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语开着车来到了自己记忆中的位置。
这里是徐倩的老家, 也是现在他岳母住着的地方。
在恋爱的时候徐倩曾经告诉过沈泽语，她可能并不是从小就在这里生活，因为在她模模糊糊的记忆里, 她好像还曾经在某个地方居住过，那里有开的繁茂的花朵, 爸爸特意为她做的秋千, 还有一片海。
那段记忆很朦胧，但并不像是梦, 徐倩也不觉得自己会是把小时候的梦和现实混淆的人。
沈泽语摁了面前的门铃，叮咚一声，不消片刻他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年龄已经不小的老人, 她的头发花白，坐在轮椅上, 在看到沈泽语的时候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温和。
“唉呀, 是泽语啊, 你怎么来了？”老人声音平缓的开口, “快进来快进来, 小倩呢？她没有一起来吗？”
“就不麻烦您了, 我是有事找您。”沈泽语连忙拒绝，他伸手扶住轮椅，推着老人走进屋子里, 一直把老人推到客厅，沈泽语看到了挂在客厅中央的照片, 上面的人是他岳父, 已经去世三年了。
老人安静的等待着沈泽语把她推回去, 接着才开口, “是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您还记得我当年上来提亲时看到的那张照片吗？”沈泽语试着询问。
老人想了想，“哦，你说的是当时你吃醋的那张照片吧。”
“吃不吃醋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沈泽语稍稍有些羞耻，他咳嗽一声，连忙转移话题，“是这样的，妈，我想知道那张照片上的男孩到底是谁？是不是和小倩有血缘关系？”
老人看着沈泽语，片刻后她才收回视线，“泽语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您老人家不用担心。”沈泽语笑着安抚着老人，“就算是有事也还有我呢，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倩的。”
老人眼神温和的看着沈泽语，她坐在轮椅上，像是将自己侵入在过去的回忆中。
“那个孩子啊，他是小倩早夭的哥哥。”
“哥哥？”沈泽语愣住了。
老人推着轮椅走到柜子前，她从里面拿出相册，然后翻到那一页，即使一直细心呵护，四十年的时光依旧让照片显得老旧，昏黄的照片放置在老人的膝盖上，老人伸手温柔的抚摸着照片，眼里隐隐出现了泪花。
“他过世的太早，也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那时候小倩才两岁，还不记得事，也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
“我到现在做梦还会梦到他，我的小采，他只有五岁。”
沈泽语一直等老人话说完，他安抚的把手放在老人的肩膀上，接着才开口，“那他……是怎么去世的？”
“车祸。”
和电话里的声音对上了……
老人攥着手中的照片，声音里带着悲伤，“当年我和你岳父吵架，我们吵了一辈子，那几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于是我就抱着小采准备回娘家，那天的夜晚很黑，我没想到会有一个人会在大半夜喝醉酒开车。”
“我们被送到医院，可惜已经晚了，小采没了，我的腿也落下了后遗症。”
“我到现在还记得小采最后和我说的话，他说，他要长大后保护我，再也不让我生气了，但是，他再也无法长大了。”
沈泽语沉默了很久，他手攥在轮椅的椅背上，最后他才开口，“妈，要去看看小倩吗？她生病了。”
“生病？”老人睁开眼睛，她微微惊讶的看着沈泽语，“怎么样？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没事，她就是想您了，自己不能来看您，就想让我把您接过去。”
得到这样回答的老人这才放心的笑了，她拍了拍沈泽语的手腕，点点头，“好，我去见小倩。”
推着老人走出房门，沈泽语最后看了一眼房子，接着他把门锁上，推着老人走出小区，进了车里，沈泽语把老人送到后车座，为老人系上安全带，接着才在车外拨出一个电话。
那个号码很奇怪，并不显示号码也不显示备注名，这是沈泽语在医院里接到的电话号码。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电话拨出去，在听到对面接起来的瞬间沈泽语甚至有些惊讶。
这一次不像是幻觉，是真实的，有一个东西接起电话和他对话的感觉。
“找到人了。”沈泽语尽可能的简洁话语，“那个死去的五岁男孩是我妻子的亲生兄长，现在我已经接到了妈，很快就能到医院里去。”
对面的沈宸倚靠在楼顶的栏杆上，他应了一声，“很好，动作快一点，时间拖的越晚你妻子的身体状况就会越差。”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沈泽语微微皱眉，“真的不会对我妻子的母亲造成影响吗？她今年快七十了，身体状况一直很差，这些年出门都需要轮椅，我不想因此伤害到她。”
沈宸想了想，“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沈泽语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愤懑，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看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也被欺骗的太久，那些东西带着让人下意识恐惧的气势，时时刻刻想要让他死去，十年如一日的被伤害中，沈泽语不肯完全相信任何一个声音。
就算是沈宸给他的感觉和那些邪恶的无形的东西并不一样。
“信不信随你。”沈宸并不准备让他多相信，只是声音略显随意的开口，“就看你准备怎么做了。”
咔嚓一声，手机被挂断，沈泽语盯着手机屏幕，就在这时，后门的玻璃被打开，老人探出头来，“泽语啊，怎么还不走？”
“啊，马上，马上！”
眼看着紧张的沈泽语，老人冲着他安抚的笑了一下，“别担心，我没事的。”
“我们去看小倩吧，我和小倩也好久没见过了，我真想她。”
看着温和慈祥的老人，沈泽语点点头，他笑了一下，接着进入驾驶室，很快车辆离开。
一直等到车辆走了，小区门口的保安室才走出一个穿着保安服的人，那人奇怪的看着沈泽语的车屁股，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带着一点茫然，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嘿，你干嘛？”
“王姐？”保安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王姐后才松了口气，“不是啊，我刚才看到好像徐家女婿来了，然后他推着一把空轮椅就走了，好奇怪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姐叉着腰叹了口气，一副被他打败的模样，“上个月她女儿不是因为老人的腿伤把家里老人送到疗养院去了吗？这次啊估计是疗养院里的轮椅不如家里的舒服，就让女婿回来推轮椅呗。”
保安看着王姐，接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就是嘛，哪里来的怪力乱神的东西，这大白天的还能出鬼？”王姐拍拍保安的肩膀，“好好工作，我出门了。”
“嗯！”安保憨厚的笑着，和王姐道别，“王姐路上小心！”
……
挂断电话后的沈宸靠在栏杆上看着面前的建筑，手肘支撑着他的身体，让他现在的姿势显得并不那么危险。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灵异调查组以院内需要维修为由暂时把病院封闭，幸好医院有一个备用的地方，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耽误患者就医，灵异调查组松了口气，这才老老实实去寻找当年的急救单。
沈宸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医院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被紧缚在椅子上的孩子还在睡着，血肉模糊的脸颊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小酒窝。
再怎么样，这个孩子死的时候也只有五岁。
即使死去四十年，也不足于让这个孩子成长太多，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定格，再也无法成长。
沈宸打了个响指，锁链从孩童的身上褪下，那些被沈宸锁住的阴气逐渐的复苏，小厉鬼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伸出带着血迹的手揉揉眼睛，接着才看向沈宸。
他坐在椅子上认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认出沈宸是谁来。
于是他说：“妈妈呢？我要找妈妈。”
沈宸蹲下身体，他看着孩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孩童咬着自己已经露出骨头来的手指，想了很久后他才开口，“我叫小采！”
“大名呢？”
“唔，忘记了。”孩童摇摇头，“妈妈喊我小采，妈妈说我是一个聪明的小孩，长大后一定会很有才华！”
“妈妈呢？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我好想妈妈啊，我们明明约好了。”
沈宸看着他，“约好了？约定了什么？”
“我和妈妈拉勾勾了，妈妈说她马上就接我回家，等我长大了，变得强大了，就会保护妈妈，再也不让妈妈生气，那时候妈妈在哭，我再也不想看到妈妈哭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妈妈都还不来接我？”
“我等了好久啊，这里好无聊，我好想家。”
沈宸想了想，“你为什么会觉得之前那个女人是你妈妈？”
“因为她就是妈妈！”小厉鬼一如既往的倔强着。
怎么会不是妈妈呢？他能从那个人身上感觉到很温暖的气息，还有熟悉的味道，和他被妈妈背到背上时嗅到的味道一模一样，这就是他记忆里的妈妈，那就是他的妈妈！
小厉鬼从座椅上跳下来，“妈妈在哪里？我要去找妈妈了！我要回家！”
沈宸看着它，接着才开口，“那个女人不是你的妈妈。”
“她不是妈妈还能是谁？！”
“是你的妹妹。”
小厉鬼顿住了，他的动作僵在原地，他在以自己仅存的思考能力想着沈宸的意思。
妹妹？
小倩？
“才不是！”小厉鬼放大声音，带着孩童声音的尖锐，“小倩那么小，都不会走，她甚至都不会喊哥哥，那才不是小倩！你在骗我！”
小厉鬼没办法把他记忆中软软小小的粉团子和徐倩划上等号，于是他理直气壮的认为是沈宸在骗他。
当年，妈妈和爸爸吵架，奶奶怕他们争吵伤到孩子，于是把徐倩抱了出去，徐采却一定要留下，即使他吓得直哭，等他们吵完后，妈妈便一气之下带着他离开了家，家里只剩下了徐倩和爸爸。
也是因为这样，只有自己留在这里等妈妈，妹妹一定在快乐的长大吧！
说不定现在已经会喊哥哥了！
“你以为你死了多久？”
小厉鬼眨眨眼睛，完全不懂什么是死，也没有时间概念的他伸出一根手指，说了一个非常孩子气的数字，他说：“三天？”
“是四十年。”
“四十年？”完全搞不懂时间的小厉鬼点点头，“原来是四十年啊。”
沈宸站起来，他看着面前试图出去寻找妈妈的小厉鬼，他挥了一下手，小厉鬼便被一阵风刮了回去，小厉鬼茫然的看着自己坐着的位置，下一刻，一道道锁链从天而降，直接将他周围围起来。
“你在干什么呀。”小厉鬼抓住锁链，“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要找妈妈！”
“妈妈，妈妈快来救我！”
沈宸打了个响指，锁链又厚了一层，那些锁链将小厉鬼身上的引起完全锁进了那片区域里。
“在你妈妈来之前，暂时先在里面等着。”
“不要！我现在就要见到妈妈！”小厉鬼盯着沈宸，空洞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水渍，“妈妈就在这附近，我能感觉到，现在我就要回家，现在！”
无数阴气从孩童的身体上喷涌而出，沈宸伸手挡在自己脸前，片刻后他微微皱眉，感觉到了棘手。
即使这个厉鬼是小孩子，也依旧是存在四十多年的厉鬼，身上的阴气极其强大，普通手段几乎无法控制住他，当然，沈宸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将他杀死，可是，沈宸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杀掉他。
先不说他是个小孩子，其次，他并没有造成无辜的人受害。
在这家医院待了四十年，他只是安静的坐着，守着和妈妈的约定，一直等到了现在，直到徐倩过来，血脉中的熟悉感激活了他，他误认为等了那么那么久的妈妈终于来找他了。
执念再次活跃，被执念支配的他这才出现失控。
没有违规，完全合情合理，沈宸没有消灭他的理由。
淡淡的白光在锁链上盘旋着，那些光穿透锁链齐齐涌进小厉鬼的身体中，意图唤醒他对于前世的记忆，只是小孩子并不会有多少太好的想法，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想起了妈妈给他做的鸡腿，想起了还是粉团团的妹妹。
“呜呜，妈妈！”小厉鬼蹲在地上委屈的哭起来，“我想要妈妈。”
沈宸收起手，他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厉鬼，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一点微妙。
母亲真的是让人这么眷恋的存在吗？
此时的病房里，徐倩因为厉鬼的阴气牵引再次发出惨叫声，她在床上扭动着，满脸都是痛苦，汗水浸透了她身上的病服，医生再次过来，他们忧愁的看着陷在昏迷中也依旧喊痛的人，却根本束手无策。
再打镇定剂就过量了，陪床的沈京然被请出去，几位医院里的名医就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讨论。
沈京然在病房外焦急的溜达着，他担心徐倩，也担心沈泽语。
就在这时，一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沈京然连忙翻出手机，却发现响的并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徐倩的手机，上面的电话显示是疗养院，沈京然瞬间想起徐倩之前把外婆送到疗养院养护腿的事情。
沈京然手忙脚乱接通电话，“喂，你好，我是徐倩的儿子，我外婆出了什么事吗？”
“非常抱歉。”对面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他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连话都说的支支吾吾，在沈京然的询问下，他终于说出了道歉的原因，“您的外婆秦玉苗，她有隐形的心脏病，昨天晚上睡下后，她心脏病突发，没有救回来。”
吧嗒一声，手机从沈京然的手里掉落，他大口的呼着气，脑子一片空白。
“我们的护工第一时间发现了，但老人家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就算是我们全力抢救也没有救回来。”掉在地上的手机还有声音传出来，疗养院里的人还在不断的解释着，“这是突发情况，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就在这时，沈京然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头来，便看到了朝这里跑过来的沈泽语。
“京然？”沈泽语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沈京然，“怎么了？你妈妈出什么事了？”
“不是妈妈。”沈京然像是抓住救星一样抓住沈泽语的外套衣角，他的声音里充斥着空洞，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单纯的复述电话里的声音，“疗养院里打来电话，他们说，外婆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沈泽语睁大了眼睛，“疗养院？！你外婆什么时候去了疗养院？”
“就在你出差的时候，外婆说她腿一直都疼，妈妈就把外婆送到了那里治疗，这件事妈妈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沈京然颤抖着手从地上捡起手机，“爸，怎么办？妈妈这样，连外婆也……”
沈泽语看着地上茫然的儿子，他转过头去，他的身后空空荡荡，被他推过来的岳母已经消失了。
如果他的岳母在疗养院已经去世了的话，那么刚才，他带过来的人，是谁呢？
还是说，那确实是他的岳母。
“别哭了。”沈泽语拉起地上的儿子，“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在里面治疗，医生不让我进去。”
“冷静。”沈泽语擦掉儿子脸上的泪水，“要相信你妈妈，她一定舍不得扔下你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