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府。
岳宝珠一到家,对直不打弯的去了她父亲的书房。
这刚一场戏唱完,还不到九点钟,书房的灯亮着,岳家老爷显然没有睡。
岳宝珠着急跟爸爸说话,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爸爸,我听玲珑戏班的人说,你请了他们在奶奶大寿当天来唱戏,这事儿是真的吗?”
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一顿,岳老爷抬起头,看向已经冲到他桌边的女儿,不由皱起眉:
“胡闹,你看你穿的是什么东西,还有没有一点女孩子家的样子。”
岳宝珠对父亲的责怪充耳不闻,绕过桌子到他身边,双手抓住他的衣袖甩了几?下他的胳膊,“爸,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定下玲珑戏班,是我跟你奶奶的决定。况且以前家里请戏班子,都是请的玲珑戏班,何必搞那些特殊的。你最近最好给我安分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奶奶虽然喜欢听戏,但不喜欢你们跟唱戏的走太近,要是让他知道了,以后你就别想单独出门。”
“可是,我之前?已经写了请帖给菡萏戏班的班主。”岳宝珠焦急的说:“爸爸你一直教育我做生意要诚信,现在倒好,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去失信于人吗!”
“我说的那是做生意上的,况且找戏班子的事情本不该由你负责,你自己闯下的祸自己解决。”岳老爷把自己的衣袖从女儿的手中扯出来,翻开账本继续拨算盘。
岳宝珠苦着一张脸,控制着没有撒小孩的脾气,拿出了常对付父亲的手段,撒娇道:“奶奶从来没有听过菡萏戏班赵老板的戏,况且人家在京城就是名角儿,他唱的可比玲珑戏班的人好多了,要不咱们这一次就请他吧,把玲珑戏班的退掉好不好。”
“不好。”岳老爷瞪了女儿一眼,“不过是京城来的戏班子,有?么了不起的。你奶奶念旧,不爱张扬,你以为她不知道海市来了个新戏班?”
岳宝珠好话说尽,还是没辙,气得扭头就去就去找岳家老太太。
另一头,孟寒声原本想要告辞,无奈许重枝盛情难却,非要请客做东。
从德兴楼出来,外头人影萧条,戏唱罢了,摊贩们都回了家,唯有几?辆黄包车停在外头,等着茶楼里还没散去的大老爷们儿。
“天色已晚,许老板不如下次再请?”
“唉,我要请赵老板去的地方,需得晚上去才有意思。”许重枝挑挑眉。
孟寒声大概猜到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不由将许重枝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着像个兔儿爷,居然还是个直的,难得。
“请吧,赵老板。”许重枝摊开一只手,做出个请的动作。
路边候着的黄包车夫,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车拉到两位跟前?。
孟寒声抬脚还没踩实,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循声望去,只见一片红灯映照出的光影里,一辆黄包车叮铃哐当?拉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马褂长衫的男人。
“雪容,我可算是等到你了。”来人一边说,一边走到近前?。
孟寒声看清他的模样,天庭饱满,目若流星,正气凛然,是菡萏戏班子里,常跟原身搭戏的生角儿玉满堂。按照辈分,他得喊孟寒声师兄。
“你怎么来了?”孟寒声的扇子在手心里敲了两下,问道。
玉满堂看了一眼旁边的许重枝,笑着道:“还说呢,你一个人跑来看戏,也不叫我,我也是刚从班主那儿知道,就立马来了。结果没有票,我也进不去,就想着在外面等等你。这位就是玲珑戏班的许老板吧。”
孟寒声给他们介绍了彼此,许重枝打了招呼,客气地便邀请玉满堂一起。
玉满堂没有推拒,三人上了黄包车,一路兜兜转转,如孟寒声想的那样,到了个很不正经的地方,就连玉满堂都有些惊讶。
“许老板这是?”
“玉老板莫不是在京城没来过这个地方?”
许重枝说着,先一步下了车。大晚上,做其他营生的店铺早关了门,唯有这里还是热热闹闹,迎来送往,灯火通明。
正说着话,大门敞开的花楼里,一个瘦精精的龟公跑到几人面前,点头哈腰地打了招呼,看他跟许重枝说话的样子,似乎他是这里的常客。
许重枝带头进去,楼里的姑娘们见着,熟稔地跟他打招呼,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有职业素养,直接贴上来,而是目送他穿过大堂,掀了帘子走出去。
从满鼻劣质脂粉味和酒水味的大堂出来,外头是一个院子,人影寥落,偶尔路过灌木丛和小花坛边,就能瞧见黑灯瞎火里躲着几?对野鸳鸯,幕天席地地办好事。
莺莺燕燕的声音,不绝于耳,玉满堂被吸引了注意力,在戏台上灵活锐利的眼,这会儿不禁四处乱瞄。
“咱们不是来找姑娘的?”他不解的问。
在京城时,玉满堂也有一群酒肉朋友,不登台的时候,就约着一起去花楼找姑娘。他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只是刚来海市人生地不熟才消停了一阵子。
今日是听了赵德友的话,以防孟寒声有危险跑过来给他解围的,没想到竟被拉到烟花之地。
方才匆匆经过大堂,瞧见好几个可人的姑娘对他抛媚眼,看得他心痒痒。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一扇门帘前?,许重枝的手搭在帘子上,回头笑得魅惑:“这儿可有比跟姑娘在一起还要快活的事情可以做。”
帘子掀开,淡淡的白烟飘出,气味怪异。里头光线昏黄,一缕缕烟雾绕在窗格之间明灯之下。一眼望去,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隔板和帘子隔开的小空间,帘子有的紧闭,有的开着,那些烟雾便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没想到,这花楼当?中居然还藏着个烟馆。
孟寒声横臂一挡,拦住了玉满堂跟上去的步伐。
“许老板要是今天来请我们喝花酒,来了也就来了。可是这个东西,我们这些个靠着嗓子吃饭的人,却是碰不得。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里面我们就不去了。”孟寒声告了辞,拉着玉满堂便出来。
许重枝并没有跟上,孟寒声也懒得管他。
难怪菡萏戏班一来海市就迅速红火,这旧城区最好的戏班,里头的台柱子染上了要人命的玩意儿,嗓子再好也经不起这么造的。
“这个许老板到底啥意思?”回程的车上,玉满堂不解道。
“或是单纯的好客,或是想要拉个人下水。今天我听了半场,他的嗓子再这么下去,别说旦角,就是唱戏都困难。作为师兄,我得提点你一句,成为角儿不容易,莫要入了歧途,毁了自己的前?程。”
玉满堂连说不会,忽然又跟想到什么似的,抓住孟寒声的胳膊,“师兄,我听班主说,你写了一出新戏?”
“嗯,这两天就可以试戏,到时候你来试试吧。”
“谢谢师兄。”
玉满堂满脸喜色,他虽然喊孟寒声一声师兄,但年纪比他还要长两岁。平日只喊他的字,有事相求才会喊师兄。
孟寒声对此到不介意,他靠在车上,闭上眼假寐。
如今,有可能害原身毁了嗓子的人,几?乎已经全部浮出水面。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赵德友可能性不大,原身嗓子坏了对他而言没有好处。至于简云仙,她拿原身做了踏板,成了豪门姨太太,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而玉满堂,他是生角儿,平日里跟原身搭戏最多。可是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原身跟他之间无仇无怨,动手的可能性非常小。
所?以,最终的嫌疑还是在许重枝和岳宝珠身上。
这两人之间,如今孟寒声更倾向于许重枝。正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原身的到来给许重枝的事业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加上孟寒声又知道他在抽大烟。
一旦他的嗓子毁了,保不准就会像今天一样,想要拉个人跟他一起沉沦。
隔天一早,孟寒声起床开了嗓。红袖就来报,说云开和简云仙两个带着戏院的小萝卜头们,一大清早就出门喊嗓去了,末了,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递到孟寒声手中。
“是远洋百货的岳小姐的信,早晨我去给那帮皮孩子开门,就瞧见她的丫鬟站在门口等了。”
“我知道了。”孟寒声拿了信,到一旁摇椅坐下。
展开快速看了一遍,信是岳宝珠写的,大致意思是这次她家老太太的寿宴,没跟父亲商量好,不知道他在她之前?已经定下了玲珑戏班,所?以特地跟他孟寒声说声抱歉。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赵德友也来说了这件事。
徒弟们已经从镜湖喊嗓回来了,吃过了早饭,正围着院子走圆步。
赵德友满意地点头,他其实并不是专门来跟孟寒声说岳宝珠的事,而是来跟他商量《小翠》这出戏的演员。戏是孟寒声写的,所?以要先问过他的意思。
这出戏,需要的演员不多,花旦小翠肯定是孟寒声没跑。像是丫鬟、丞相、皇帝……都是次要的,随便拉个跑龙套的都能演。
主要角色还缺一个小生,一个青衣一个老生。
其中最关键的,自然是王元生这个男角儿。戏班子里有两个唱生角儿的,此前都跟孟寒声搭过《霸王别姬》,无论选谁都得罪另一个人。
孟寒声不愿意干这事儿,便道:“要我说,两个办法,一是班主你自己挑,二就是让想唱的挨个试。”
第一个肯定得罪人,第二个虽然也得罪人,但是赵德友想着,把管弦乐、打击乐的文武场面(乐队)拉来,要得罪大家一起得罪,也就心安?得的选了第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