鬼。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击败禅院甚尔这件事儿的优先级更高一些。
而远程打近战,最怕的就是战略纵深留不够长!
以逸待劳未尝不可,但联想到对方【天与咒缚】的身份,佑介还是谨慎地丢下手边的小惠,边后退、边操持血针封锁甚尔的进路。一时间,狭窄的走廊里尘埃与血迹四溅、在可怕的破空声中二人一进一退,于生死搏杀谱写出探戈舞步般的律动!退的人身姿飘渺若惊鸿、进的人气势霹雳如惊龙,竟是堪堪速度持平状?
狂妄的笑,狂妄的举动,狂妄的必胜心,三者共同编织出禅院甚尔刺出的条条银虹。在狰狞而锐利的杀意状态下,如今他眼里只有半步开外的蓝发敌人,跌倒在地的□□甚至连半分眼神儿都没被施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纯粹杀意催生出的美丽的野兽,一呼一吸都叫嚣着凌厉的狠劲儿!
他晓得,他赢定了!这条全长不过百米的走廊尽头是冰冷冷的电梯门,银灰倒映在网膜上的呈现不断放大清晰,他等的就是那一瞬间的止步、端的是图穷匕见!
砰——
止戈?!
意外的一声巨响,率先倒下的,竟然是形势大好的黑发少年;
当那昂扬斗志的脑袋被狠狠踹击、咣地砸破墙壁,一切肃杀已止于无形!
——什、什么?
重击后的眩晕让甚尔视野里骤然一花、只看得见扭曲的重影,他的手腕被卡在某个不知名的冰冷而坚硬的事务上,左侧太阳穴也传来了类似的触感。
“战斗结束了哟,小鬼。”
此时,本还一副惊慌退却的家伙獠牙毕露,神色怡然转腕,眉目间流转着诡谲的灰暗,“虽然和你玩玩体术也蛮有趣,但说到底,我是个术师啊。”
“【田所流物操术*匣之女】——虽然是新作,但强度可观呢。”
如他所说,分不清是肉瘤抑或是橡胶的某样存在盘踞于甚尔的肩膀,死死绞住少年的右半身。那力道大得出奇,不但让冲刺中的暴君瞬间停滞、而且还成功压制住了对方的后续反抗,致使甚尔的挣脱也毫无寸进!
可怕、莫非这鬼东西的体魄,竟能力抗【天与咒缚】的强度?!
“哈哈哈哈,因为这孩子多少也算是定下了噩梦级的束缚呢。”佑介丝毫不在意泄露自己的情报,倒不如说,为了他后续的计划,这种程度的交待反而是必须的。“拜意外所赐,这位加菜子小姐在某场事故中付出了行动的自由、除躯干外全部肢体,换得一种名为【不动】的特性。”
——不动?
鼻血滴答滴答自腔内滚落,沾满了汗、血液和灰尘碎石的黑色脑袋狼狈向下耷拉,掩住了甚尔依旧清明的双眼。
——也就是,这玩意儿是个术师?还是术式?
——如果是后者,是该抓个机会去袭击那个该死的表演癖么?
也许是甚尔的蠢蠢欲动藏得不错,敌人没去管他。在可怕的安静中,佑介径自向更后方的被吓呆的小惠靠近。而与黑发少年擦肩,这个男人才一脸和煦的笑容,吐露出更可怕的真相:
“没用的哦,攻击我也不会解除束缚的,因为加菜子小姐也是一位术师嘛。”
“她会一直保护我,因为,我们可是有着【治愈彼此】这一束缚的共犯哦。”
利用巧妙又狡猾的誓约,成功用言语欺骗了处于‘近乎于死’这一极端状态的少女,将其心甘情愿收拢为类似术式的存在物;结合了加贺家赤血操术与田所佑介物操术所制造的怪诞术式——匣之女的真相,就是如此。任何攻击向佑介的存在都会先一步被匣之女处刑,以其怪物级别的‘不动’的特性,大概率能捕获百分之九十九的敌人吧?而田所佑介本人也可以逸待劳,后一步抹消被束缚的对手。
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组合,这种作弊似的二打一,只会让甚尔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中!
万幸,男人在恢复优势后,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回小惠的那边。比起赶紧扼杀掉陷入死棋的黑发少年,佑介确实更关注那个动也不会动的雏鸟。
一步、一步。
在仅差一步就要簇拥到一起的位置,蓝发男人停下脚步,慢慢蹲下身,近距离打量瘫坐在地的小孩子;那双暗金色的眸子里,某些闪烁不定的情绪还依稀可见。
“抱歉啊,惠。好像吓到你了呢。”嘴里轻轻说着没人信的谎言,佑介状似惋惜又怜爱地揉揉小惠的发顶,再一次问,“如果当时带上你一起就好,现在的我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吧。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
毫无疑问,男人得到的回应,只可能是沉默。
见状,他也不恼,只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笑眯眯补充道:“请放心,这次可以承诺不丢下你哦。”
“那么,和我定下束缚吧,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