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旧城区的街道上摊贩都收了摊,想要多挣几个钱的,早把摊子推到了德兴楼附近。
白天里?,德兴楼老早就张贴出了海报,今晚玲珑戏院的许重枝许老板要在德兴楼登台唱《贵妃醉酒》。
菡萏戏院没来海市之前,玲珑戏院一直是老城区里?最炙手可热的班底。今天赵元笙不登台,所以德兴楼的客人格外的多。
大堂里?的好位置,早就坐满了人。楼上包间的窗户门开着,朝着戏台的方向?,虽然还有几间没坐满,但是早已经有跑堂的打扫干净,显然已经预定出去了。
离戏台近的几个座位,客人翘着二郎腿坐着,瓜子花生刚端上来,就人手一把,磕得嘎嘣响。
“你们掌柜的说今天晚上赵老板也要来看许老板唱戏哇,怎么到现在没有看到人?”
跑堂的往他们的杯子里?沏上茶,扯下肩上的抹布,擦干净桌面沾到的水迹,小心地陪笑?:“赵老板跟许老板约好了要来捧场的,那?肯定是要来的。再说,人家肯定得压轴出场,您说是吧。”
“那?行吧,先前就听人说赵老板的戏好,我连着几天都没有买到票,今日要是能见上一面,也不枉费我跑一趟。”
跑堂的点头哈腰应了几声,拎着热水壶去了后?台,悄默默移到已经扮上杨贵妃的许重枝身边。
“外头都坐满了?”许重枝兰花指捏着炭笔,从镜子里?对上跑堂的视线。
“坐满了。”
许重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元,放在他手中,接着又问:“赵老板来了吗?”
“还没呢。”跑堂喜笑?颜开地把银元塞进兜里?,接着道:“不过?外面好些人问了,瞧着像是冲着赵老板才来的。”
许重枝画眉的动作一顿,手朝身后?的人随意挥了一下,跑堂的立刻会意离开。
眉上填了几笔,弯弯如?月,眉下一双黑亮的眼,灵动有神。许重枝对着镜子,灵活转了几下媚眼,叹了口气,重重地把眉笔扔在了桌上。
虽说今日请赵元笙来,打的就是借他的名义?吸引座儿的注意的目的。可是听跑堂的那?样说,许重枝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
都是角儿,但自打菡萏戏院来了之后?,他们戏院的生意明显差了许多。
他到底哪里?跟赵元笙不一样了?
菡萏戏院。
天已经全?黑了,徒弟们早就双腿打着颤回了房。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敞开的房门,透出一道亮光,在门口笼出一块昏黄的矩形。
房间里?,赵德友坐在桌边,品着茶,小眼睛打量着孟寒声:“这事儿,你就准备这么晾着?咱们初来乍到,要是得罪了人……”
“去肯定是要去的。”孟寒声提笔在灯下写着,说话的速度很?慢,眼见着戏就要开场了,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赵德友沉默了一会儿,砰的一声拍了桌子,满脸怒容:“这许老板当真是给我们上了一课,这要是放在京里?,我不找他麻烦就不叫赵德友。”
孟寒声抬头睨了一眼,淡定收笔,将最后?一张纸上的墨迹吹干。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是写完一出戏。
戏文里?写的是聊斋当中《小翠》的故事,一只狐狸精为?了报恩,嫁给痴傻郎君五年,最后?缘尽好聚好散的故事。
孟寒声活了不知多少辈子,虽然没写过?书唱过?戏,但是文学底蕴比一般的写剧本要高明了不少倍。措辞精练优美却?不浮夸虚浮,一个平平淡淡的小故事,也能写得顶有意思。
他把戏文拿给赵德友看了,只把他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赞。
“以前我都不知道,你的词写得这样好。这出戏,从没有人演过?,改天我喊人开个小会,咱们定好角色,排上几回,要是红了,咱可是首当其冲头一个。”
赵德友几乎不舍得把写满唱词的纸还给孟寒声,看了一遍又一遍。
孟寒声转到屏风后?换了一身白色长衫,拿了扇子出来,将袖子捋直,掸了掸衣摆上细微的折痕,“这事儿班主你自行决定吧。”
赵德友抬头一看,笑?容微微收敛,“你这是要去德兴楼?”
“既然人家邀请了我,我不去一趟,怎么能让他知道我这名头不是那?么好借的呢?”
孟寒声话音消散在门外,赵德友品着他的话,觉得不大对劲,连忙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院外,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原地一跺脚,连忙去了后?院。
孟寒声到德兴楼的时候,许重枝的《贵妃醉酒》已经开唱了。
不过?下头听得人并?不是特别专心,还有不少人回头往德兴楼大门方向?看,正好就瞥见了孟寒声踩着月色慢慢踱进门框长身玉立的风姿。
离得近的,已经有人反应过?来起身迎了上去。
“赵老板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孟寒声朝众人拱拱手,面带三分惭愧,“许老板盛情难却?,我本该早就过?来,可前几日唱的人疲乏了,午时吃了杯酒,哪成想就睡过?了头。我原本想着偷偷摸摸的进来,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见了。”
票友们都很?热情,受到鼓动,一窝蜂跑来跟孟寒声打招呼。不少人之前已经听过?他唱,知道他连唱七天没有休息的事情,对孟寒声的迟到非常?解,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对他的身体十?分关?心。
孟寒声一一道谢,末了抬头跟台上期期艾艾唱着的许重枝对上视线,笑?着道:“我这儿有一张许老板送的票,马上就上去听戏,你们看这台上还在唱着呢,大家多捧捧场。改天我有出新戏,到时候还请大家能赏脸捧场呢。”
打了招呼,孟寒声顺着旁边的楼梯,一路来到二楼。
许重枝给他的票,是张雅间的座儿。窗户斜对着戏台,视野开阔,位置很?是不错。
孟寒声把椅子搬到窗边,倚着窗户看向?戏台。听得入迷了,还跟着唱几句,起势翻个兰花指,跟着演起来,姿态优美流畅,风情尽显,不扮女装胜似女娇娥。底下看许重枝唱的人就更少了,全?都盯着二楼的窗户,光顾着看孟寒声了。
刚刚他放出去要唱新戏的话,也在人群里?蔓延开,渐渐地讨论声都快盖过?了戏台子上的声音。
许重枝面色铁青,脸上苍白的脂粉把他的羞愤遮得严严实实。他自己在台上已有好几年的功夫,到底是绷住了,要不然,早唱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