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教学楼,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像是有一层厚重的幕布,将整栋楼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和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眼睛从光亮处骤然进入黑暗,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这道分界线如同?一堵无形的墙,也挡住了腐尸,他们徘徊在大楼外没有追进来。
沈季泽想摸出手机照明,摸摸裤兜,里面是空的。
“你带手机了吗?”他问卢茸。
卢茸摇头:“我睡觉的时候把?手机放枕头边的,就没能带进?来。”
沈季泽感叹:“看来以后睡觉也要揣个微型手电,免得又遇到这种事情。”
说话这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渐渐也能看清眼前物体的大致轮廓,沈季泽牵起卢茸的手,说:“走,咱们去顶楼。”
两人循着楼梯往上,周围很安静,只听见彼此轻浅的呼吸和沙沙的脚步声。
沈季泽到了二楼后怔了怔,停下脚步,卢茸顺着他视线看出去,发现二楼长长的通道外,天空竟然挂着星星。
“这怎么又成了晚上了?”
卢茸从通道阳台探出头去看楼下的腐尸,操场上却空空荡荡,既没有什么腐尸也没有大雾。除了空无一人,就如同?每个普通校园的夜晚那般,操场平整洁净,树木在风中微微摇晃,投下斑驳树影。
沈季泽低头沉思道:“我们刚才所在的校园应该是个大的幻境,其中还有深一层的幻境,就是这栋教?学楼。这样看来的话,出去的通道就在这栋楼里,应该就是那个凭空多出来的水房。”
两人慢慢往上走,警惕而小心。待到上了两层楼的拐弯处,幽静中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玻璃破碎出裂痕,又像是深夜里积雪压塌了树枝。
很轻微,却不容人忽视。
沈季泽对卢茸做了个禁止别动的手势,握紧手中的棒球棍,试探地踏上了一步。
可就在他再往上跨出两步时,一声轰然巨响如惊雷般平地炸起,而脚下也瞬间移动,人差点都没站稳。
一切变故就在瞬息之间,整栋楼像是垮塌的积木般,没有任何预兆地四分五裂。但那些分开的墙壁和水泥板并没有倒地,却像失去地心吸引力般,竟然就那么凭空飞了起来。
仓促之中,卢茸趔趄了两下。等他站稳后,发现自己脚下只踩着块一米见方的水泥板,头上和四周都是断壁残垣,像是翻滚飞翔着的一块块陨石。
耳边是呼呼风声,还有楼房碎块们彼此相遇的大力撞击声。卢茸惊愕地看着正下方,那里已经不是地面,而是一片看不到底的茫茫虚空。
他四处张望,在那些漂浮的大小水泥块中搜寻沈季泽的身影。一条断掉的桌子腿转着圈飞快冲来,他急忙俯身,那条桌子腿又贴着他头皮飞走。
“哥哥,哥哥。”他焦灼地大喊。
刚才沈季泽就站在楼梯上,不知道楼房分裂的时候他有没有站稳,有没有掉下去出什么意外。
他伸手接住一只回旋镖似的黑板擦,又随手扔掉,黑板擦继续呼啸着往前飞去。
他在那些半空中翻滚的碎石之间,找寻着沈季泽的身影。可四面八方都是大大小小浮空的水泥块,根本见不着人。
不能再等了。
卢茸强忍住心慌,从站着的水泥板上消失,原地多了一只白鹿。
白鹿打量了一圈四周,视线落在前方一块较大的石块上。
那石块离他足有几十米远,显然是一间教室的碎片。上面还附着一个棕红色的门框,门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鹿猛然跃起,前蹄紧贴在腹下,后蹄舒张开,纤细而有力的腿上红光乍现,银角在空中拖出一条起伏的光带。
卢茸稳稳落在那块水泥块上,接着又往另一块跃去。他借着那些浮空飞翔的水泥块做立足点,在夜空中飞腾,焦急地找寻沈季泽。
大小不等的木块碎屑和书本满天乱飞,因为速度极快,个个都像暗器一般充满杀伤力。他一边寻着更远的水泥块立足,一边要提防着那些浮空物袭来。
左前方有一大块平坦的长方形泥地,在空中稳稳地飞着,朝上的一面镶嵌着乳白色瓷砖,像是块讲台。
卢茸看准那块讲台,两只前蹄抓紧地面正准备跃起,眼前就袭来一小团黑影。
他往旁偏了偏头,黑影从眼前擦过。错目之间,瞥见那是块扁扁的绿色石头。但和粗粝的泥石不同?,表面非常光滑,泛着柔润的光。后面连着一条细绳,好像是块玉佩。
他没看见沈季泽有戴着玉佩,只疑惑了一瞬就抛在脑后不去管,转身对着那块讲台飞跃了过?去。
巨大的楼体残块在虚空中漂浮,像是一群星体,放眼望去,目及所处都是这些水泥块,循着轨迹顺时针旋转着,自成一个小星系。
卢茸始终看不到沈季泽,前蹄焦灼地刨着地,扬起的泥沙被风瞬间卷走。黑鼻头里也呼呼喷着气,在冰凉的黑夜里形成白雾。
因为太多次奋力跳跃,他又是选择很远的落脚点,腿都有点乏力的酸软。
他看向遥远的“星系”对岸,决定再去那边找找,没准沈季泽踩着的那块楼梯,已经飘到对面去了。
正前方有个落脚水泥块,只是稍微有些远,卢茸判断着距离,觉得中间要是有个什么支撑点就好了。
好巧不巧,一块一米见方的水泥板缓缓旋转着飘了过?来,正好横在他和目标水泥块之间。
卢茸动了动蹄子,开始做起跳准备。
一!
二!
三……
三字数完他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腿弯微微曲了下。因为正准备跃起时,那块水泥板转了半圈,正面朝向他的方向,来了个面对面。
那是一个白色的门框,门扇已经不在了,露出里面的小隔间。隔间里有个马桶,而他四处找寻的沈季泽,正端端坐在马桶上。
一人一鹿四目相对,都呆怔了一瞬,还是沈季泽先反应过?来,倏地从马桶上站起,瞪大眼唤道:“小白。”
卢茸激动得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屁股后缀着的小尾巴颤个不停。他想喊哥哥,嘴才张开,醒悟到自己还是鹿形,赶紧拿前蹄捂住了嘴。
白鹿又显出不属于动物的神情和动作,但沈季泽已经习惯了,内心毫无波澜,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鹿战士,是我过?来,还是你过?去?”沈季泽两手拢在嘴边问。
他知道小白很喜欢这个称呼。
卢茸小时候很喜欢听沈季泽叫自己鹿战士,但现在人大了,听到这称呼后只觉得羞臊,白毛下的皮肤都透出了粉。
他没让沈季泽继续追问,毫不迟疑地就对着他那块地方跃了过?去。
“我这里狭窄,还是我过?——”沈季泽见白鹿已经飞了过?来,便咽下剩下的话,匆忙中避无可避,只得站上了身后的马桶盖。
卢茸刚踏上地面,就觉得这里太小了。他的前蹄踩在瓷砖上,可后蹄还悬着空呢,只得四只蹄子挤挤,撮成一团。
“鹿战士,你的角,麻烦你的角挪一挪。”沈季泽用手拨动那抵着自己胸膛的银色小珊瑚树。
卢茸抬起眼,却发现一团黑,而近在咫尺的,是一片紧实的肌肤。温暖的体温笼住脸,他凑近贴了贴,面前人被他冰凉的黑鼻头一激,竟不自禁抖了一下。
“鹿战士,你头钻到我衣服里面了,你先低头,等我先把?衣服取下来。”
沈季泽费劲地将自己T恤从白鹿的角上取下来。
这个隔间本来就不大,更别说前面门扇位置缺失了一块泥土,卢茸只得缩着脖子,将撮在一起的四个蹄子慢慢转动,好让自己的头朝着沈季泽的身侧。
两人交错而立,终于贴在一起站好了,忍不住都松了口气。
“你有看见另外的人吗?我弟弟走散了,找了好多石块也没有找到他。”沈季泽看着外面那些漂浮的石块,声音有些焦灼:“刚才楼房分裂的时候,我看见他没有摔倒,只是不知道现在飘去哪个方向了。”
卢茸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头上的银角擦过木隔板,滋啦滋啦地响,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沈季泽却追问道:“那你究竟看见了他没有?”
卢茸犹豫了下,但听他声音很焦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沈季泽侧过身体看着鹿头,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便道:“你转个方向给我指下他的位置吧,这些泥石块是匀速向前的,有了方位就不难找。”
卢茸只得又细碎地转动四只蹄子,慢慢挪成头朝外,屁股朝里。不过?这个姿势可以让他的头伸到外面,反而没有那么挤。
他颤巍巍抬起一只蹄子,准备随便指个地方,就听沈季泽道:“只要知道大概位置就行了,我可以出去找他。”
卢茸知道他不比自己,可以在那些石块上飞跃,找起人来是很艰难的。于是刚抬起的蹄子又迟疑着放了下去,只低下头左右摆了摆。
沈季泽见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只道他虽然极通人性,却也终究只是只鹿,有些话可能听不太明白。所以也没有出言责怪,只叹了口气道:“那你让让,我现在准备出去。”
卢茸倏地扭过头看他。
“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体力,要接着去找我弟弟。”沈季泽解释说。
卢茸不知道怎么拦阻他,也不能表露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烦闷得原地跺了跺蹄。
沈季泽见他挡着不让,只得准备跳出去,可就在这时,他脸上突然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似乎有无?数个小虫子在爬行。同?时面前的那只白鹿,身上的毛也全部炸起,就像只蓬松的大白团子。
卢茸也感觉到全身发麻。
他心里有些慌乱,想到那些不驱虫的动物,时间长了身上会长跳蚤。他压根儿没当自己是动物,也就没体外驱虫过,难道也生虫子了?
事情结束后,要不要在网上买点猫狗体外驱虫药?哥哥就站在自己身后,会不会看到虫子?
他紧张地转头,想看沈季泽有没有在观察自己,却惊讶地发现,他头发根根竖立朝天,像一朵膨开的蘑菇云,是喷上几瓶定型发雾也做不出的效果。
不过?此刻他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英俊的脸上满是沉着,就算顶着朵蘑菇云也依旧帅气。
卢茸收回视线时,惊愕地发现自己也蓬着,整只鹿胖了一大圈,突然意识到不是生了虫子,而是有电流。
糟糕!有雷击!
沈季泽脑内刚闪过这个念头,世?界就瞬间亮到晃眼,惨白一片。眼睛被刺激得出现刹那的失明,无?数小黑点在视网膜上飞来飞去。
啪!
前方一块洗手间大小的水泥块被粗壮的树枝状电流击中,瞬间四分五裂飞溅开来。
“捂住耳朵。”沈季泽对白鹿大喊一声,伸手捂住了自己耳朵。
卢茸也反应过?来,赶紧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两只前蹄去捂耳朵的位置。捂了个空才发现耳朵没在头两侧,赶紧又伸向头顶,将那竖着的两片耳朵盖下来,将耳洞盖得死死的。
一道雷声轰然炸响,两人就算捂住耳朵,也像有铜钹在耳边重重敲击,那瞬间脑子里嗡嗡作响,都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沈季泽抬头看天,只见头顶翻起了滚滚黑云,如同?奔涌的海浪形成巨大的旋涡,其中有电流隐隐闪过,近得就像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还有更大的雷击。
他当机立断,捏着自己的T恤下摆用力一扯。
没有扯动。
再用力。
T恤都被拉扯变了形,还是没有一点裂痕。
他只懊恼这T恤的质量可也太好了,第一次对自己惯穿的这个牌子生出了不满。
卢茸正好转头看见了这幕,赶紧飞快地转动四蹄,磨盘一样转向沈季泽,低头亮出了两只角。
沈季泽看着那银角的尖尖,明白了他的意思,将T恤一把?脱下来,两手绷紧。卢茸用角尖对着T恤一戳,如同?刺穿薄纸般,毫无阻碍地戳了个洞,再一划,拉下了一绺布料。
沈季泽将那条布料团了团,牵起白鹿的一只耳朵,给他塞进?了耳洞。又如法炮制撕下三绺布,给白鹿剩下的那只耳朵和自己耳朵都堵上。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更近处的石块被击中,哪怕耳朵被塞着,也能听到剧烈的炸响。
沈季泽仰头看天,黑云沉沉,一个巨大的旋涡和下方的石块反方向转动着,只需得多看上几秒,就有些头昏脑涨,旋涡中心对准头顶,其中树状的闪电正在蓄势中。
他开始还着急要找到卢茸,现在反而不慌了,这闪电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如果现在把卢茸找到,反而会将他带进危险。
脸上又浮起那种酥麻感,被塞住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他明白闪电就要击落了。
“快跑。”话音刚落,他就对着前方一块浮空的水泥块跃了出去。
水泥块离这儿足足十几米,他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跳上去,但旋涡中的闪电马上就要劈落,他和白鹿立身的隔间时刻会被击碎,除了奋力一跳,看上去没有别的选择。
脚下是万丈虚空,风在耳边呼啸,沈季泽注视着那水泥块,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心中计算着距离。
可就在距离还有五六米时,他前冲的力开始缓滞,终于下沉。在那瞬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泥块又远去,自己却坠入了无?底深渊。
世?界仿佛定格,沉寂,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扑通,扑通。
大块墙壁、破碎的作业本、打开的马克笔、半块黑板,都成了他眼中最后的景象。
茸茸……
沈季泽在下落中,嘴唇轻轻动了动。
就在这时,他凝滞的视线中闯入了一抹白,明亮夺目,让这灰败的画面瞬间鲜活,停止的世?界再次动了起来,声音重新灌入耳中。
小白!
沈季泽在下坠中,双眼绽出希望的光。
卢茸直直对着沈季泽俯冲而下,像一颗喷发的子弹。他来不及躲避空中那些细小的漂浮物,任由它们撞在身上,眼里只有那个正在坠落的人。
闪电劈落,将整个天地照得如同?核弹爆炸般炫目,让他有一刹那的失明。身旁很近的地方有什么被击中,碎片飞溅到身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在白茫茫的视野里,循着方向继续往前冲。
沈季泽继续往下坠,再下方就是最后一层漂浮物。和上面的大块水泥板不同?,这些漂浮物零碎而密集,如果他掉下去,瞬间会撞得粉身碎骨。
就算他能从那些空隙穿出去,下面就是茫茫虚空,不会再有任何立足点,从此消逝在那片虚无?中。
卢茸用尽全力急速向下,蹄上红纹凸显如烈焰,银角拉出长长的光带。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接近最下层的漂浮物之前追上了沈季泽,一口叼住了他的运动裤。
哧啦!运动裤瞬间破成两半。
不过?好在沈季泽的下落之势也为之一滞,卢茸趁机钻到他下方,用背将人稳稳托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0311:20:38~2021-04-0411:2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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