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菀转头,与李湛目光相碰。
属于男人的那双狭长的眼眸此时正看着她,眼波流转,似有情意自其中浮现。
只是似乎。
姜思菀分明看见,那情意背后,藏着的是冷到骨子里的薄凉。
也是奇了,她前生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几乎与桃花绝缘,没想到刚一穿越,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要来勾引她。
她看起来很像好色之徒么?
……好像她今日为了收下苏岐演的那出戏,的确是有这么个意思。
平心而论,李湛生得的确很是英俊。
和苏岐那种单纯的好看不同,他身上的男性特征更足一些,剑眉星目,身形高大,带着浓浓的上位者气息,压迫感十足。
可姜思菀偏偏不喜欢这种压迫感。
她往后一缩,同他拉开距离,干笑一声道:“襄王鹓动鸾飞,气宇轩昂,自是旁人所不能比的。”
“是么?”李湛见她后退,也不恼,反而退回炕案的另一侧,笑道:“能得皇嫂谬赞,臣弟这副皮相,也不算白生。”
姜思菀:“……襄王说笑了。”
她实在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皇嫂何必叫得这般疏远,我字昱耀,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皇嫂唤我表字便可。”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李湛声音放缓,柔声道:“皇兄在时,亦是唤我表字,皇嫂不必拘谨。”
“先帝崩殂,本宫知襄王向来不拘,但这般时节,还是要谨言慎行,切勿落下话柄。”
她朝季夏疯狂使眼色。
然而季夏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根只会呼吸的木头。
李湛闻言大笑,“皇嫂放心,这宫里,无人敢落你我话柄。”
说罢,他又道:“皇嫂既不愿,臣弟亦不便强求。今日白雪红梅,倒是个……”
姜思菀适时打了个哈欠。
“……皇嫂可是乏了?”
姜思菀歉意一笑,“是有一些。”
“既如此,那臣弟也不便叨扰了。”李湛站起身,“明日锦奕登基,皇嫂便可晋为皇太后,臣弟在此先恭贺皇嫂。”
姜思菀仰起脸,那张娇美的面容在灯光映照下柔和一片,带着些女儿家特有的妩媚。
她眉眼轻弯,带着一抹淡笑,“王爷客气,锦奕年级尚小,今后还望殿下多多帮衬。”
“自然。”李湛心思一动,难得在满口虚假中带了一丝真心,“明日再见……菀菀。”
姜思菀悚然一凛。
她木着脸看着李湛离去,等那道背影消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才伸出手,使劲搓了搓自己手臂上刚起的鸡皮疙瘩。
明月西斜,白霜满地,慈宁宫外灯火黯淡,朦胧暗夜中夹着霜雪,远远看去,只觉黑白混作一团,反倒显得灰蒙蒙一片。
李湛甫一踏出殿门,便见一人提着一盏明灯站在外头,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见他出来,那人躬身向前,行礼道:“王爷。”
李湛自喉中发出一声浅浅的“嗯”,脚步不停,“如何了?”
软底的黑靴踏在薄雪中,静悄悄地,半点声响也无。
“禀王爷,已经查清。”身后提着灯的侍卫起身跟上,边走边道:“那人叫做刘锋,是个在慎刑司当值的侍卫,今日午时,便是他跑去向赵将军报的信。”
“慎刑司?”李湛蹙眉。
慎刑司位处西南,离乾坤宫可算不上近。
“是。”侍卫接着说,“刘锋在乾坤宫中有个相好的宫俾,他今日休沐,原想来给他相好送些吃食,不料却瞧见乾坤宫外来了不少面生的宫人,那些宫人风声鹤唳,东张西望,还不许旁人靠近宫门,刘锋觉得蹊跷,就去寻了赵将军。”
“倒是个机灵的。”李湛捏住拇指上套着的白玉扳指,饶有兴趣的转了转,“赏。”
侍卫应下,随后小心翼翼瞧了一看李湛,又踌躇片刻,才问道:“前几日爷吩咐的牌匾已经送到府上,敢问王爷,可还需要挂上?”
李湛手掌一顿,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那块上书“摄政王府”的牌匾,他前日便差人做了,原打算明日替换掉原先的那块,却不料突生这等变故。
李永那个蠢才公然造反,他却跟着赔上个摄政的名头。
“不必再挂,烧了吧。”
“是。”
他面若寒霜,又问:“李永的尸首,现在何处?”
“已经着人运送出宫,往皇陵中去了。”
“即刻拟旨,雍王李永妄图造反,褫夺王位,贬为庶人。”他抬起眼,往乾坤宫的方向遥遥一望,冷笑道:“庶人之身,不入皇陵,直接找个乱葬岗丢了便是。”
身旁的侍卫被他语气中的冷意所惊,提灯的手掌控制不住抖了抖。
夜色浓稠,黯淡灯花之中,只一盏提灯格外透亮,李湛绕过宫墙,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个护卫。
那护卫行过一礼,开门见山道:“王爷,胡太医差人传话,太常寺少卿林一道幸得救治及时,勉强保下一条命。只是今后怕是要卧床静养个一年半载,才可下地。”
李湛略略挑眉。
倒是没想到,他还能活。
“不必静养,今夜直接派人杀了罢。”他道,“还有今日在灵堂中起身,想要出殿门的那几位官员,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录在册,呈于本王。”
他的朝堂中,容不下贪生怕死之辈。
身后的两个侍卫齐声称是。
又走出几步,李湛像是想起什么,忽而道:“方才你所说的那位慎刑司当值的刘锋,去问他一句,可愿来本王身边效力。”
话夜阑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刘锋坐在值房,身侧堆满各色赏赐。
除开银钱,还有些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这些天价之物此时被堆放在侍卫值房中那张破旧的木桌上,引得旁人惊叹连连。
“刘锋,你小子是真的发达了啊。”一人站在桌前,拿起一只黄金所铸的杯盏,大呼小叫道:“我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贵的杯子。”
“这宫中谁不知道如今是襄王掌权,能得到襄王殿下的赏识,刘锋兄弟当真是走了大运!”另一个人附和道。
“苟富贵,勿相忘啊锋哥!”
“是啊是啊,以后发达了,可莫要忘了今日慎刑司的兄弟们。”
“哪里哪里,兄弟们从前那些帮衬,刘某可都记在心里,今后若得官途,必不忘大家恩情。”刘锋被他们簇拥在中间,满面红光,笑得得意又张扬。
他抓起一把碎银,分给房中的几个人,“来!见者有份!”
“多谢锋哥!”
“锋哥果真大气!”
刘锋被捧得飘飘然,银钱分去大半之后,才骤然回神,他想了想,忽而拢起桌前几个银器,站起身道:“我需得出去一趟。”
旁人不知缘由,莫名其妙道:“这么晚了,锋哥要去哪?”
“何事这般着急?不若明日再说。”
刘锋摇头,“我去监栏院一趟,去去就回。”
他这话一出,周围之人皆是一怔。
“监栏院?那里不是那群没根的太监所住之地么?你何时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就是,那些阉人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你可莫要去沾染晦气。”
“呸呸呸。”刘锋瞪了说话之人一眼,“我要去见的那个,和他们不一样。”
旁人“嘁”了一声,“哪里不一样?”
刘锋凑近了他,神神秘秘道:“咱们这帮人里,属你在慎刑司待的最久,我问你,你可见过进了慎刑司,还能完完整整出来的宫奴?”
被问的那人下意识想要否认。
但凡进了慎刑司,非死即残。
就算是达官显贵,那也得脱一层皮。宫奴贱命一条,他们审讯时更是不会客气,大多都是还未受完刑便死在狱中,草席一裹,便是归宿。
话还未说出口,他突然一怔,想起来一个人。
“你是说他?”
刘锋点头,“极刑之下还能面不改色地辩出证据,连铁面无私的张大人都能被他说动,还他清白。这等气节,旁人所不能有。”
身旁之人哑然。
他们互相看看,静默半晌,忽而有人叹道:“可惜是个太监。”
“是啊。”刘锋亦是惋惜,“可惜是个太监。”
刘锋带着这份惋惜见到苏岐时,他刚从慈宁宫回来。
他没有提灯,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监栏院前,借着门前那点微弱灯火,正专注地擦着鞋上的泥点。
“苏兄!”刘锋远远喊他。
那消瘦高挺的人并无反应,似乎下意识就觉得并非是在叫他。
刘锋走到他跟前,又喊了句:“苏兄。”
苏岐一怔,抬起头来,似是有些恍惚,“刘大人……?”
刘锋笑道:“苏兄何必如此见外,叫我刘锋便好。”
苏岐不置可否:“刘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事吩咐?”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刘锋将手中的包裹往前递了递,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来给苏兄送些东西。”
那包裹鼓鼓囊囊,上头盖着的粗布被风一吹,露出些银器的边角,“今日多谢苏兄提点,襄王殿下知晓是我找了赵将军,给了我不少赏赐。”
说着,他包裹一推,就要往苏岐怀里送,“来!快拿着,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这些东西,权当是我给苏兄的谢礼。”
苏岐没接,反而后退一步,避开刘锋的接触,“不过小事,刘大人不必客气。”
“那怎么行。”刘锋道:“这些可都是襄王赐下的,好东西。”
他指指包裹中露出一角的银盏,又看了看苏岐身上单薄的冬衣,“这里头随便拿出来一样,都能买下我们这些下人的命。你拿着,以后托人出宫换成银钱,便不必再愁吃穿。”
苏岐长睫低垂,“刘大人有事直说便是。”
刘锋脸上的笑容一顿,露出些尴尬,“这……”
他嗫嗫嚅嚅,“就是……今日襄王手下的人来问,我一时贪功,便只说了是我自行看出蹊跷,没顾上提苏兄。”
他说完,心里也觉得歉疚,瞥过苏岐脸色后,又补充道:“我这般说,才更可信些。若我说这等大事,居然是个太监率先察觉,那也没人会信是吧?”
说完之后,他才发觉这番话,是下意识在贬低苏岐。
他一噎,“我并非……”
“大人不必解释。”苏岐打断他的话。
灯光漶散,落在门前之人脸上,映出一张无悲无喜的美人面。
他双眸被长睫遮掩,看不清其中情绪,只勾起唇,自嘲一笑,轻声道:“我知晓。”
“今日之事,自然是刘大人一人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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