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
看清来人,小月喜得叫他一声,快跑上去。
沈云轻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也看向院门。
“别靠近,仔细弄脏你。”
小月帮他将背篓卸下来,发现筐里全是一些烂果蔬。
“小姐归家了?”
“平叔?”
“哎,回来就好。”
平叔提着药包,手下意识往后藏了藏,将脚边的背篓也悄悄往旁边挪。
拉拉自己衣角,尽量让自己看着得体一些。
他看着明艳动人的小姐朝他走来。
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衣衫破旧不堪,一身泥泞,背部都佝偻得弯了下去。
沈云轻眼眶一热,问他:
“您这是去做什么了?”
平叔努力挤出一点微笑,露出还算干净的牙齿回道:
“老奴就出去,出去帮人做点小忙。”
“老平,你走得这般急作甚,工头说我们卸货卸得快,每人再赏两文钱,我给你带回来”
“哎哟不好意思,你家中有人了?”
“我家小姐回来了。”
“哎,那真是抱歉,唐突了。”
说着退出了院门外。
平叔走到门边,接过他手里的两文钱,拱手与他道了声:“多谢。”
“不谢,那你明日还去码头卸货吗?”
平叔回头看一眼立在院中看着自己的小姐,笑着回道:“容后再说。”
“那行,想来了你自己到码头找我们。”
送了工友离开,平叔关上院门,将两文钱小心翼翼放到布袋里,又将整个布袋扯下来递给小月。
“月丫头,拿着钱去买点米回来。”
看一眼屋子里这么多人,他又瞥眼自己手中的布袋。
买了药,布袋只剩十一文钱,根本就不够。
“您去码头帮人扛货去了?”
沈云轻哽咽着声音确定地问他,程仲檐也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从藤椅上起身,走到她身侧。
“姑爷也来了?好好好,等着啊,我去弄点肉回来。”
他去找工友借点。
“平叔!”
小月拦住他,不让他走。
沈云轻也赶紧伸手拉住他。
“哎,小姐放手,脏。”平叔着急抽手,又怕伤到她。
沈云轻握着他开裂粗糙的手不放,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能去码头干那种苦活儿。”
平叔笑笑,想伸手拍拍两个泪眼汪汪的小姑娘,又怕自己手太脏,弄脏她们。
将手往身后搓搓,微笑着安慰俩人:
“没事,老奴是个粗人,也就会点手脚功夫,趁还有些力气,还能干点活儿。”
“莫哭了,老爷吃了没?你们是不是也还没吃过?我给老爷配了新药,这就去”
“哇!”小月没忍住,拉着他脏脏的衣角又哭起来,一边抹泪一边哭诉。
“到底怎么会这样啊?是不是二夫人做的?老夫人难道不知道?”
“府里竟然连口饭都不给你们吃了?怎能如此对待你们。”
以前他们还在的时候,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从前,可是好歹还能吃饱穿暖。
怎么小姐才嫁出去,就变成这个样子?
平叔动动嘴唇,到底没说出来。
为了不让老夫人和二夫人将小姐随意许配给人做小妾、让人糟践,当时程家一来人,老爷二话不说就应下。
又为了给小姐凑一些像样的嫁妆,拿回夫人原有的东西给小姐添妆带走。
最后的条件就是,断了他们这边的一切用度,让他们自生自灭。
程府催得急,他们在这边又无力反抗老夫人,送走小姐,就是老爷做的最后挣扎。
也是老爷最后的心愿。
沈云轻胸口剧烈起伏,攥紧的拳头都控制不住抖起来。
看她气得发抖,程仲檐从身后搭上她细弱的手臂,面色也冷冽起来,柔声安抚:
“等事情办完,带着岳父一起去京都吧,莫让他留在这里了。”
沈云轻侧过头看他,见他不似开玩笑,咬牙点头:“多谢,不会让你们为难。”
“说的什么话,岳父只有你一个女儿,如今他病了,作为女婿,接他入京,是孝,无人敢置喙半句。”
“谁敢嚼舌根,我割了他舌头。”
“姑爷,使不得的,这不合规矩。”
平叔看小夫妻两人直接就下了决定,不是很赞同,再说老爷也不会同意。
“规矩算什么,命重要。”
“再待下去,先不说您,就说岳父,他扛不了多久。”
“如今我们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莫担心,一切交给我。”
说着低头注视眼前之人,这才回来一日都不到,都哭了两回。
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狠戾。
“去洗漱用点饭吧,秋红,去看看还有没有饭食,没有就再做点。”
沈云轻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将眼中的泪水擦干,再抬头,坚定与小月说道:
“小月,带平叔去换衣服。”
“小姐,真不妥。”平叔心急如焚。
哪有女儿带着爹上夫家过日子的?
“妥不妥的,以后你家小姐说了算,您莫再多说,去吧,吃口热乎的,算了账咱们就离开。”
真是阴差阳错,当初没能退掉的婚事,成了他们如今的底气和靠山,不然她想带走沈父,估计没那么容易。
果然自古钱权是好物!
如今她成了原主,也算有了家人,她想好好守护好这仅有的几个家人。
她会努力,让他们都能活下去。
平叔被小月拉着进去,布满皱纹的老脸,一脸担忧地望向像变了个人似的小姐。
他问出疑惑:“小姐她,是不是变了”
小月点头:“嗯,变了,变得比以前勇敢,不再柔弱,总之,就是比以前好了。”
“怎会如此?”
“您先去洗漱,以后我慢慢跟您说。”
洗掉身上一身的脏污,平叔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去屋内看了老爷一眼,又被小月往手里塞上一大碗面。
他端着面怔怔坐在门口,望着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院子。
看小姐忙碌的身影他忍不住低头抹了一把老泪。
好,变了也好,怪他没用,做不了太多,若小姐真能立起来,说不定老爷还能多活几年。
小月拿着从他那堆脏衣服里掉落下来、干硬得发了黑的馍馍,差点又掉眼泪。
“叔,曾嬷嬷和大壮哥他们呢?”
衣服没洗,直接扔了,脏破得洗干净也没必要。
平叔咽下一口面,犹豫片刻,想想还是说了一嘴:
“他们离开了。”
“啊?去哪儿了?”小月惊讶地追问。
“在北街小巷那里赁了一间屋子。”
“他们怎么能离开呀?您不在,他们也不在的话,那老爷谁来照顾?”
其实大壮和秀娘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伺候老爷洗身子,衣服被子也是秀娘过来洗的,只是
“小月,进去帮秋红铺一下被褥。”
沈云轻取了一双新鞋过来。
小月看一眼自家小姐,赶紧起身应道:“知道了小姐。”
支开小月,沈云轻将鞋子递给平叔:“不让他们留下来,是阿父的意思吧?”
平叔赶忙腾出一只手接过。
抬起满是风霜的眼望着绝美耀眼的小姐,平叔点头,比以前还聪慧。
“她家那个小孙儿先天不足,若再留下来,加上老爷,别说看病吃药,只怕大家都得饿死。”
他无力叹口气。
以前他们有月银,还能拨一些出来给孩子看病买药,现在
“老爷不愿拖累他们,就将他们放了出去。”
可哪怕放出去,他们还是不愿意离开,在最肮脏便宜的北街住着。
大壮有力气,靠着去给庄户人家干活赚点银两,时不时还要送些过来补贴他们。
可两个病人,到底是朝不保夕,苟延残喘地活着。
沈云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您快些吃吧,面都冷了。”
如果可以,还是要把他们找回来,曾嬷嬷是沈母的奶嬷嬷,对这具身体来说,也算亲人一样的存在。
“大姑娘。老夫人过来了,您开一下门。”
落锁的院门传来一阵拍门声,沈云轻秀眉微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