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他会是公正的,仁爱的。】

【不受私情影响、不偏颇任何事物,永远理智,永远冷静——他会成为世间唯一的监督者。】

【会成为规则本身。】

世界怀着这一初衷,捏出了鹤容。

然而……

幻想和现实总有差距。因为业务的不熟练,他投入的“仁爱”超标了,再混杂“公正”……成功地制作了一只傻狍子。

确实,他不希望监督者太残酷。

但前面那个,只要稍微笑一笑、哄一哄,就可以骗到手的呆头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软声软气地问:“一个人可以吗?”

——世界快心肌梗塞了。

他只是来驿站调酒消遣,顺便视察一下监督者的情况,没想到……鹤容的性格歪到他都不敢认。

男人回忆了调节性格的过程——

不能仗着能力胡作非为,加点良善。

不能搞独/裁,加点谦卑。

不能徇私枉法,加点正义。

……

越细究,世界的脸色越冷。

他承认,他调制灵魂的时候,态度过于敷衍,没有反复推敲——以致鹤容的善恶属性走了极端。

当事人表示后悔。

非常后悔。

男人坐在吧台后,望向小监督。

驿站内的垃圾桶可以吞噬大部分没有生命的物体,直接跳过了一系列的处理程序,用起来环保又便捷。

鹤容扔掉牛奶盒,端着剩余的酒走到吧台前。

他放下托盘,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像是森林里的斑斓日光,尽显柔软,漂亮至极。

“要擦桌子吗?”少年问。

世界:……

别问。

问就是糟心。

不会套取情报,不会趁势跟踪运气神,不会读取假面之下的真实——干啥啥不行,善后第一名。

你是来当服务生的吗?!

看着他皱眉的鹤容:……?

小监督开始反思。

擦桌子这么简单的事,应该直接做,而不是多此一举地提问。他浪费了世界的时间,引起了世界的不满。

——鹤容说服了自己。

他正打算寻找抹布,就见满脸写着厌倦与冷淡的调酒师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

酒液蒸发,器械归位。

因调制饮品而凌乱的吧台面目一新。小监督拿回来的酒瓶、托盘,用过的方桌,皆被洗净,摆好。

鹤容的眸子亮了亮。

他的眼睛本就剔透,如同单薄的冰片,藏不住秘密。心生憧憬和艳羡的时候,亦流露得彻底。

仿佛把满腔的喜爱都献给了注视着的人。

“……”

世界更自闭了。

他的耳边是鹤容的心跳声——这颗被他亲手放进去的心脏,将会装下很多人。而懵懂的幼崽,不明白得把自己放在最中央。

他怎么就捏了个小傻子呢。

哪怕只有普通人的城府,他也可以撒手不管啊。

偏偏……

世界悄声叹息。

他伸出手,摸了摸鹤容的刘海,将上翘的几簇发丝压平,捋顺。少年一动不动,任由他捣鼓自己的头发。

“我姓公良,名闻。”

男人低声道:“你可以——”

“闻大人!”

……喊我公良。

世界陷入沉默。而抢答了题目的鹤容则眨了眨眼,表面沉着,实则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应。

公良闻盯着他的眸子。

亮晶晶的。

连纤长细密的睫毛,都挡不住那流光。

公良闻:……

男人屈起指节,忍无可忍地弹了他的额头。

用的力气不大不小,弹红了少年的肌肤,与周围的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傻蛋。”

不弹不舒服,弹了更不舒服。

……倒是躲一躲啊。

世界憋闷地治疗了鹤容的额头,便散去身形。

——眼不见心不烦。

小监督:……?

仍然面无表情、气质温软的少年独自停留于吧台,思虑片刻,谨慎又懊恼地垂下了脑袋。

他,懂了。

虽然猜对了称呼,但上司不喜欢被抢答。

所以世界骂他傻。

恩威并施地提醒了他。

——原来如此!

……

一楼的大厅,除了运气神、世界和小监督之外,还有两个生命体:一个是少年,一个是小萝莉。

秉着“精准打击”的理念,之前的鹤容专注地跟嘉纳套话,没有在意其他人。

如今,嘉纳、公良闻相继离去。

他必须重新找攻克对象。

众所周知,小孩子比较好忽悠——鹤容从架子上拿了盒牛奶,抱起功德薄,径直往萝莉的座位走。

“我能坐你旁边吗?”

“……”

他没有得到答复。

女孩端端正正地坐于方桌后,琥珀色的眸子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身前的长明灯:一盏通体银白,夹杂着褐色纹路的灯。

她的黑发及肩,发尾勾着白皙的脖颈。

明明五官精致,却……

不太讨喜。

女孩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仿若恐怖电影中的鬼娃娃,透着阴森的死气,让人浑身发凉。

巧合的是,鹤容不懂恐惧。

他只是觉得女孩的模样看起来和别人不同,完全察觉不出“阴森”、“吓人”之类的特质。

“请问。”

鹤容学着嘉纳的语调,放轻了嗓音:“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一直没什么表情,顶多皱皱眉、抿抿唇,做些微动作。可他的眸子异常灵动,像是会说话,能替他呈现情感。

如果忽略掉眼睛,他就毫无生气。

不活泼、不明朗,神似橱窗内的布偶。

比起女孩,鹤容少了阴森,多了完美无瑕的瑰丽——当然,再无瑕的布偶,也是布偶。

两人一站一坐,姿势刻板却标准。

互相映照着,显得更……

虚假了。

金色的日光披在他们身上,为两人添了些朦胧的美感。配上苍白的肌肤,似乎下一秒便会化为碎芒,随风消逝。

——有人站了起来。

……

小监督的脑回路异于常人。

既然女孩没有明确地拒绝他,那就是默许了他继续提问。说不定是他问的方式不对,才得不到答案。

于是他沉吟一会儿,再度开口。

“请问——”

“别问了。”

有人温声道:“长鸣听不见。”

……诶?

鹤容侧头,看向来者。

黑色的短发,长长的眼睫,秀美的面容。他的褐眸内一片沉静,宛如连绵的雨幕,散发着安宁的气息。

驿站那么死寂,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悄然无息地走到了鹤容身侧。

“你好,监督者。”

少年道:“我叫疏宜年,神职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