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睿没点明这个“她”是谁,但裴霜明白?指的是谁。
他抿唇不语。
季修睿眼底的嘲讽更甚,“她究竟是多恨我?,才?会让你觉得她会给亲生儿子下-毒?”
唐晓慕三人震惊。
裴霜咬牙道?:“这毒-药我?只做过一份,只交给了她一个人。不是她,还会是谁?”
季修睿似是毒-发又疼了,他捂着胸口去抓床上的靠枕,唐晓慕上前帮他垫好,被季修睿握住了手。
从小季修睿就能感受到谢贵妃对?自己的冷漠,不像皇后等人那么爱护自己的儿子。
小时候不懂,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如皇兄们,才?会遭到冷落。
他用心读书、拼命练功,就是想让母妃高兴一些。
可?母妃从没高兴过。
长大些后,季修睿渐渐明白?无论他做什?么,母妃都不会高兴。
一直到谢贵妃死,他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如今看裴霜这副样子,季修睿想问个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我?是她亲生的么?”
他看话本上写?前朝后妃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想起生母对?自己的冷漠,也曾怀疑过这个问题。
可?是他与谢贵妃长得极像,两人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母子。
裴霜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往事,咬牙切齿道?:“你当然?是她亲生的,是她和皇帝的亲生儿子!她为了生下你,元气大伤,身子久久没能调理好。若非如此,怎么会红颜薄命,那么年轻就死了?你就不该出生!”
唐泽旭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了,示意青竹一起出去。
两人一个守门,另一个则守在离房间稍远的地方,避免有?人听见屋内的谈话。
唐晓慕将心比心地代入了下谢贵妃的角色:“她如果真?的不想生的话,可?以喝堕-胎-药,怎么会甘心怀胎十月?”
“自打知?道?她有?孕,皇帝派了数十个人日夜看着她,她有?机会堕-胎吗?”裴霜恼声反问。
唐晓慕觉得上一辈的事有?点乱,但她管不了过去的事,心疼无辜遭难的季修睿:“那生都生了,为什?么要恨殿下呢?殿下又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你不能选择父母,难道?她就能选择不进宫吗?”这些事在裴霜心底压了太久,如今被提起,像是决堤一般。他好似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毫无遮掩地说,“皇帝强抢她入府,强-暴了她,让她有?了孩子,她为什?么不能恨?”
季修睿神色阴沉。
他面容像谢贵妃多一些,但也能看出皇帝的影子。
裴霜看着季修睿,就好似看到了皇帝,报复似的挖苦他,“没错,你就是那个因?皇帝强-暴她而有?的孩子。要是没有?你,我?还能带她离开。可?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你来了。”
裴霜发出凄凉的苦笑,“皇帝多高兴啊,为了让你顺利出生,特地在她的小院外周围多加了层层护卫。她出不去,只能被迫生下你。你知?道?她为什?么恨你了吧?因?为你就是她被强-暴的证据!是她一次次被皇帝□□的铁证!”
“你别说了!”唐晓慕打断裴霜,担忧地握住季修睿的手。
季修睿的双手紧紧握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冷静。
裴霜想起过往种种,还是不甘心,继续道?,“你还觉得委屈是么?她才?委屈!每一次看到你,她都会想起被皇帝强迫的日子,她当然?恨你!她恨你们所有?人!”
“你出去!”唐晓慕起身把裴霜往外赶。
裴霜没动?,冷声问季修睿:“你还觉得她不会给你下-毒吗?”
唐晓慕没好气道?:“她恨陛下该给陛下下-毒,算在孩子头上算什?么?”
裴霜恨极,一双眼都红了:“这毒-药原本是狗皇帝准备的。我?不知?道?我?走?后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会给你下-毒。但季修睿,你不无辜。你的出生就是罪孽!”
“你做毒-药害人你还有?理?”唐晓慕用力把裴霜往外拽,不想他再?说出任何伤害季修睿的言语。
季修睿蓦然?道?:“她不会给我?下-毒。”
裴霜不信:“怎么不可?能?那你体内的毒是哪来的?不瞒你说,她去世后,我?曾回过京城,在你中伏的郊外找到了一枚有?毒的箭头。那的的确确就是我?炼的毒。”
季修睿神色漠然?:“她想做镇国太后,还指望我?夺下储君之位,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裴霜:“不可?能!她一向?淡泊名利,对?太后之位更是没有?兴趣!”
季修睿中毒后,谢贵妃曾有?一次亲自前往宣王府探望。
从小谢贵妃就对?他不假辞色,这次亲自登门探病,让季修睿倍感意外。
管家宽慰他:“贵妃娘娘心中还是关心您的。”
季修睿却觉得她有?别的目的。
谢贵妃是在皇帝早朝时独自来的,她一进屋便遣退了周遭仆从,冷声让季修睿从床上起来。
当时季修睿病得气若游丝,连说话都困难,更别提起身了。
他没动?,谢贵妃便去拽他。
季修睿第一次知?道?看起纤弱无力的母妃能有?那样大的力气,竟然?硬生生将病重的他从床上拽落。
他摔倒在地,只能靠着床沿费力地倚坐在地上。
谢贵妃见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悲从中来,怒斥道?:“本宫辛辛苦苦养你十七年,现在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刻,你居然?中毒?本宫养你有?什?么用!”
“季修睿,你给我?站起来!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站起来,你父皇就会把你立为太子!你给我?站起来去争储君之位!封本宫做镇国太后!起来!”
她疯了似的拽着季修睿的领口想要他站起来,可?他实在是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谢贵妃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可?每一次季修睿都摔倒在地,没能站起。
望着毫无生气的季修睿,谢贵妃绝望地后退,失声痛哭:“季修睿……你这废物!本宫因?为你,半条命都没了!你现在居然?在这里躺死!那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死!你这没用的废物!早知?你现在就会死,你一出生我?就该掐死你!”
她抓起屋内的茶盏往地上砸,抓起靠墙的花瓶、抓起耳房的砚台、抓起一切能抓起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
碎裂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季修睿也恨不得自己当时死掉就好了。
可?讽刺的是,他病得连自我?了断的力气都没有?。
季修睿从过去这段不堪的记忆中回神,看向?裴霜的眼神凉薄而嘲讽:“我?不知?道?在你心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些话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这不可?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逃离皇宫!”裴霜反驳。
唐晓慕对?此表示怀疑:“就算当初怀孕了被严加看管不能逃,后来陛下放松了看管,为什?么不逃?这些年她也不喜欢殿下,总不至于是因?为舍不得孩子吧?”
裴霜没能出声。
唐晓慕又说,“你刚刚说你出宫是为了给人寻找驻颜美?容的草药,也是为了谢贵妃吧?”
裴霜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唐晓慕说,“你看,她宁愿要草药,也不愿跟着你一起走?,你真?的确定?自己了解她吗?”
裴霜不服地反驳:“我?跟她青梅竹马,当然?了解她!”
“可?人是会变的。”唐晓慕不想去过多揣测一个已死之人,但季修睿和裴霜对?谢贵妃的印象完全不同,说明两人之间肯定?存在误差。
在这点上,她更愿意相信素来理智的季修睿。
裴霜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不断重复:“不可?能!谁都会变,只有?她不会变……”
季修睿似是被他唠叨得有?些烦了,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冷问:“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久病成疾……”
“那只是对?外的托词。我?中毒后无缘储君之位,她想做镇国太后,自然?得再?生一个儿子。”季修睿看着裴霜满脸不可?置信,缓缓说出真?相,“她听信了一个包生儿子的偏方,秘密服用后,血崩而亡。”
裴霜震惊。
唐晓慕也大吃一惊,但她很快从惊讶中回神,对?裴霜说:“这么看来,谢贵妃不可?能毒杀殿下。你把解药给我?们吧。”
“我?不用他救。”季修睿冷冷道?。
裴霜知?道?他介意什?么,沉默片刻,咬牙道?:“我?与她清清白?白?……”
“说这话前把你怀中的东西拿出来。”季修睿冷声打断他。
裴霜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手指粗细的红色锦盒,里头用绸缎包裹着一只碎成两截的碧玉簪。
唐晓慕在司珍局的画册上见过这枚碧玉簪,旁边特有?一行小字标注“陛下特许谢贵妃专用”。
望着手中的断簪,裴霜面露苦涩:“这是我?捡的……”
当初十二岁的季修睿就是意外撞见这一幕,以为裴霜和谢贵妃有?私情,才?会让他滚出皇宫。
那时季修睿太过气愤,甚至都忘了跟他要回这枚断簪。
宫中后妃大多都盼着谢贵妃死,这事如果闹出来,哪怕两人真?的清白?,裴霜必然?会死。
而谢贵妃一旦没了皇帝的偏爱,也只有?死路一条。
正巧谢贵妃发现眼角有?了细纹,为容貌担忧,裴霜便辞官归乡,承诺出宫为她寻找驻颜草药。
季修睿冷冷问:“从她闺房之中捡到的东西,不还给她,而是私自留存,合适么?”
“我?与她从未越矩。”裴霜语气沉沉,似是坦荡,又似是后悔。
季修睿冷眼瞧着他手中的东西。
唐晓慕看出他想毁掉那枚断簪。
可?最终季修睿闭眼倚在软枕上,似是想了好久,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