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府最近很忧伤,忧伤到手上的美人图册都不香了。他来来回回翻着阿耶娜和摩洛伽的两页画像,几次放到烛火上,又收了回来。
“天啊,这太难选了。”冯少府趴在桌上,生无可恋地长吁短叹。
“大哥,陪我去逛……”粉裙的少女蹦蹦跳跳进了房间,在看见自家兄长的模样后停了下来,“大哥,你……你是快死了吗?”
“呸呸呸,什么快死了,”冯少府立刻坐起身,没两秒又趴了回去,“其实也没错。”
少女在桌子旁蹲下,两手扒着边缘,只露出两只眼睛:“大哥,你是贪污了,还是秽乱后宫了?”
“死丫头,乱说什么呢!”冯少府抬手打了一下妹妹的脑袋,“你哥是被人坑了。”
“东窗事发了?”
“那倒没有。”
“你要去坦白从严?”
“你也知道是坦白从严,你哥我脑子又没坏掉。”
“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去逛街嘛。”少女站起身拉住他,“你都说是被骗了,假装没发现被骗不就好了。”
冯少府:“……”
说起来,过了那么久也的确没人来找他,就算查到了,装傻把事情推到阿耶娜他们身上就是了。
他放跑的是个小宫女,又不是什么竹侍君。
“我觉得,妹妹你说得有道理。”冯少府站起身,“走,逛街去。”
玉华宫中。
阿耶娜躺在软榻上,手里端着茶盏,垂着眼轻轻用杯盖撇去浮沫:“冯少府今天也没异动?”
“是。”一名南燕人模样的宫女跪在下面,“听闻昨日少府大人还带着妹妹出门了。”
“我倒是看走眼了一次。”阿耶娜面色微讶,“也好,省了我些口舌功夫。”
“威胁人这种事,做起来总归是不太愉快的。”
宫女仿若未闻,询问道:“娘娘,可还要继续监视少府大人?”
“再观察一段时间吧,现在还是谨慎点好。”
钟翰骞跟在小太监身后,看着周围愈渐陌生的景物,开口问道:“这似乎不是去陛下书房的路?”
小太监放慢脚步道:“回状元郎,是皇后娘娘有请,再往前就是凤栖宫了。”
“皇后?”钟翰骞挑了下眉。
他倒是听过些关于现任皇后的传言,被人戏称是捡来的母仪天下,后宫里的上不了台面的摆设。
这样的皇后娘娘,找他能有什么事?
钟翰骞心中暗暗琢磨着,待看到五公主也在场时,才恍然大悟。
敢情是来相人。
“状元郎,请坐。”顾湘笑容和蔼地招呼道,“奉茶。”
钟翰骞大方落座,恰好奉景扭头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不过片刻,五公主便收回了目光。
挺漂亮的。状元非常直爽又肤浅的在心里想着:如果非要指婚,也不是不能接受。
戏台上锣鼓声起,唱得竟是《铡美案》。
钟翰骞摸了摸鼻子:他又没媳妇。
戏唱了一半,不管是皇后还是公主,好似看入迷了一般,愣是没一个搭理状元郎。
钟翰骞心里又摸不准了:难道叫他来不是相人的?还是方才对视了一眼后,公主殿下就觉得不成,所以才态度冷淡。
他长得不差啊?也没做啥失礼的事情吧?
为啥啊?
钟翰骞为了掩饰不自在,时不时就端起茶杯喝两口,旁边的宫女总能及时续上茶水,搞得他一不小心喝多了。
状元也是人,状元也要上茅房的。
“咳,”钟翰骞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娘娘,在下……”
顾湘似是从戏中回神,看了男人一眼,了然地笑了笑:“去吧。”
钟翰骞突然觉得,要是有个这么善解人意的丈母娘也挺好的。
他匆匆离席,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对这里不熟,根本不知道茅房在哪。
这时,一个宫女在外面招了招手:“状元郎,这边走。”
钟翰骞下意识认为她是皇后派来带路的:“劳烦了。”
那宫女也的确将他带去就茅房。解决了三急,钟翰骞跟在宫女身后,准备返回凤栖宫。
可走着走着,钟翰骞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宫女推开面前的门:“状元郎里面请,有人想要见您一面。”
钟翰骞挑了挑眉,毫无惧意地踏进屋里:他倒要看看,今天到底唱得是哪出戏。
宫女顺手将门带上。
钟翰骞凝神。
屋内有两个呼吸声,清浅平稳,应该都是练家子。不过,和他比还是差远了。
脚步声响起,不慌不忙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钟翰骞盯着声音来处,当他看清脚步的主人时,顿时愣了一下:这还是个孩子吧?
“我是七皇子,奉黎。”奉黎抬起胳膊,示意落座。
钟翰骞迟疑片刻,还是坐到了小孩的对面:“不知七殿下有何贵干?”
奉黎斟上茶水,直言道:“我是来拉拢状元郎的。”
这话太直了,直得钟翰骞当场笑了出来,他像是逗小孩似的问道:“拉拢?不知七殿下能拿出什么筹码?”
“状元郎知道自己即将扮演什么角色吗?”奉黎反问道。
钟翰骞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自然,陛下并没有瞒着我。说实话,我还有几分期待,毕竟是和南燕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交手。”
“状元郎不在意名声?靳将军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可非同一般。”
“说完全不在意,肯定是骗人的。”钟翰骞道,“不过,我相信陛下比我更在意这个问题。”
这人不好对付啊。
奉黎放在膝上的左手悄悄蹭了蹭:“那状元郎也不介意成为第二个靳将军了。”
这次钟翰骞没有立刻反驳了。
有戏。
奉黎继续道:“说实话,和靳将军一战,对状元郎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划算的事情。”
“纵使状元郎用兵如神,可军营不是官场,也得能使唤得动那些兵。你初来乍到,年纪又轻,既无资历也无功勋,谁会服你?”
钟翰骞动了动肩膀。被一个小孩子老气横秋地说他年纪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靳将军,旧部不知凡几,状元郎以后遇上几个甚至十几个都正常。若你知道将军府每年在那些伤残退役的士兵身上花了多少钱,你就会明白,有些人心,是轻易收买不来的。”
“所以,这一定是一场苦战。”奉黎道,“输了,状元郎可就是个弃子了。好一点带着一身伤病黯然离开,差一点也许连命都留下了。”
“退一万步讲,假设天时地利人和,状元郎不小心赢了……”
钟翰骞皱了皱鼻子。虽然小孩说的有道理,可那句“不小心”咋就这么不中听呢。
“若民间怨声鼎沸,你觉得陛下会用谁来平息众怒?”
“当然,百姓也许听信了将军府意图谋反说辞,状元郎名利双收,取而代之。”奉黎有条不紊道,“靳家几代忠良,战事最惨烈时,险些断了香火,如今也只剩靳将军这一支。”
“这样的将军,都避不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状元郎觉得自己如何?”
“咳,讲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这个年纪,劳心劳肾的,思虑又那么重,还能在位几年真不好说?”钟翰骞撑着腮,看向奉黎的表情带了几分玩味,“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我就是拍马,也混不到靳将军的高度,自然也不足以让陛下忌惮。”
“至于某天陛下‘嘎嘣’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候鬼知道是什么光景。”
“我知道。”奉黎抬眼望向对面的男人。
钟翰骞被看得竟莫名感到了几分压迫。
“状元郎若愿意,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接替靳行远的位置,可以不用战场厮杀就能一步登天,可以不必煞费苦心仍旧名利双收……”
钟翰骞嗤笑了一声:“凭什么?”
奉黎一字一顿道:“从龙之功。”
钟翰骞神情讶异,许久才恢复了方才的模样:“有趣有趣。”
“可是七殿下,就算我想要从龙,不管从哪方面看,似乎也是二殿下更为合适吧。”
“你如果了解奉湛的为人,就不会认为他合适了。”奉黎抿了抿嘴,“他若称帝,只会比现在这位更可怕。”
“七殿下,这个理由可太薄弱了些。”钟翰骞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若我再不出现,不管是你我,还是皇后娘娘,可都会有麻烦的。”
奉黎道:“是我擅自请状元郎过来,与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关系。”
钟翰骞动作一顿,不由多看了小孩一眼:“唔,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不过,也仅仅够让我不去燕帝那边告发,想我站到你那里,还是不行。”
语罢,男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奉黎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搞砸了?换成阿惟,肯定能处理得更好吧。”
“至少对方没有把我们卖了的打算,”摩洛伽从里屋出来,“也没有完全否决我们的提议,不算失败。”
“可是,我们还有什么筹码能打动他?”
摩洛伽道:“我们可以换个方向,比如让状元郎对奉湛失望。”
奉黎道:“奉钰死后,他干得那些龌龊事早就被甩得干干净净,口说无凭,我去哪里找证据?”
“南燕有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摩洛伽道,“其实只要稍微给二殿下点压力,他怕是杀父弑母都不带眨下眼的。”
摩洛伽敢这么确定,自然是上辈子已经见识过奉湛的心狠手辣了。
“他可以这么做,但我们不能逼着他去做。”奉黎沉默了一会,摇摇头,“阿惟说,人要有自己的底线,否则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摩洛伽抓了抓头发:“就算状元郎要出征,大军召集,粮草准备都要花费时间,我们再想想其他方法吧。”
“多谢,”奉黎仰头看着摩洛伽,“是我任性了。”
“如果连这点任性都满足不了,我这个智囊未免太没用了。”摩洛伽推开窗户,“我该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好。”
待二人离开后,竟从屋顶跳下了两个人。确切的说,是拎着晕过去宫女的钟翰骞。
“这个组合可太有意思了,就是傻了点。”钟翰骞摸了摸下巴,“明明手上有个我最中意的筹码。”
谁会拒绝一个圣明又仁慈的君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