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连海在经历一瞬间的失色以后,又迅速恢复冷静:“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楚?”
向年:“我是说,我应该有在一张重金通缉令上见到过你……唔,你之前是用了那种能根据基础相貌进行细节调整的永久性易容功能卡吧?”
唐连海:“……”
向年:“毕竟你脸上的痣还是挺有特色的,如果没有遮盖掉的话,我肯定能马上想起来。”
唐连海眉头皱起,似乎相当困惑:“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张悬赏通缉令,那是谁发布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记得当时贴在了初级城区的街道告示板上。”向年耸了耸肩,“印象中还是说的不必活捉,提着脑袋就能兑换赏金,也许是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在无尽城里,欠条是最没有约束效力的东西之一,因为不受到规则保护;而与之相反,悬赏令是经由系统确认后发布的,所以基本上不存在骗人的情况。
听到向年这话,唐连海陷入了沉默。
足足十秒的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越发强烈——果然不应该心存侥幸。
黑色第三区是他始料未及的状况,伪装功能卡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他?右脸的梅花痣很难隐藏起来。
即使是古堡里所分发的银质面具,那也是半脸的,根本遮挡不住,而且使用面具还有潜在隐患。所以在考虑过后,他?选择坦坦荡荡露出真容,觉得这样一个十三人的小副本,应该不会有注意过那张通缉令的玩家。
谁知道真是不愿见到什么就来什么。
一旁的宋东有些担心了,如果是跟着通缉对象行动,就存在被牵连的可能性,尤其是到了后面那些允许争抢和杀戮的城区,只怕半夜睡觉都不能安稳。
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问:“海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唐连海当然不会同他?说实话。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毕竟过去闯关途中结下的仇家太多。
既然都有能在十九区用生命为代价将他?遣返回?初级城区的傻子,相比较之下,某些脑子有病的家伙非得整出重金悬赏通缉令,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海、海哥,你怎么不出声啊?”
唐连海回过神来,无奈地看向宋东:“因为我在这之前也完全不知情,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只能推测是以前闯关的时候结下的仇怨。”
“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吧?”中年男人插进话来,脸上有狐疑之色,“不然金币攒得那么困难,又有谁舍得拿出来悬赏你的脑袋?”
其他玩家有的露出了赞同的目光,也有的表情惊疑不定。
但可以确定的是,原本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位身穿西装的儒雅男子看起来像是个值得信任的老玩家,如今纷纷变得有些保留。
唐连海叹了口气。
“先生,无尽城里什么人都有,副本当中什么状况都会出现。”
“我一路以来所做的事情都不违背自身的原则和底线,只是这是否触犯了其他人的利益,那些人当中又会不会存在睚眦必报的疯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去分析的。”
宋东习惯了替大佬说话,此时也下意识帮腔:“就是啊,副本里少不了你争我抢,难道因为担心对方的报复,就要把原本的通关机会拱手相让吗?”
中年男人不说话了,只是眼神依然有些警惕,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
唐连海看得心中恼火。
他?向来习惯于在每次副本中让自己处于团队的中心位置,成为他人信任和愿意听从分配的决策者。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上利用棋子为自己铺路,尽可能规避任何潜在的风险。
结果这次居然因为通缉令出了岔子,偏偏又不能用道具,脚还受了伤,真是很难不恼火。
但他?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开局不利而自乱阵脚的人,所以还是很好地维持住了面部的表情。
“话题扯远了,这其实都是我的私事,不如先放一边吧。”唐连海对向年说,“谢谢你的提醒。”
没等向年应声,他?又指了指在门口久等多时的老仆。
“眼下最要紧的是通关副本。请各位相信我的经验,既然古堡主人特意提及丧命的仆人,又让我们小心注意,那个人的死亡就肯定是有古怪的,并且很?可能是影响通关的重要因素。”
向年:“确实通常会是这样的套路。”
唐连海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所以有必要去看看尸体的情况。”
对于这个提议,现场没有反对的声音,大家陆陆续续往门外走去,最终只剩下向年三人落在后头。
余小天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阿年哥,我们也要去吗?”
向年:“去呗,去看看总没有坏处。”
实?际上如果只有他?一个的话,完全可以在屋里躺上七天,毕竟那些乱七八糟的非自然力量对他的影响相当有限。
但现在队伍里还有两个普通人,一个是看上去弱鸡得不行的吉祥物,一个是支付给了他?巨额款项要与他组队的大雇主。
向年摸着良心思考了两秒,觉得自己不太好意思那么咸鱼。
余小天忧心忡忡:“可是他们会不会像在初级城区那样,把大家都当做踩坑的炮灰?”
“那就不清楚了。”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有我在的话,某些坑还是能避免的。而且知道了他?是被悬赏的通缉目标,可能其他人也多少会有些警惕了吧?”
柳维:“你是故意说出来的?”
向年:“没有啊,当时想起来就顺便说出口了。只是我在无尽城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真正意义上的通缉令没见过几个,因为悬赏的少了无人问津,悬赏的多了承担不起……某种意义上来看,那个中年男人猜得也不算错。”
余小天:“阿年哥的意思是,那混蛋曾经害死了其他玩家,所以有人花大价钱悬赏他?的命?”
“我没有这个意思哈,背后议论其他人的是非并不是良好的习惯。”向年笑笑?,“我们走吧。”
余小天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把关于怎么悬赏的问题都藏进了心里。毕竟他?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真想要通过这种途径报仇,那也必须得积累到足够的资金才行。
柳维并不关心别人的事情,不论是唐连海还是余小天,但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向导。
“他?有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对你怀恨在心,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向年叹气:“可是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忧或苦恼的迹象,像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柳维不由得想起在初级城区时,向年曾经什么都没有做就让一个玩家落荒而逃,以及在第二关副本,那个NPC没有任何伤口的奇怪死状。
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这位通关无限城的第一玩家,应该具有某种没有在明面上展现出来的奇妙力量,可能也与他个人属性上的一排问号有直接关联。
*****
三个人走出厅堂门口的时候,唐连海一行人已经快要没影了。
好在这一条走廊上的分岔口不多,所以他们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见到了将消失在转角处的队伍尾巴,迅速跟了上去。
落在队伍后头的,是对唐连海提出猜疑的中年男人。
他?长着张国字脸,身体略微发胖,嘴角下撇的弧度让人一看就觉得像在生气,也不知是向来如此,还是因为古堡里的压抑氛围所致。
与刚才在屋里是不同,他?现在戴着银质的半脸面具,只露出了两颗浑圆的大眼珠子。
中年男人见到向年三人脸上都是空空荡荡的,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们不戴吗?”
柳维表情冷淡,没有理会。
中年男人:“屋里那女的不是说了吗,戴着面具能够免邪气侵蚀。而且前面那个带队的老头刚才也提醒我们,好像是因为等会儿要去的地方是古堡的地下,太阳照射不到,所以特别容易出现什么脏东西……”
余小天看了向年一眼,握着手里的那件做工精良的银器,有些犹豫不定。
向年对他?说:“你要是觉得不安心就戴上吧,不然等会儿走到半路被吓晕了,我也没办法把你扛回?去。”
余小天:!!!
余小天显然因为这番话受到了惊吓,像是突然卡机似的表情空白,过去好几秒才猛地回魂,忙不迭将面具扣到了脸上。
因为已经拿在手上一段时间,面具并没有特别的冰冷,甚至还残留有一丝皮肤的余温。
但是他却明显感觉到了异样。
就好像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从面具的内侧生长出来,绒毛一般轻轻拂动着眼眶四周,带来某种极其细微的麻痒和躁动。
余小天大惊失色,立刻取下面具,仔细检查着它的内侧,却没有见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至于刚才被面具覆盖的那半张脸,摸上去也依旧光滑。
余小天惊疑不定地再次戴上,那种让人发怵的诡异感觉如约而至。
他?咽了咽口水,颤声道:“阿年哥,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向年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是不是有些痒痒的,像是被小刷子扫来扫去的样子?”见余小天重重点头,向年笑道,“这是正常的,你很?快就不会有感觉了。不过要注意别戴太久,不然那玩意儿到时候生了根,要拔下来就比较麻烦了。”
余小天的声音更哆嗦了:“生、生根?”
中年男人也同样震惊不已。
刚才在餐桌边上,他?就对何青微所提到的“问题”感到不安。可是对方不愿说,带路的老仆也只字不提,让他这一路上都处于焦虑的心情之中。
结果现在听向年说了,他?反而更加焦虑,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把银质面具从脸上撕了下来。
撕下的瞬间,就好像有大量的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毛孔之中强行剥离,那种比拔头发还要明显的脱落感,绵密如针,让他一阵脊背发凉。
中年男人伸手往眼睛处一抹,发现上面粘有几缕极细极短的白色绒毛,还在缓缓弯曲着。
他?顿时心乱如麻,一把抓住向年的肩膀,急切问道:“喂,我现在怎么样了?我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话音没落,他?的手腕已经被柳维扣住了。
“松手。”
柳维的语气平淡无波,五指所施加的力量却越发恐怖,让中年男人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腕骨很快就会被对方咔嚓捏断。
他?一脸惊慌地松开了手,霎时之间都忘了面具的事情,看向柳维的眼神带着恐惧——
正常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这小子明明看上去高高瘦瘦,连半点肌肉都没有的样子!
柳维也放手了。
只不过他?在放手前略一用力,中年男人便被推了开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向年:“……”
虽然中年男人因为情绪激动用了很?大的劲,但其实没有任何恶意的念头,不然他现在也不可能好好站在那里了。
只是柳维这反应确实快。
向年从诞生至今,早就已经已习惯了独自面对任何潜在的恶意。
他?的种族特性注定了自身在双方对抗中的优势地位,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的精神长期处于惰性的被动状态——简单来说,就是非常迟钝。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种绝对算不上危险的处境,柳维不声不响出手维护的样子,还是给向年的内心带来了另类的触动。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触动。
大概就是有点高兴。
因为高兴,所以他由衷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对柳维说:“谢谢你啊。”
柳维眼神一动,也微微勾起唇角:“不客气。”
中年男人:“……”
喂喂,你们两个在这里玩什么深情对视啊,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在这种时候,唯一的局外人余小天适时发挥出了自己的作?用,轻咳两声说:“阿年哥,他?们快要走没影了……”
向年回过神来,“哎呀”一声:“我们得快点跟上去才行,不然在这里迷路了,也不知道要晃荡多久才能回到房间里。”
柳维:“来得及。”
俩大佬大阔步走在了前头,剩余两人落在了后头,向年没忘记自己队里的吉祥物,边走边扭头招了招手:“小天,你也走快点。”
中年男人只能拉住准备跟上去的余小天,求助道:“小伙子,你帮我看看我的脸。”
余小天向来不懂得拒绝,仔细瞧了瞧,说:“好像没什么问题……”
中年男人一喜:“真的吗!”
余小天点点头:“真的,我没看出来有问题。”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按照阿年哥刚才说的,应该是戴得久了才会出问题……但他?好像没说戴多久会出问题?”
植物园副本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快速闪现,尤其是张宏的异变,从头到尾都呈现出一种无孔不入的诡谲瘆人。
空气安静了下来。
余小天默默摘下了面具,扯出一个笑容:“要不还是别戴了吧。”
中年男人没有经历过那种强行提高难度的植物园副本,却因为余小天的复杂神色,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同身受。
“也、也好。”他?努力保持冷静,“这种邪门的玩意儿,能不用还是不要用了。”
两人达成一致想法,突然之间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于是又相互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林建国,小伙子怎么称呼?”
“林大哥好,我是余小天。”
余小天跟林建国握了握手,注意到向年和柳维两人已经走远了,连忙说:“林大哥,我们还是赶紧追上阿年哥他们吧……林大哥?”
他?心里咯噔一下,发现中年男人的样子有点异常——不,应该说是相当异常。
只见林建国眼睛瞪大如铜铃,如同化石似的的僵立在原地,表情凝固,嘴巴微张,可却愣是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林大哥,你还好吗?”
余小天下意识想要抽手,结果怎么使劲都抽不出来,心里顿时叫苦连天。
不过他?的动静像是终于引起了林建国的注意,后者眼珠子没动,嘴里却终于蹦出了几个字儿:“你最好别回头……”
余小天:“……”
余小天此刻真是非常讨厌自己的超强记忆力,否则就不会想起来,在第二区副本发布任务的那个小楼里,刘岛也曾经像这样警告过张宏。
当时的张宏身后就有一只难以言说的生物在那里蠢蠢欲动,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身后此时也站着什么东西?
嘻嘻嘻……
似乎有诡异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
狭长而昏暗的走廊里骤然刮起一阵阴风,差点将两侧墙壁上悬挂的火光给吹熄。
一切都那么符合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余小天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
嘻嘻嘻……
笑?声越来越清晰了,有那么几个瞬间,余小天甚至觉得就是直接响起在自己的耳边。
随之而来的还某种幽深诡谲的铃铛声,可能因为对方的行动快如鬼魅又飘忽不定,铃铛也像是疯了一般响得发狂。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压低声音催促林建国:“我们赶紧走吧……你松开我好不好……”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林建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戴上了银色面具。
余小天:“……”
说好的邪门呢?
林建国长舒一口气,劝道:“小伙子,你也赶紧戴吧,戴了以后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余小天的犹豫只坚持了三秒。当某种冰冷的气息缠绕上他?的脖颈时,他?终于不得不放弃刚刚才下定的决心,将面具扣了回?去。
世界重新回归清静与安宁。
只有脸部的骚痒在提醒着他?,这安宁只是短暂的表象,始终无法持久。
*****
“看见了鬼?这再正常不过了。”
向年指了指自己身边:“现在就有一个在跟着咱们呢,不知道是不是你俩见到的那个。”
余小天:“……”
余小天:“阿年哥,你是在开玩笑吧?”
向年见他?一副毛骨悚然的模样,便耸耸肩说:“确实是在开玩笑,好笑吗?”
余小天“哈哈”两声,显然不觉得好笑。
林建国人到中年阅历丰富,一眼就能看出来,向年口中的开玩笑是安慰的话。
他?心里很?不平静,摸着自己脸上的银质面具,想摘又不敢摘,最终只是问道:“小伙子,这面具最多能戴多久啊?”
向年想了想:“具体也不好说,刚开始戴几小时应该没问题,但是越往后时间越短,而且通常不会有什么感觉,所以最好定期松一松,看看它是不是长根了。”
林建国仔细记在了心里,感激道:“多亏了你告诉我这些,不然以后中招了都不知道。”
向年:“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林建国:“你们两个的胆子可比我强多了,不戴面具,真不怕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吗?”
“没办法,我把面具落房间里了,想戴也没得戴呢。”向年双手一摊,目光又斜斜看向旁边的白衣小姑娘,“其实也没有多恐怖。”
小姑娘脖子上挂着根长长的红绳,绳子末端系着一个古铜色的铃铛,正随着它的飘动发出一下接一下的叮咚声响。
“……就是有点吵。”
话音刚落,来自小姑娘的怨念目光就已经有如实?质般落在了他?的身上,原本高高扬起的唇角此时也耷拉落下,可以说是非常委屈了。
向年:“……”
向年挠挠头:“虽然吵,但也是挺好听的。”
小姑娘得了夸奖,再一次嘻嘻笑了起来。她扯着向年的裤脚,一只手往前指去,似乎是想告诉他?,目的地就在这条走廊尽头的地下室。
向年:“我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其他三人,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论是林建国还是余小天,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难以描述。
如果硬要描述,那大概就是见鬼的样子。
向年:“……”
向年反应过来了,既然他们两个看不见白衣小姑娘,那自己刚才就相当于是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
余小天欲哭无泪:“阿年哥,你果然不是在开玩笑吧!果然只是在安慰我吧!果然是有脏东西跟在我们身边了吧!!”
小姑娘一听见“脏东西”三个字,眼眶迅速充盈泪花。
向年最见不得这样的情景,连忙补救道:“其实一点也不脏,看着就是天天洗澡的样子……真的,比珍珠还真……当然了,如果你能把脑袋对准脖子,别露出半截气管,形象应该会更好。”
余小天:!!!
余小天迫切希望自己能够现在就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