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这事是青竹去办的,季修睿蓦然停下脚步,神色阴沉地回头望他。
青竹带着侍卫跟在后面,与季修睿隔着一段距离。这样既可以保护他们,又不会?打搅到两人。
冷不丁被季修睿瞪了一眼,青竹一脸懵逼。
他这不是很乖地跟在后面,没有上前打扰王爷和王妃吗?
唐晓慕松开雷霆的缰绳,放任它去玩。
追风心痒难耐,不断扯头想让季修睿也松开自己。
季修睿见不得它这没出息的样,松开了手中缰绳。
追风发出欢呼的嘶鸣声,哒哒跑出去追雷霆。
唐晓慕也欢乐地跑出去追马。
青竹见机跑到季修睿身边,小声问:“爷,怎么了?”
季修睿瞥了眼正在草坪上围着唐晓慕追逐的两匹马,冷冷问:“怎么送去漠北的?”
“按您的吩咐,将白马与太后送去漠北的及笄礼放在一起,由太后的人送去漠北将军府,给唐小姐……也就是现在的王妃做及笄礼。”青竹一五一十道。
当时的季修睿病得厉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甚在意,却别出心裁要给一个姑娘送及笄礼。
青竹为此大吃一惊,记得很清楚。
季修睿怔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
是他不想让唐晓慕知道这是自己送的礼物。
青竹打量着他的脸色,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瞪,但觉得拍马匹总不会?错:“属下看王妃很喜欢雷霆,您与王妃真是心有灵犀。”
不是心有灵犀,只是因为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季修睿年少时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学堂与武场度过,他拼命用功读书与习武,片刻不敢懈怠。
唯有偶尔路上撞见被嬷嬷们带出来玩的唐晓慕,与她轻轻松松说几?句话,他才得片刻喘息。
六岁的唐晓慕还没见过唐元明,但知道自己爹爹在漠北打仗。她问了很多有关漠北的事,甚至无意间跟季修睿说过,有朝一日,她也要和?爹爹一样有自己的马,能在漠北骑马驰骋。
那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让他记到了现在。
两年前在府中静静等死时,季修睿忽然想起唐晓慕该及笄了。
唐晓慕在宫中六年,太后对她宝贝得紧,季修睿与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只那么点零星的偶遇,却为他昏暗的少年时光点亮了半抹星光。
恰好青竹告知他西域进贡了两匹宝马,季修睿想,或许他该送唐晓慕一份及笄礼。
青竹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是不是还不知道是您送的马?要不属下去告诉她?”
“不用了。”季修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眼朝唐晓慕走去。
当初给她送及笄礼,是想为两人年少时的相遇做一份了结。
这算是他和?这讨厌人世的了结。
如?今也一样。
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他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平白招惹唐晓慕,不需要她在自己死后难过。
唐晓慕正与两匹马玩得欢,见季修睿来,笑着跟他汇报:“追风想追雷霆,雷霆刚刚差点踹它。不过没踹到,被我拦住了。殿下,你的马也太热情了吧?这是多久没见到小伙伴了?还是在府中闷太久了?”
追风虽然有单独的马厩,但旁边就有别的马。而且定期还有侍卫带它出去遛弯,绝对不是闷出来的。
这才两岁多的小破马,居然春-心萌动,想追小-母-马了。
季修睿抬手抓住追风的缰绳,不再让它去追雷霆:“它就是闲的,不用管。再赛一圈?”
“好呀。”唐晓慕欣然同意,决定再跑一圈就和季修睿回去,免得在外面太久,让他受寒。
两人陆续上马,以前面一座村庄做路标,谁先到谁就赢。
两匹马都被训练得很好,有人骑在背上时,都乖乖听主人的话,没有擅自行动。
唐晓慕见众人都准备好了,一声令下,与季修睿两人犹如离弦之箭,猛然冲出。
村庄看着近在眼前,实际居然比两人想象得还要远些。
季修睿中途感觉心血翻涌,他拧起眉头,将涌出的鲜血咽下,不愿被人知晓。
自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一天。
他今天不想被任何事打扰,只想和唐晓慕好好玩一天。
哪怕只有这么一天。
可胸腔里涌出的难受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状态。
追风察觉到主人的不对劲,渐渐放慢速度。
季修睿没有勒缰绳,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停下,厚重的马蹄略有些迷茫地跑在官道上。
唐晓慕知道季修睿的骑术和坐骑都不输她,见他慢慢被自己落下,感到疑惑,让雷霆放缓速度。
季修睿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追上来与她并行,不着痕迹地反问:“跑不动了?”
唐晓慕怔怔地望着他白色衣袖上嫣红的血,像是朵梅花,灼伤了她的眼。
她忙示意季修睿停马:“你怎么了?”
“没事。”季修睿想加速,但见唐晓慕停下来,他只能同样让追风停下。
这么一停,胸腔内汹涌的疼痛再也忍不住,铺天盖地地涌来。
季修睿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唐晓慕脸色大变,急忙扶住他下落的身子:“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季修睿的声音很轻,眼中闪着懊悔与不满。他就知道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他就原形毕露。
老天从不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只是和他的王妃玩一天。
季修睿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沾了血,像是落在雪地中的红色浆果。
唐晓慕不信他说没事,慌张地去季修睿的腰间摸索:“药呢?我让青竹给你准备了药。青竹!”她大声冲后面的人呼喊。
季修睿的头埋在她肩头,轻嗅她脖间的清香,竟是露出一抹笑。
如?果能死在她怀里也不错。
“别喊了。”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倦,“我不吃。”
“不行,必须吃!”唐晓慕语气严肃,抢过青竹手里的乌黑药丸,蛮横地往季修睿口中塞去,强硬地命令他,“咽下去。”
季修睿倚在她肩头,听话地照做。
脑袋昏沉得厉害,他强撑着保持最后一点理智,靠在唐晓慕的身上。
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支撑着他,让他不愿就这么昏睡过去。
青竹白着脸说:“这药服下去后得立刻泡药浴,就和上次一样。药在马车上,可……”
周围根本没地方能给季修睿药浴。
唐晓慕当机立断,示意青竹帮自己一起扶起昏迷的季修睿:“让两个侍卫骑马去前面的村庄找户有浴桶的人家借宿,再让人回城请周太医。”
随着她的吩咐,站在前面的侍卫就自觉分好去借宿和回城的人。
唐晓慕与青竹将季修睿送上马车,抱着他,往前面的村庄赶去。
马车颠簸,唐晓慕紧紧抱着季修睿,面色担忧到极点。
季修睿的手不着痕迹地挪动,悄悄抱住了她。
“我没事。”他轻声说。
“嗯嗯,没事的。”唐晓慕的声音带着慌张与浅浅的鼻音。
季修睿想去看她的神色,但眼皮实在是太重,他抬不起来,只能倚在唐晓慕的肩头轻声告诉她:“手书写好了,放在书房靠墙的柜子里。”
唐晓慕蹙起眉头:“别说这些,你不会?有事的。”
马车停下,青竹的声音在外响起:“王妃,咱们到了。”
“进来帮忙。”唐晓慕吩咐。
“我能走。”季修睿倔强道。
刚打算进马车的青竹乖乖退出去,帮着撩起车帘。
唐晓慕扶着季修睿起来,带侍卫的带领下,走入还算宽敞的农家小院。
侍卫已经和主人家谈妥,并准备好了热水。
农户家地方有限,冒着热气的浴桶就放在卧室中。屋内散发着浓郁的药味,与那日在宣王府的净室一模一样。
青竹知道季修睿的脾气,将用来擦拭心脉的药包放在一旁后,乖乖退出去。
唐晓慕想将季修睿扶进浴桶中,听见他哑声提醒:“衣服。”
唐晓慕无奈,让季修睿先躺到床上,解开他的腰带与外衫,脱掉了他的鞋子和?长袜,又壮着胆子脱掉他的亵衣,这才再次将他扶起。
季修睿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有些飘忽,不大敢看唐晓慕,声音略带忐忑,似乎是花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两个字。
唐晓慕想也不想就说:“你那天在王府泡药浴的时候就没脱裤子。”
季修睿眼底闪过一道失望。
算了,他不当流氓。
在唐晓慕的搀扶下,季修睿配合地走入浴桶之中。
被药汁染色的热水没过他胸膛,季修睿冰凉的身躯一点点被温暖。
他靠在浴桶边,在热气氤氲中,意识渐渐有些迷离。
视线逐渐模糊,身旁那道红色的身影莫名让他安心。季修睿想要闭上眼,无意间却看到唐晓慕转过身去,似是想要离开他。
季修睿的心一紧,顾不上多想,垂在水中的右手猝然抬起,用力抓住唐晓慕的手腕。
微微睁大的凤眸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幽暗的眼底透着执着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眼不眨地盯着唐晓慕。
手腕处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感到疼痛,又让她无法挣脱。
要不是亲眼看到季修睿发病,这力度拿捏准确得都让唐晓慕怀疑他是装病。
“怎么了?”她温声问。
季修睿的意识早已经涣散,如?今只不过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他已经无法思索太多的事,想着刚刚的念头,怔怔地问:“你要走?”
“不走啊。”唐晓慕转身想去拿桌上的药。
说不走,身子却在走。
骗他么?
季修睿眼底浮现一道阴翳。
唐晓慕的手臂猝然被人一拽,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水中,跌坐在季修睿怀里,被他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