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通房

苏祁走后,微瑶便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忙活了起来。

她将盛着清水的木盆端到树荫底下,开始浆洗昨日换下的衣裳。

如今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热了,刚换的衣裳不到几个时辰就浸透了汗,所以难免换的勤些。

炽热的日光顺着枝叶的缝隙溜到微瑶的脸上,顺着她的鼻梁蹭出一层薄汗。

阿黄趴在树根底下,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忽然晃了晃尾巴直起了身子,朝院门口的方向汪汪地吠了几声。

又有人来了么?

微瑶抬起头来,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着桃色衣裳的少女,正脚步轻快地朝自己走来。

她的声音清亮如莺啭,远远地便传到了微瑶的耳中:“瑶姐姐!”

微瑶笑着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鼻梁上的汗珠,“春桃,你可是好久都没来找我啦。”

春桃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把怀里捧着的一件衣裳递了过去,“这衣裳是这个月新裁的,我瞧着这颜色是姐姐喜欢的,就给姐姐拿来啦。”

她笑着抬眼,却看见微瑶的脸上满是狰狞狰狞可怖的疹子,一时愣在了原地,半晌才缓过几分神来,颤抖着声音说道:“瑶姐姐,你的脸…”

微瑶见她吓得不轻,连忙拉过她的胳膊,柔声说:“你别担心,过几日便好了。”

“姐姐的脸怎会突然成了这样?”春桃心疼地看着她,“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微瑶本也没打算对春桃隐瞒什么,见她这般担心,便将服用覆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春桃半信半疑地听着,仍是有些不放心,“姐姐,你可打听清楚了,这药当真有如此功效?若是被人骗了可怎么好。”

她顿了顿,又道:“其实姐姐也不必如此抵触大公子…他虽有时脾气坏些,但素日里还是很温和的。姐姐若是进了大公子的院子,也可与我做伴呀。”

微瑶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大公子身边,事事都得拘谨着,不比这小院子里头自在。你自己也要多小心些,素日行事定要万分仔细才是。”

“知道啦。”春桃知道她一直不喜大公子,便也没有再劝,抿着嘴点了点头。

微瑶这才低头看向手里的衣裳,那是件样式极简单的绣花裙,用的是温柔清淡的鹅黄色,瞧着便甚是舒心。

“你如今刚升做二等丫鬟,还是先自己留着穿吧。”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将那衣裳往春桃怀里推了推,“再说,这几年你已经拿了不少衣裳给我啦。”

春桃撅了撅嘴,撒娇似的把衣裳硬塞进她怀里,“姐姐就收着吧,我那儿还有好几件新的呢。”

微瑶见她如此,只得将衣裳收下,她低头抚了抚那淡鹅黄的布料,竟是十分柔软,不由得有些诧异:“我记得府里丫鬟的衣裳,都是用普通的棉布所制,这衣裳的料子……摸起来倒像绸缎般柔软。”

春桃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了望,这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这衣裳是那位周家小姐自己出的银钱,特意给大公子院子里的丫鬟做的,每人都给做了好几件呢。用的还是上等的软绸,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不过这料子总归是好东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管收着就是了。”

竟是周巧颜出钱做的?

微瑶抚着衣裳的手微微一滞,心里想着,周巧颜这般行事,想来是要先笼络人心了。

毕竟是要进大公子院子的人,以后也算是是那院子的半个主人了,自然要给下人多施些恩惠,好给自己搏个温婉贤良善待下人的好名声。

“不过,我瞧着那位周家小姐,倒不像是个好相与的。”春桃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前几日夫人请她到大公子院子里头用晚饭,我在外头伺候着,听见她竟敢在饭桌上顶撞夫人呢。”

“顶撞夫人?”微瑶不由得失笑,这还真是周巧颜的作风,如今还未过门,就敢顶撞未来的婆母了。

春桃点点头,“是啊,夫人不过是提了一句,要给大公子先纳几个通房,她便不乐意了,还说了好些尖酸刻薄的话。”

如今苏府虽不比从前,但好歹也还算是个富贵人家,在大公子成婚之前先在房中纳几个通房,教大公子一些房中之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且此事本就该由苏夫人做主,周巧颜此举,既显了善妒之心,又起了僭越之举。

微瑶默默地松开了抚着衣料的手,随口问道:“她这般僭越,夫人可有说什么?”

“夫人什么也没说。”春桃撇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周家的彩礼已抬进了大公子的院子,夫人见了早就眉开眼笑了,恨不得把周家小姐捧在手心里供着,哪还管她僭不僭越的。”

微瑶细想了片刻,倒也有些明白了,苏府往后的日子,全要倚仗着周家的财势,娶了周家的女儿进门,自然是要当宝贝一样的供起来。只要她不闹出什么大乱子,便是僭越了又有何妨?

她正想的出神,却见春桃忽然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悄声说道:“瑶姐姐,其实那日夫人在与大公子商议通房之事的时候,我恰巧在门外……听到了。”

她有些忸怩地低下了头,面上染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声音细如蚊呐:“夫人……似乎很中意我。”

“什么?”

微瑶怔了半晌,才明白她话中意思,不由得替她紧张起来,“此事……已定下了吗?”

春桃赶紧摇了摇头,咬着唇道:“还没有呢。”

她低着头,有些羞赧地摆弄着袖口处桃色的绣纹,“姐姐,若是做了大公子的通房,便可升做一等大丫鬟呢。可……可我又有些怕,那位周家小姐定是容不得大公子房中有其他人的,怕是会想方设法地刁难我。”

岂止是刁难,那周巧颜是会要了你的命的啊!

微瑶简直心急如焚,她本还暗自庆幸,这一世总算暂且避开了成为大公子通房的命运,却不想如今春桃竟要走上了自己的老路。

她越想越着急,掌心都急出了汗,连忙劝道:“春桃,那周家小姐敢公然顶撞夫人,想想便知是个骄横泼辣之人。你若真做了大公子的通房,日子定是不会好过的。”

春桃低头不语,似是有些犹豫,“可是若能得了大公子欢心,有了大公子的庇护,想来周家小姐也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春桃!”听她如此说,微瑶更是焦急万分,拉着她的手急急说道:“周家小姐连夫人都敢顶撞,怎会把大公子放在眼里?你听我一句劝,咱们在府中,只求个安稳便好,不求什么富贵,好不好?”

指望得到苏祁的庇护,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一点微瑶自是心知肚明,毕竟前一世,周巧颜便是当着苏祁的面,逼着自己喝下了那盏毒酒,而苏祁只是漠然地看着,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通房于他来说,不过是个用来寻欢的美貌丫鬟罢了,死了一个,便去寻下一个,从来就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可春桃自是不知道这些,还在满心欢喜地盼着得到苏祁的疼惜。

微瑶轻轻地叹了口气,凝视着春桃的侧脸。

她如今出落的愈发娇俏,抬眼时总带着点笑意,眉眼便也跟着明艳起来,如同枝头初绽的一朵红杏,那般俏丽可人。

也难怪夫人会中意。

微瑶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又劝了一句,“春桃,此事……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才是。”

春桃抬起头,朝她绽开一个明媚的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姐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先回去干活儿啦,改天得空了再来找姐姐。”

说着,她便转身朝院门口走去,桃色的裙摆在风中微微扬起,如一朵极绚烂的花。

微瑶在树荫底下站了半晌,才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从木盆里捞起还未洗好的衣裳,心不在焉地洗了起来。

如今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盼着,春桃多少能将她的话听进去些。

……

正午。

如今天气太热,苏怀瑾整日的没什么胃口,便吩咐了微瑶中午不必准备饭食。

微瑶便只端了壶晾好的凉茶进去,替他斟好放在一旁。

她立在榻边,瞧见苏怀瑾的额头上沁着一层细碎的汗珠,便从怀里取了帕子递了过去,“公子,擦擦汗吧。”

苏怀瑾伸手接过,轻轻地在额头上擦了两下,便将帕子搁在了一旁,拿起了一旁的茶碗。

才喝了一小口,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着微瑶说道:“方才许妈妈来过了。”

“许妈妈?”一听到许妈妈的名字,微瑶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她每次来这儿,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苏怀瑾点了点头,“说是大公子和周家小姐的好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三日之后。”

“这么快?”

微瑶有些惊诧,两家的婚事才定下来没多久,便这么急着要周巧颜过门了?

不过,这大公子成婚,为何要巴巴儿地跑来告诉苏怀瑾呢?

苏怀瑾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淡淡地垂下眼帘,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许妈妈说,大公子成婚那日,不许我们踏出这院子一步,免得带了晦气出去,扰了大公子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