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喝?”
朦胧月色之下,端着酒碗欣赏了半天月光的?孟寒声,如玉的?面庞仿佛一幅画,久久没有动静。
听到赵德友的?话,意识回笼,手中的?酒水化作一线银丝,滴滴答答淌到桌面。香气四溢,孟寒声放下空荡荡的?杯子,起身离开不断有酒水滴落的?位置。
“我真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静默之中,传来孟寒声漫不经心的?声音。
赵德友浑身一震,僵硬地放下酒碗,哆嗦的?手不小心碰倒酒碗,更加浓郁的?香味,在夜风中吹散。
“你说什么,雪容?”赵德友手忙脚乱地把碗扶正,顾不得被?酒水打湿的?衣摆,忽然拔高的?声线,在黑夜中像是一道惊雷。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难道要我亲自说出来?”孟寒声反问?。
赵德友咽下口水,继续装傻,哪怕他在这滴水几乎可以成冰的?冬日里,额上沁出了冷汗,还是强做镇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德友猛地起身,将?酒坛重新封好,连同两只酒碗一起,扫进怀中,就?要离开孟寒声的?院子。
“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是,没有下次了。”孟寒声说罢,便进了屋。
红袖和?翠招还在收拾,东西?翻得到处都是。孟寒声放下扇子,帮着一起归置。
“今天晚上把东西?都收拾好,明天我们便离开。”
“明天?!”丫鬟们睁大眼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解地道:“不是说等年后?再搬走吗?”
“总是要分开的?,早走晚走都一样。多留几日,不过是徒增伤感,消磨旧情罢了。”孟寒声把要带走的?文房四宝撞进匣子,又将?自己之前写得书稿戏文,全?都编号放好。
红袖和?翠招见他面色冷凝,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隐隐的?低气压萦绕在周身,不敢多问?,动作相较之前更加麻利。
孟寒声将?几个大箱子抱到门?边,抬眼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赵德友已经走了,只有还湿漉漉的?石桌和?地面,留下他曾到访过的?痕迹。
孟寒声的?内心有点微妙,一个被?过早排除嫌疑的?人,居然才是真正毒害原身的?凶手,这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他又重新将?原身的?记忆梳理?了一遍。
原身来到海市不久就?名声大噪,在京剧行业成为炙手可热的?演员,连带着菡萏戏班也风生水起,在海市的?地位越来越高。被?人眼红嫉妒,重金挖角的?事情屡见不鲜。原身为了徒弟得罪了不少人,又被?徒弟伤了心,紧接着就?是中毒。
自他中毒之后?,再也不能唱戏了。这般毫无利用价值的?情况下,唯有戏班班主对他比往日更加亲切关照。
孟寒声忽略了赵德友态度的?变化,当时更多的?把关注点放在那些跟原身有利益冲突的?人身上,完全?没有想过,原身信赖的?班主,才是幕后?的?凶手。
或许原世界中也是同样的?情况,有太多人许下富有吸引力的?条件,想要挖走原身。
原身虽然顾念旧情没有答应,但那时戏班子因为他的?插手阻碍,并?没有培养出挑的?后?辈,赵德友一来对他有怨,二来担心他会动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而如今,赵德友之所以没有跟原世界那样对他下手,是因为孟寒声培养出了云开、赵云蛟等出色的?后?继者。哪怕他不在了,戏班子也能生存。
结果云开受伤不能唱了,孟寒声又要去别的?戏园子,一旦他离开了,那菡萏戏班的?辉煌也就?差不多到了头。
加上今晚玉满堂也生出了另栖高枝的?想法,他肯定回去找赵德友说清楚。这么一刺激,以至于赵德友会以这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当面给孟寒声下毒。
果然人心隔肚皮,令人难以预料。
赵德友拎着酒坛,步履蹒跚地回到院子。两只苍老浑浊的?眼眸里,此刻是一片麻木空洞。一阵风吹过,湿透了的?后?背汗毛一下子竖起来,让他瞬间清醒。
“我这是做了什么……”他口中喃喃了几句,用力将?两坛酒摔在了地上。
屋内,赵云蛟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爷爷,你这是在干嘛,好好地酒,怎么砸了?”
“我这是做了什么……”赵德友仿若未闻,只是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
赵云蛟赶紧把他扶到安全?地带,拿来扫帚簸箕,将?地上的?碎陶片全?都收拾干净。来到赵德友身边,他还是不停地重复着,像是魔怔了。
赵云蛟见他这般模样,当即吓得六神无主,“爷爷,你别吓我,你在这儿别动,我去叫师父来。”
她抬脚就?跑,却被?一把拉住。
“不准去!”赵德友抬起头,眸中迸射出锐利的?视线,一声粗吼,吓得赵云蛟抖若筛糠。
手腕好似被?一把铁钳夹住,怎么都挣脱不了,赵云蛟疼得直吸冷气,哀求道:“爷爷,你抓痛我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刚刚不是去找师父了,他跟你说了什么,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拖拽着她的?力量顿时消失,赵云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赵德友双手捂住脸,坍塌的?肩膀和?佝偻的?脊背,随着他的?陈述微微抽动。
“我差点,害了雪容,我……我给他下毒……”
“什么!”赵云蛟还没爬起来,脚下一软,又跌坐在了地上。
隔天下午,杜威就?带着人来帮孟寒声收拾东西?。在海市住了几年,他的?东西?足足装了十?几口大箱子,来接他的?车,得来回跑好几趟才行。
孟寒声让红袖把几个徒弟招呼到院子来,等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除了赵云蛟。
“云蛟说她有事,等下过来,让我们先来了。”云微解释道。
孟寒声点了点头,他知道赵云蛟为什么不来,恐怕不是有事,而是没脸见他。这其中的?原因,大概是赵德友告诉了她下毒的?事情,让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孟寒声。
孟寒声没有追问?,叫红袖和?翠招把他打包好的?礼盒拿出来。
“我给你们每人都留了一件礼物,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以后?咱们虽然不在一处了,没有人监督你们,功课也不得落下。”
“师父,我们都舍不得你。”孩子们一拥而上,将?他牢牢抱住。
孟寒声拍了拍他们的?头,他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的?接触,却也没有将?他们推开:“这儿离新城区并?不远,你们若是想见我和?云开,随时过来就?好。有什么困难也记得告诉我,知道吗?”
云开已经不能唱戏了,留在菡萏戏班也没有什么价值。加上,黄家?的?人对他虎视眈眈,放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就?祸及菡萏戏班。
把他带走,杜威有能力罩住他,再来,孟寒声想带他一起去A国?,中医无法治疗他声带上的?损伤,西?医或许能有些功效。
车子搬了好几趟,终于把孟寒声所有的?东西?全?都运完,将?红袖和?翠招,也提前接走了。
剩下孟寒声和?云开,跟几个徒弟话别半天,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门?口。
“师父,我们一有时间,保准去看你和?云开的?。”云影抹着眼泪,满脸不舍。旁边的?云微也红了眼眶。
“好,那我这就?走了。留给云蛟的?东西?,你们到时候记得给她。”
孟寒声开了车门?,让云开先上去。绕到另一边,即将?钻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赵云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师父,师父——”她大声的?喊,像只风火轮似的?,冲到孟寒声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父,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赵云蛟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
孟寒声一把将?她拽起来,“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怪你。以后?好好唱戏知道吗?”
对话里的?含义,只有彼此懂得。赵云蛟泪眼朦胧地看着孟寒声,见他脸上当真没有一丝责怪和?厌恶,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一晚上压抑的?恐惧和?惊慌失措,都在这个时候化作了歉意愧疚。
“师父——”她扑过来抱住孟寒声,哭得撕心裂肺。
良久,云微和?云影上前将?她拉开,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既然这么不舍得,就?该早点来,拖拖拉拉,耽误师父的?时间。”
“我,我也不想,我怕师父会怪我……”
“你想多了。”孟寒声道。
错误是赵德友犯下的?,跟赵云蛟完全?没有关系,他当然不会黑白不分。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放在心里,以后?我不在戏班子里,你们一样要好好唱戏,记住自己的?使命,认真对待每一场戏。”
“我们记住了。”
在徒弟们不舍的?目光中,孟寒声上了车。窗外风景迅速倒退,渐渐地,那三个影子,越来越远,慢慢消失不见。
赵云蛟很快从?云微那儿,拿到了孟寒声留给她的?礼物。
里面是几把黑的?白的?美?髯,顺滑漂亮。她当即戴在了脸上,便见到镜子里,目光锐利,一派正气凛然的?自己。两行热泪,随即滚落。
有了孟寒声的?加盟,让杜威戏园子红火的?程度,再上一层楼。只要他登台,常常爆满,甚至不得不加座。
过了年,一月下旬的?时候,A国?的?交流团来到了海市,在董成祥的?剧场里,演出了歌剧《图兰朵》和?莎翁的?《哈姆雷特?》。
演出结束之后?,中国?代表团同他们一起踏上去往异国?的?旅途。
未来,似乎可以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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