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把?真情对你言,你妻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嵋一蛇仙。
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儿来到西湖边,风雨湖中识郎面。
我爱你深情眷眷风度翩翩,……”(京剧《白蛇传》唱词)
戏台上,一袭白衣,珠翠满头的白娘子表情凄然,深情款款。风华绝代的姿容,细腻柔润的唱腔,妩媚动人的身姿,无一不叫托马斯目瞪口呆,心驰神往。
那双如海水般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生怕错过?了一秒。托马斯感觉自己就好进入了一个奇幻的梦境,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假,手里的相机都忘了按下快门,到现在也没有拍下一张照片。
“陈,她,哦不,是他,他?真的是个男人吗?”托马斯似是喃喃自语,又似在询问。
陈先生坐立不安好半天了,猛然听见托马斯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目光隐晦地凝在台上,然后道:“是的,他?当然是个男人。”
而且,还是个可怕的男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能把女子的风情万种演绎的如此真实的男人,这难道就是京剧的美妙之处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一定要采访他,将?他?的照片登上《NY时报》,让A国的人都见识他?的风采,他?们一定会像我一样为他?折服。”托马斯激动地说。
陈先生还想着孟寒声懂英文的事情,唯恐他?要是跟托马斯接触多了,就把他?先前想昧了托马斯钱财的事情揭露出来,镜片后,眼珠咕噜一转,打定了主意:
“托马斯先生喜欢中国文化,可以去名胜古迹拍照,在咱们这儿,戏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跟窑子里卖笑的一样,属于下九流……一个下九流登上报纸,那不是个笑话吗?”
托马斯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陈,请你慎言。哪怕你现在已经加入A国国籍,也不该对着自己曾经的同胞说这样的话。刚刚那位先生说得对,你是真的不行。之后的行程,我不需要你给?我做翻译了,等下散场,请你自行离开吧。”
听了托马斯的话,陈先生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直接起身,穿过人群,就离开了戏院。
托马斯对他?的行为视若无睹,注意力再次回到台上,被戏台上那个白色蹁跹的身影,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
媚而不俗,妖而不艳,他?的柔,他?的美,比他?见过?的女人都要像一个女人。
一曲唱完,托马斯把手都拍红了。看戏的人都散了场,他?循着记忆再次摸到后台,这次没有董成祥,也没有陈先生的陪同。
他?怀着激动的心,敲开后台的门。开门的是个样貌普通的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之后,脱口而出,喊了一声“洋鬼子”。
托马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先前到后台来,好像也有人这么喊他?。
“我,托-马-斯。”托马斯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教对方喊自己的名字。
赵云蛟听不懂,不知道这个洋鬼子怎么又来了,看见他?身边没有跟着人,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说:“他?妈死先生,这里不能进的。”
托马斯也听不懂,任凭赵云蛟如何说,还是一心想要进后台。赵云蛟跟他?鸡同鸭讲了一阵子,说也说不通,叹了口气,把?门关上,跑去找师父来解决麻烦。
托马斯摸了摸鼻子,刚刚差点被门撞到。
他?没明白刚刚的少女跟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关上门是不是不欢迎他?的意思。尽管他?已经说了不会随便拍照,不过?想来对方也没听懂。
托马斯抓抓脑袋,准备去找董成祥。先问清这个戏班子住在哪儿,到时候他?找到新的翻译,在过去也行。
刚走出几步,门在身后吱嘎一声打开。
托马斯连忙回?头,方才在戏台上娇媚如花的白娘子,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还是那身衣服,还是那个身段。只是眼中没有柔情蜜意,只有月华般舒冷清寒的光芒,就连声音都是冷的:
“托马斯先生,有何贵干?”
托马斯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惊喜和激动,往回?冲了几步,想起刚刚他?握美人手时,被强制赶出后台的窘状,克制着没有再次唐突,恳切地说:
“我,我想要采访你,真诚的,想要拍下你们的照片,让我的国家的人,也可以看看中国戏剧的风采。”
孟寒声想了想,没有拒绝。
“咱们约个时间吧,明天上午,你到这个地址来找我。”孟寒声跟托马斯说了菡萏戏班现在的住址,便回了后台继续卸妆。
赵云蛟对洋鬼子说得话十分感兴趣,询问孟寒声他来干嘛。
“明天他?会到戏院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明天那个洋鬼子会到戏院来?”徒弟蜂拥过来,扒在孟寒声的肩头,将?他?的桌子围的水泄不通。
“师父你怎么听得懂他?的话,还会说洋文啊?”赵云蛟问出了一个大家想问很久的问题。
“因为师父我活到老学到老,好啦,别在这儿碍事,好不容易出门,去附近逛逛吧,等吃了晚饭,咱们也该回去了。”
第二天,才刚九点,托马斯就来到了菡萏戏班。
一见是个洋人,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开门的直接把?他?领到孟寒声的院子。
院子里,徒弟们都有了上台的经验,不再像儿时那般天天练圆步,劈叉翻跟头,而是围坐在一起,对孟寒声刚给?他?们写得一出折子戏的唱词。
简云仙也在,忽然瞧见一个外国人很是惊讶,连忙询问站在自己旁边的师弟师妹。
“这人是谁啊,来找师父的吗?”
赵云蛟看了她一眼,嘴唇一勾,坏笑着:“你要是说清楚你昨天干了什么,还有今天早晨没跟我们去镜湖喊嗓去了哪儿,我就告诉你那是谁。”
简云仙撒开拉着她衣袖的手,撅起嘴:“不说就不说,神神秘秘的。我都说了,我不舒服,昨天在家睡了一天,今天早晨起晚了没赶上罢了。”
“你就骗鬼吧,我昨天走之前特地给对面扎扫帚的大爷打了招呼,让他帮我盯着你。他?一天到晚都坐在门边儿上,可是亲眼看见你出去的,今天早上也是,我们前脚出门,你后脚就走了,还想骗我。”赵云蛟直接戳破简云仙的伪装,其他的师兄妹都跟她站在同一阵营,对简云仙的谎言略感不悦。
简云仙慢慢意识到,自己早已经被排除在小团体之外,顿时怒从中来,“赵云蛟,我又不是犯人,你凭什么监视我。”
“我们也不是傻子,那你凭啥要骗我们呢!”赵云蛟不甘示弱地反驳。
简云仙怒气冲冲,仇视地望着彼赵云蛟,最后还是不敌人多势众,含泪跑了出去。
“呸,真当别人都是傻帽呢!”赵云蛟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云开也有些好奇,“不过?,她每天鬼鬼祟祟,到底去哪儿了?之前在严将?军府上,也是失踪好久才出现。”
赵云蛟向来跟简云仙不对盘,闻言冷哼了一声,“反正肯定不是干什么好事!”
托马斯目睹方才的一幕,虽然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场面很明显是以多?欺少。他?是个正直的人,忍不住开口为被欺负的简云仙说话。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你们不该霸/凌那个女孩,一起欺负她。”
托马斯说了几句,发现自己在鸡同鸭讲,便歇下了教育他们的心思。
赵云蛟在他走过来之前,就已经去敲孟寒声的房门,请他出来对付这个洋鬼子,并把简云仙刚刚跑出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孟寒声说了。
“她这些日子,动不动就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干嘛。等她回来,您可要好好说说。”
“行了,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孟寒声说着,跟赵云蛟一起走了出来。
简云仙心思不在戏剧上,他?不希望这样的人,在戏剧历史的留下足迹。
跑了便跑了。
她若是还回?来,他?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不回?来,他?也懒得管。
孟寒声刚跨出门槛,托马斯似是有所察觉,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便呆呆地站在那儿,几乎忘了呼吸。
洗去铅华之后,恢复了男儿身的孟寒声,一袭白色长衫,如风如月,如松如竹,翩翩如玉。
“你是昨天的白娘子?”托马斯嘴都合不拢。
“我姓赵,名元笙,是一名京剧演员。”孟寒声一边自我介绍,一边走到托马斯面前。
托马斯站得笔直,像个童子军一样,情不自禁将?自己的姓名年龄也都介绍了一遍。
两人打过?招呼,到石桌边坐下,托马斯迫不及待开口:
“昨天看过?赵先生的戏,我到现在还沉浸在您在台上的风采当中,我想给赵先生做一期专访,跟您了解一下戏曲文化。其实昨天跟你们见过?面之后,我找人打听过了,菡萏戏班如今是海市最好的戏班,赵先生也是曲艺界的代表人物,红极一时。所以,由您来代表戏曲界,非常合适。”
云开端着茶壶茶杯过来,给?孟寒声和托马斯都斟了茶。
孟寒声慵懒地撇着茶叶沫子,温润嗓音在满溢的茶香里,像是一道和煦的风,吹拂而来:
“中国曲艺界人才辈出,我不过?是徒占了个虚名罢了。不过?托马斯先生既然诚心采访我们,我自热不会拒绝。中国的戏曲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只怕是三言两语说不完。托马斯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邀请你在戏班住上几天,切实体会一下我们这些民间戏班的生活,近距离感受戏曲的魅力,也好做最真实的记录。”
孟寒声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任务要做。
弘扬戏曲文化,这不正是个现成的机会吗!
趁着红袖翠招带托马斯去住处的时候,徒弟们全都围到孟寒声身边,七嘴八舌问起来。
他?们没有听懂两人说了什么,但看得出来托马斯很激动,好几次想握师父的手,都被师父冷眼制止了。
孟寒声瞧着眼前一个个跟青葱似的水灵灵的徒弟,也没有隐瞒,把?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们:
“托马斯先生从今天起,会在戏院住七天的时间,了解我们做戏曲行业的点点滴滴,并拍照撰稿给?他?们国家的报纸。京剧是我们国家的国粹,而你们则是传承文化之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这段时间好好把自己学艺多年的所得,展示出来。也许将来中国京剧文化的繁荣和发展,都在你们手上了。”
“是师父。”众徒弟一起抱拳,朝孟寒声鞠了一躬。
他?的一番话,叫大家都热血沸腾。以前他?们学戏,是为了有一技之长,能混口饭吃。如今受到点拨,忽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身上的责任和胆子沉重下来,同时戏剧所带来的荣誉感和责任感,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或许,有朝一日,戏子伶人在外人眼里,不再是下九流。
托马斯在菡萏戏班住下了,每天不是跟着戏班里的戏子屁股后面转,就是文物场面后面转,拍了不少素材,还学了拉二胡。
他?最长待的还是孟寒声的院子,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和他?无障碍的交流。
而他?的相机里,拍得最多?的也是孟寒声。
上妆的,没有上妆的,喝茶的,看报的,教徒弟的……各种各样。
托马斯住在菡萏戏院一段时间后,尽管取材完整,拿到了他?需要的所有资料,可他还是不想走。甚至把自己准备投交的稿子,写了改,改了写,认认真真的誊抄下来,拿去给?孟寒声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