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嘉纳解决反噬的同时,鹤容顺便帮驿站内的其他神明调节了法则——除了带高三的黎明神。
黎明神似乎彻底接受了人代,连反噬都懒得理会了。他每天背着公文包,按时上下班,规律地食用着无藏烹制的美食,偶尔远程解答学生的疑问,活得非常理智。
——浑身写着“靠谱”。
小监督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强行封印他的法则,只留下了一句诺言:“需要帮助的时候,告诉我就好。”
丰成礼观察着神色沉静的少年。
剔透得像是露珠的眸子,苍白的肌肤,温软的嗓音……初生的牛犊,总以为能把全部的人都纳入羽翼下,做着不知所谓的牺牲。
……和最初的他何其相似。
后来。
他学会了顺应秩序,明哲保身,不再多管闲事。而这位监督者,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牺牲”——他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严格来说,他确实没有错。
可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是有私欲的。良善之辈,会被狠心之人剥削,被榨干价值,被当作踏板。
监督者,就在被剥削。
丰成礼不打算提醒鹤容,亦没兴趣教导他。男人心如古井,毫无波澜,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好的。”他颔首,转身离去。
鹤容望着他的背影。
身为全驿站唯一一个好好上班,认真赚钱的人——黎明神真的太令监督者安心了!这一看就非常老实。
鹤容对他的信任度日渐增长。
虽然关系平平,但乖巧便够了。
……
战神制作料理的过程中,鹤容会在大厅为神明们解决反噬。作为实操天才,他已经可以多线程运作了,大幅度提高了效率。
信使拿了他的好处,再也没“哼”他了。
倒是深林……
获取了“植物神差点将长鸣的眼睛挖掉”这一信息,他每次被深林抚摸眼尾,都会感到一丝丝紧张:不是怕女人抠他的眸子,是怕世界留下的法则误伤深林。
他感觉得到,肌肤内的法则蓄势待发。
……被本源法则击伤,他治不好。
——就挺头秃的。
怀着宠溺崽崽们的慈父心态,配合神明们用完餐,鹤容开始单独给战神治疗。
治疗完战神,他得赶去深山。
自从被嘉纳留了一个晚上,男人就像是找到了新的撒娇方式,日常用忧郁的目光看着他,一副“你不歇在这我的眼泪便要掉了”的模样……小监督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宠心机崽。
——幸好长鸣没生气。
“在想什么?”无藏问。
鹤容收回散漫的思绪:“没什么。”
战神拥有的法则,不是分支,而是最本源的“抹除”……所有的神明里,唯有他掌握了本源。
鹤容不在意这点。
少年敏锐地察觉出,战神的心脏遭受过重创,导致法则疯狂反扑——他是被伤得最深的那一个。
光看表面,男人完好无损。但他的内脏、血管,皆被法则扎得鲜血淋漓,状况之惨烈,把第一次替他治疗的小监督吓了一跳,唯恐他下一秒就咽气。
现在,鹤容已经能淡定地封印法则了。
无藏的伤是被“抹除”造成的,小监督只能治好50%。他封印多余的法则时,亦必须谨小慎微,不然……
被“抹除”扎穿,真的会出人命。
鹤容的感知扫过那颗破破烂烂的,完全是靠神明的变态体质苟活的心脏,忍不住询问:“这里到底……?”
“我自己挖的。”无藏回答。
鹤容:……?
自、自己挖的?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发现了小监督的欲言又止,意识到自己被定为“自残爱好者”的无藏顿了顿,解释道:“神代陨落时,我见过很多具尸体……他们的心脏内,有神格的残骸。”
“我需要残骸,就剖开了胸膛。”
“……噢。”鹤容不明觉厉。
无藏不担心暴露了。
该准备的、该安排的,都做完了。就算监督者知晓了他们的计划,也无法阻止。他故意透露了些许的信息,是想试探鹤容的警觉性……果然没反应过来吗?
战神不禁叹息。
神格能容纳法则,他剖开胸膛,找到了残骸。所以他的刀可以割伤监督者——这么简单的逻辑,少年竟仍一脸懵懂。
他决定加大力度。
“在神代,我是唯一一个,不受信仰影响的人。”无藏的声线低沉而悠扬,似奏着古典乐的大提琴,“别的神,会因信仰的多少而增强或变弱,我不会。”
“别的神,会回馈人类的信仰,实现人类的祈愿,以示自己的仁慈、高洁。我不会。”
——“我只负责守护神代。”
鹤容操纵着他的法则,安静地听。
初衷是为了测试监督者的防备心,说着说着,却不自觉地流露了真切的情感。无藏垂下眼帘,唇角轻扯,表情讥讽。
他颈部的纹路被扭曲,如蛇影。
神明不再看鹤容,怕眸中那逐渐汹涌的憎恶刺伤少年……他无比清楚,监督者是无辜的。可一想起鹤容的身份,他便骨鲠在喉。
“最本源的‘抹除’,最特殊的武器,最强悍的体质……诞生的刹那,我就明白,我是为守护这个时代而生的。”
“我会猎杀最凶狠的灾厄,会处决居心叵测的生物,会抵御世界漏洞催生的奇怪种族——黎明神负责指挥大局,我负责武力镇压。”
蓦地,无藏放轻了语气。
他收敛起憎恨,注视着眉眼精致的监督者,眸子里划过极为深刻的痛楚和混杂了眷恋的温柔。
“世人皆信仰神。”
——“而我信仰整个时代。”
……
战神的话,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存在的时间不长,却绚烂极了,使鹤容的心情受到了影响。
他落寞地出了门,赶往嘉纳的住所。
“叮铃——”
铃铛轻响。丰成礼推开了门。
监督者不在,火神跟战神陆续离开,植物神亦回房歇息……大厅内只剩下一个脑袋坏了一半的妖怪。
他本是随意一瞄——
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女孩握着燃起火苗的灯盏,递至前方。她的下半身若隐若现,化作细碎的光点,消逝于空气。
丰成礼没看清她的神色,只注意到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砸击了属于驿站的、光滑的地板。
……
长鸣察觉到了神力。
她抬起头,望见了黎明神。随着封印的破裂,她零零散散地记起了许多事,包括驿站中的神明的职位。
……位于黎明,导向晨曦。
女孩抱着灯盏,走到丰成礼附近。
“你不要告诉小鹤容。”她说。
这座驿站里,长鸣只肯亲近监督者。能让她甘愿成为最后的灯油的人,稍微动一动脑子,便猜得出。
丰成礼不置可否:“你会死的。”
“……我们一族,有个秘密。”
小妖怪的语调十分平淡,低低的,透着阴郁。一旦远离鹤容,她就恢复了死气森森的姿态:“若是发自内心地喜爱谁,灵魂便会自动燃烧……为了保命,我们不能轻易动情。”
“解脱的办法,一个是死。”
“还有一个,是有人许愿——‘希望我们重生为另一个种族’……小鹤容很笨,肯定想不到这一点。”
女孩重复:“你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丰成礼不解。
长鸣抱紧了自己的本体。她回忆着与少年相处的一幕幕,不由得弯眸,驱散了眉宇间的暮气,多了些生机。
“我活了很久。”她似喃喃自语,又似为黎明神解惑。
“那么多的人里,只有小鹤容是不同的。”
蜷缩着睡于她身侧、不厌其烦地帮她买想要的物品、自得其乐地冲她讲述各种各样的故事……她擅长分辨情绪。
每一次,她体悟到的都是温暖。
干净又纯粹的思绪,唤醒了她伤痕累累的灵魂……原来世界还有这种模样,不是疼痛、不是恐慌、不是绝望。
是特别澄澈、和煦至极的光。
“别人都在向我索求。”
“只有他——”
“只有他,是在给予。”
长明灯一族,万能的许愿机,世人皆追逐他们,试图一步登天,永生不死……从未有人如此诚挚、如此温柔地替她完成祈愿。
“听见了吗?”
“不许再为谁燃烧了。”
……鹤容的话语回荡于她的脑海。长鸣的睫毛颤动,拨乱了眸子内的光景。她上扬的嘴角被压平,显出几分解脱般的释然。
——“因此,我死而无憾了。”
……
如果是你,那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