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如并不像纪明珠那么有信心。
说来也怪,要是在她没梦到那本书的时候,说让她喊萧景昭一块儿出来吃饭,她根本不会去想他会不会不同意,可是现在,她一想到他有可能是未来的陛下,她就觉得无端多了几分忐忑。
好在兴许是给他带的这份煎饼起了作用,萧景昭到底还是同意中午和她去外面吃。
中午下课后,纪明珠和倒三倒四率先冲出了教室,去店里占个位置,嘱咐沈玉如务必带上萧景昭。
沈玉如走出班级,就看到了等在桃花树下的萧景昭。
天字班位于县学最靠外的一排房子,穿过大大的院子就是县学大门。院子里栽了许多果树,充当次门,用以隔绝大门与学堂内的视线。
这些果树有桃有李,萧景昭总是站在一棵老桃树下等她。浅粉的花瓣与俊雅矜贵的少年,正是相得益彰。
沈玉如一不小心又看呆了,没办法,萧景昭简直像是依着她心目中最美好的幻想长的,即便只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衣,也掩不住他身上出尘的贵气。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美貌的诱惑中清醒过来,向他走去。
他们一起从开满桃花与李花的高大树木下走过,春风拂面,花瓣纷纷而落,一瓣桃花瓣落在她的发顶。
萧景昭身量高她许多,瞧见了,伸手替她拈去,缓声道:“今日你想吃什么?”
“对面那家锅子。”
萧景昭应了声好,想到那家店安排雅致,适合谈话,路上便没有多说什么。
结果到了店里,沈玉如直接跟店小二说:“我们是跟纪小姐一起的。”
纪明珠和她十分要好,倒也罢了,他们跟着店小二上了楼,萧景昭发现在场不仅有纪明珠,还有两个平日无甚往来的男学生。
“沈玉如。”他按她早上的要求喊道,“这就是你说的要请我吃饭?”
不知是不是听惯了萧景昭唤自己小名,真改成连名带姓的用大名喊她,她听着心里直发慌。
这一慌,她就没过脑子,直接伸出两只胳膊,拉住了他的手:“来都来了,就一起吃吧。”
萧景昭从昨日到今日,都因她的反常有些心神不宁。
他确实有些不悦,却也没想走,哪知她就这么大胆地来拉自己,还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他。
他内心的不安仿佛顷刻间不翼而飞,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一瞬,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大庭广众,你注意些。与你们一同用饭便是。”
沈玉如闻言心里一松,露出甜甜的笑,手也立刻松开了,轻快地走到桌边问早到的三人:“你们点好菜没有?”
“点了羊肉暖锅,并鱼片、肉丸、豆皮、年糕,另点了四盘蔬菜。”纪明珠道,“可惜没有你爱喝的杨梅饮子,我替你们点了橘子糖水。”
话才说罢,橘子糖水就上来了。
一人一碗,甜白瓷的碗里盛着满满一碗澄澈的糖水,碗底有两瓣橘子,糖水上还飘着一片碧绿的薄荷叶。
沈玉如惯爱喝这些糖水饮子,以往一放到桌上,她就迫不及待端起来灌一大口的。
今天她却在位置上端坐着,格外规矩,双手放在桌下,半点不见要开动的样子。
纪明珠觉得自己这同窗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心直口快道:“你不喝吗?不必矜持,在场谁不知道谁啊。”
沈玉如便用双手捧着碗,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其实,自从她上了县学,知道男女有别之后,跟萧景昭再亲近,也各自恪守着分寸。刚才她直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本就算不得聪明的脑子被这温度一烫,更是一片浆糊,只剩下一个想法,他的表情这么冷,原来他的手竟是热的。还能赶紧跑开,到桌边跟纪明珠说话,都是全凭本能。
直到现在,那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她的掌心。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脸上似乎也有些发烫,借着喝糖水不敢抬头。
好在羊肉暖锅很快端上来,沸腾的锅里一片片羊肉散发着香气,纪明珠忙着享用美食,暂时顾不上她。
沈玉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胳膊被轻轻戳了戳,看过去,是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浸在羊汤里,加了秦椒与芫荽。
“快吃。”萧景昭说得冷淡疏离,好像这碗肉不是他帮她盛的一样。
沈玉如拿起筷子,尝了一小片,不愧是县学边上最贵的馆子,味道鲜美得让她再也想不起别的,大快朵颐起来。
萧景昭斯条慢理地吃着,余光瞥到吃得欢快的小笨蛋,掩下唇角一丝笑意。
今天请客的两人见萧景昭在品尝了佳肴之后,似乎没那么不近人情了,试着与他攀谈起来。
“景兄,我二人欲意报考莲湘书院,你可知道这书院如何?”
莲湘书院是四大书院里,历来分数线最低的。
萧景昭对这两个人有点印象:“不报莲湘书院,你们也考不了别的。”
倒三倒四:“……”出师未捷,膝盖狠狠地中了一箭。
他们缓了缓,不愿错过难得与大学霸同桌吃饭的机会,试图再问些什么,萧景昭又补了一句:“若是不抓紧时间,莲湘书院也未必考得上。”
“……”
沈玉如吃饭的同时,分了半分心思出来听大家说话。
听到莲湘书院,其实她也很想问问这书院到底怎么样。知道难考是一回事,可还是忍不住好奇那里的相关情况。
不过想想萧景昭刚才的回答,她聪明地没真问出口。以她现在的成绩,还是别自取其辱问书院怎么样了。
她本来想还想说自己也准备去考书院,现在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两天大家的反应,已经让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曾经究竟多么不思进取,现在不管她怎么说,大家也不会信,干脆不说了,直接用行动证明。
倒三倒四终于放弃跟萧景昭攀交情,转而跟纪明珠说起话来。
纪明珠吃了锅子,心情舒畅,倒是很好说话,便这么随意闲聊着。
只是聊到一半,她忽然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倒数第三是个很斯文的书生,聊了许久猛然被这么问上一句,明显地愣了愣:“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纪明珠理所当然。
沈玉如也赶紧竖起耳朵听。她也不太记得清他们全名,只记得他们两个,似乎一个姓韩,一个姓陆。
两人看到她们的反应,有点受挫,又有点无奈,当下站起来,正式自我介绍。
“在下陆轻尘。”
“在下韩诩。”
沈玉如认真记了一下,斯文瘦弱些的,是纪明珠的前桌,排倒数第三的陆轻尘。沉稳老练些的,是她的前桌韩诩。
自我介绍完,韩诩又单独转向沈玉如:“今日晨读沈同窗勤学上进,我不该对你出言无状,特向你赔个不是。”
沈玉如不在意道:“我早忘记了,况且以往晨读,我们确实影响到你们了,也向你们赔个不是。”
此事便就此揭过。
萧景昭离他们远,不知道他们那个差生角落里的事,问道:“晨读时发生什么了?”
四个人互相对视,彼此默契地决定不说这件事。
毕竟,那《俏书生与娇狐狸》,可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书啊!
萧景昭没得到回答,便又凉飕飕地瞥了沈玉如一眼,看得她脊背都挺得更直了。
她硬着头皮道:“晨读时,我们在探讨孟子尽心章句上篇。”
也不知萧景昭信了没,散席前,他对大家说:“以后学问上若有不懂的,你们都尽可来找我。”
韩诩和陆轻尘今天如此破费,不就是等着他这一句话!
只是前面铩羽而归,他们都没能问出这一句,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说了!
看来这景昭兄只是面冷,却十分热心肠,从前他们真是对他误解颇多。韩诩和陆轻尘如是想着,都觉得今天这钱花得值。
一顿饭下来,大家熟络了许多,颇有些主客尽欢的意思。
下午有两节课留给大家自修,完成当日先生布置的课业,或自己弥补学业上的薄弱处。
沈玉如先练了书法,又写了几道政论题,写完觉得不甚满意,还是得回家后,再好好问问她爹。
她和萧景昭若说有什么共同点,便是写作业快。只不过一个是因为文思泉涌,一个是因为脑袋空空。
纪明珠见她开始把作业纸张往书袋里装,便知她是跟平时一样,糊弄得差不多了,十分体贴地给她递上一本话本子。
沈玉如连连摆手,还把之前向她借了带回家看到那本也还给她。
别说她现在准备考试,时间紧任务重,就是无所事事,她也对话本子敬谢不敏了。梦里那个故事实在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她想了想,重新铺开一张宣纸,给自己制定备考计划。
大盛朝所设的学习科目种类繁多,包括法令、算术、书法等等,沈玉如学的一直是书法、文才、明经与政论,不为别的,只因萧景昭学的是这些,她根本没去考虑其他科目。
当然其他人学的也都是这些,县学的先生也以擅长此四科最多。
眼下只剩三个月,她便是要换别的科目从头学也来不及,这四科学得再差,也算是有些基础。
她提笔写下计划,每日早起晨读背书,傍晚下学后补文才、政论,在学堂的两节课时间,先自己试着把作业写一遍,其余时间都用来练习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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