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那三个粗壮的丫鬟就走过去,将房茹等人逼进角落。
祝怜笑道:“来个六六大顺,一人六下吧。”
“你要做什么?我、我告诉你,我爹是、是户部侍郎……”
话还没说完,唐笑梅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只听急促狠戾的一声脆响,她的脸便被扇到一边,一个鲜明的五指印迅速浮现在脸上。
这些粗使丫鬟干了十几年粗活,手劲儿大,掌心都是粗糙老茧。碰一碰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她们都痛得皱起眉头,遑论这蓄力的一耳光。
房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声尖叫还没发出,耳边袭来一股掌风,一个轮圆的巴掌甩到了她脸上。
一下又一下,清脆的耳光声接连不断。唐笑梅和房茹被打得头发散乱,哀嚎不止,像是猪圈里四处逃窜的老鼠。
这一切都被祝怜面无表情地尽收眼底,她宛如来人间复仇的厉鬼,冷眼旁观时,浑身也尽是浓郁的戾气。
柳怀珊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暴力的场面,她浑身发抖,喉咙里直直涌上一阵反胃,让她差点忍不住干呕。
等到身边那两个人挨足六下,半张脸都肿成发面馒头,那些粗使丫鬟便停了手,像是没有看到柳怀珊似的回到了主子身边。
这时,祝怜慢慢走了过来,她居高临下地走到柳怀珊面前,停下。
柳怀珊抬起头,两行眼泪从眸中流了下来,害怕到说不出一句话。
她怕下一秒,挨打的就是自己。
可是祝怜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怀珊,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几岁来着?”
没等她回答,祝怜继续道:“是六岁。那时先生让我背女训,我不会,你偷偷给我递小抄被先生发现,于是我们两个一起被打了掌心,又罚了半天站。”
当时她们的手心都被打了十下,祝怜的手没事,柳怀珊的却红肿可怖。她看到后愧疚得直哭,柳怀珊说没关系,还给她塞了一颗饴糖,缺牙的两个小孩又破涕为笑。
十三岁,柳怀珊在外头来了月事,痛不欲生,祝怜给她买了汤婆子和红糖姜水。柳怀珊得知后要给她银子,祝怜笑道人生贵相知,何用金与钱。
后来十八岁的祝怜和柳怀珊在东宫重逢。
那一天,看着奄奄一息的祝怜,柳怀珊觉得,自己终于彻彻底底地赢了一回。
然后她亲手送这位好友,上了黄泉。
柳怀珊一愣,似乎也想到了那时,鼻子一酸,别过脸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祝怜挽起唇角:“你说的对。”
她看着柳怀珊的头顶,那是根价格不菲的鹤白玉簪,属于宫廷货。如果没猜错,这根簪子定是苏明旭给她的。
原来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勾搭在了一起,而自己则被蒙在鼓里,像个笑话。
只是没想到柳怀珊这么蠢,不识这御用玉便罢了,还想戴着出风头。这皇家的东西,不是赏赐怎能随便佩戴呢?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祝怜突然说:“你们若还敢有下次,便不是挨几个巴掌那么简单。”
她目不斜视地离开时,唐笑梅和房茹还在低声抽泣,两人鼻青脸肿,衣冠不整,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态。
与她们对比鲜明的是柳怀珊。她虽毫发无伤,却不知为何愣了许久。
半晌,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挪向那辆破旧的马车。
……
细雨过后,秋色更浓郁了几分。镇北将军府门前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金灿的树叶被小厮扫成一堆,露出光洁整齐的青板石小路。
一个多月前,祝怜掉进翠波湖,回来又烧了几日。
这短短半年不到惹了两次水祸,顺平王心疼外孙女儿,捎来这一车灵芝老参之余,又送来些香囊玉坠儿,说是去清光寺请无量大师开过光,让她随身佩在身上。
祝怜戴了几日就活蹦乱跳,风寒果真好了,今日便得了皇帝的慰问,宣她同顺平王一同入了宫去。
晌午饭过后,丫鬟们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祝夫人缓缓开口。
“前些日子马婶儿找上门来,说要给怜儿做妁。”她打量着祝老爷和老太太的脸色,顿了顿才说:“妾只管这宅内琐事,一时做不了主,便拿了这个借口,先让马婶儿回了。”
祝老爷拧起眉头:“怜丫头才十六,是不是有些早?”
祝夫人淡淡道:“我嫁入祝家也才十六岁。”
大梁女子十八及笄,然而亲事却在十五、六岁早早定下了,期间这几年两家慢慢考量,如若相互满意,便等小娘子及笄后出嫁。
“这……”祝老爷百感交集,叹气道:“我一介武夫也不懂这婚嫁之事,此事老太太怎么看?”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祝老爷肚子里没多少风花雪月,结亲前夕他刚从北疆凯旋,回到家才发现老夫人已经帮他定了亲,有了个未过门的小娘子。
因此,对于这婚嫁情爱,他一窍不通。
老太太慢悠悠开口:“那马婶儿在这京城是有了名的媒婆,说成的媒不计其数,老身觉得见一见也无妨。菀娘,她说的是哪家的亲,你可问清楚了?”
祝夫人做事向来周到,她娓娓道来:“是刘家大郎、刘尚书之子。今年弱冠,与怜儿差了四岁,性格持重老实,倒是与怜儿互补。”
刘尚书便是刑部尚书刘谨严,以克己复礼之家风闻名上京。马婶儿口中的刘家大郎,也是刘谨严四个儿女中唯一的儿子,嫡长子刘熹。
“倒是门当户对。”老太太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甚至满意:“刘家不拉党结派,为人处事也光明磊落,与祝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门亲事老身觉得可以一谈。”
祝夫人又道:“可是太子那边亦有意……”
老夫人眼神一凌,口气不善:“菀娘,你就这么一个闺女,莫要让她跳火坑。”
祝夫人愣了愣,低下头,轻声应了句:“是。”
与此同时,大梁宫政事堂内。
“咳咳……”
少年权相今日状态不佳,几次御前会议都身体抱恙。皇帝体恤重臣,令御医跑了宋府好几趟,身体还是没起色。
如今正赶上西域使节来访前夕,司礼监的小芝麻官儿都忙的焦头烂额,他作为一国之相更是责无旁贷,索性住在了这宫里。
只是如此一来,案牍劳累,身体更是调养不来。眼见这伤寒又加重几分,皇帝终于看不下去,派人到了政事堂捎话,赐他自明日起的三日休沐、好生休息。
“宋大人,这些折子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您今日不必等晚鼓退班。”传达口令的小太监心生敬意,忍不住多嘴几句:“这也是圣上的一番体恤好意。”
话说到这份儿上,宋昀再推辞便是不知好歹。手头紧要的公文已经批阅,他简单地与同僚做了交接,便起身离去了。
政事堂离御书房不远,中间隔了座不大不小的园林,是直通宫门出口的必经之地。
这园林按照天子的喜好种了不少月桂花,此时正值花季,浓香四溢,清雅宜人。
不远处,一棵月桂树下立着一抹熟悉的红衣身影。
宋昀还没认出是谁,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枯叶,发出了‘卡擦’的脆响,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谁?”
随着女子警惕的声音响起,一张熟悉秾丽的脸映入眼帘。
祝怜见是他,立刻露出欢喜的笑来:“真巧,居然在这里也能遇到宋公子。你怎会在此?”
宋昀道:“今日当值,此处是必经之地。”
“原来如此。”祝怜点点头:“我这不是桂秋宴上坠湖染了风寒,陛下便宣我进宫慰问。不过现在外祖父貌似和陛下有话要说,便把我支开了。”
她又自顾自地解释道:“不用担心,我风寒已经好了。”
宋昀送去淡淡的一瞥,她不畏秋寒,穿了一身纱裙,这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可不正是安然无恙。
祝怜不知想起什么,眼睛突然一亮,笑得狡黠:“不过今日进宫,竟然能看到宋公子身着官服,也算是意外收获。”
大梁的官服由高到低有三种颜色,红、蓝、青。宋昀今日穿的便是最高等级的红色仙鹤云纹交领官袍,玉带收腰,银冠束发,看起来更加鲜活清俊。
宋昀道:“二品以上皆是朱红色,并无不同。”
祝怜眨了眨眼睛:“可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像拜堂成亲吗?”
这个惊骇的形容他倒是第一次听说,恰好一阵冷风吹过,他嗓子突然一痒,忍不住咳了几下。
“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风寒而已。”
“该不会是因为上次跳水救我?”
“不是。”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生怕慢了一句就要拉到菜市场砍头似的。惹得祝怜‘扑哧’一笑,眼睛几乎弯成一条缝:“宋知微,你这人是呆头鹅吗?哪有这般对小娘子讲话的?”
“……”
祝怜没有注意他眸子深处的情绪,伸手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鹅黄色的小香囊,上面还带着一丝寺庙的香味。
“这是无量大师开过光的,多了一个,送给你。”她一脸认真地发誓:“戴着可以包治百病。我的风寒便是这样好的,骗你是小狗。”
宋昀的目光落在那枚香囊上。
很久以前,小小的宋昀也不是没有去庙里拜过,他时常看着金身塑就的佛祖和慈眉善目的菩萨,低头一遍遍地跪地祈祷。
可是之后的离别依旧会来,痛不欲生的孤独和冰冷的暴雪也接踵而至。他亲手将瘦骨如柴的母亲和荒凉的童年,一同裹着草席扔在了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从此以后,他不信鬼神,也不信佛祖。
但不知为何,宋昀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小小的香囊。
“多谢。”
……
从宫中回来已至戌时,祝府灯火通明。
祝怜下了马车,便看到宝珠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看到她的身影后,那小丫鬟跑了过来,眉头拧得像麻花:“小姐,你可回来了,今日府中出了件大事。”
祝怜眼神一凌:“什么事?”
“老爷夫人给您物色了门亲事,那位公子现在就在书房,正等您回来议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