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求人办事的吧,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没抬眼,言语间?也是云淡风轻,只是唇角挑着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萧曼一直在旁偷瞄他,听他这般说,暗地里不由悬着心,也不知他这话?是不是另有深意?
她回神?稍愣了一下,便说道:“表兄已?失踪多日了,所以想让父亲帮着费些心。”
说话?间?,她的目光也依旧没有从他脸上挪开,秦恪稍稍侧过身,望向她。
两?下里两?人目光又撞在了一处,萧曼心下一跳,不由自主地地别开眼。
她从来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只瞧一眼,便晓得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秦恪心下暗叹。
不过哪怕是这样处处疑心自己的样子?,也比木讷讷跟个小木头?一样好多了,至少现下是活生生的。
这些日子?他也想过许多,瞒是瞒不住的,就像他从前对骆忆川说的,“纸永远都包不住火”,更别说她冰雪聪明,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抽丝剥茧查出真相。
“曼娘,萧寺卿和我,这些日子?都在查骆罡。”
这般没遮没拦地直接就说了出来,也不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她没想到他竟会同?自己说这个,原本想好的话?这会子?一个字也用不上了。
“你瞧过这里面的东西了么?”他忽然?又问。
她摇摇头?,只见他毫不迟疑地将?盒子?上盖着的帕子?掀开,然?后揭开了盖子?。萧曼那?颗心立刻就悬了起来,但双眼却已?不由自主地垂进那?漆盒内,里面一览无?余,十几只绿豆糕沿着外格摆了一圈,中间?则是单独一块粉色的芙蓉酥,香浓甜糯的味道扑鼻就闻见了。
她讶然?一怔,着实没想到里面真的只是点心,而且瞧上去也没什么特异之处。
莫非其中另有乾坤?
她忍不住朝那?块芙蓉酥多瞧了两?眼,再看秦恪时,他淡淡的眸光也停落在上面,内中隐约泛起些异色来,似乎对里头?暗含的意思已?了然?于胸了。
萧曼兀自浑然?不解,还?想再看时,他却手上一按,面无?表情地又将?盖子?合上了。
“他……是什么意思?”
秦恪呵笑了一下,重又把?盒子?盖好,望着她道:“这东西瞧瞧就好了,还?是莫要拿去给萧寺卿吃了,万一吃出个好歹来可不好。你回头?就告诉骆家的人,就说萧寺卿一定会倾尽全力的。”
萧曼蹙着眉,她自然?也早猜到了这东西其实就是给秦恪看的,但就是不知道将?糕点摆放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含义。
秦恪眸中寒色凛起,骆罡这是在威胁他。
呵,这是在警告他,若是动了骆忆川,那?么整个萧家就会被拿去陪葬。
若是从前,他定是不屑一顾,别说一个萧家,就是全天下的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现下却是不一样了,这人一旦有了软肋,确实就会处处被限制。
他将?盒子?还?给她:“萧寺卿今日忙完应该会直接回萧府,你回去吧,这盒糕可以给他瞧瞧,但别碰。”
当真就这么让自己拿回去了?
萧曼有些迟疑地接手捧过盒子?,但想他在这事儿上应该不会坑骗自己,当转身就要往回走。
才转身走了两?步,抬眼就看衙差陪侍着一个绯色团龙锦袍的人迎面朝这边走来,瞧模样竟是赵王世子?高慎。
萧曼颦着眉,暗自奇怪这人会到大理寺来,不过现下只能先依着规矩立在原地候见。
刚恭敬站好,秦恪就从旁掠身过去,迎上前打躬行礼。
“听说秦状元早间?还?进宫见了陛下,现下又在这儿监工,倒显得我懈怠了。”
高慎打趣似的望他笑了笑,由他引着走过来,目光一瞥,停步故作诧异道:“咦,大理寺怎么还?有小娘子??”
这语声略显轻浮,听着便叫人不舒服。
萧曼只能躬身道:“回赵王世子?殿下,民女是来给家父送东西的。”
高慎瞄眼望着她,眸色又沉了两?分。
“萧寺卿不在,萧家娘子?便请先回去吧。”秦恪走近半步,身子?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萧曼前面,他对高慎又道,“这边修葺一直很平顺,赵王世子?殿下不必多虑。”
“有秦状元安排,我这里自然?放心。”高慎望了他一眼,两?人像是心照不宣,同?时笑了笑。
“世子?殿下要不要过去瞧瞧?”秦恪倾着身,向前比手。
高慎“嗯”声颔首,负手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
萧曼心下松了口?气?,目光撇转,见他暗中回眼示意,像是要自己快走,稍稍放下心来,想想便转身走了。
那?边秦恪和高慎往库房那?边走,但却绕过了库房踏着木梯上了旁边的二层,站在月台上俯着人头?涌动,热火朝天的西院。
“方才那?是萧用霖的女儿?”高慎忽然?问。
秦恪点点头?:“正?是。”
“我怎瞧着有些眼熟……”高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他,眼中满是不明的笑意,“上回跟着你去弘业寺的小厮,可不就是她么。”
“世子?殿下好眼力。”秦恪唇角一挑,继续又道,“大理寺那?位能摸骨画相的奇人便是她了,在仵作里算是一把?好手。”
听他提起“仵作”这二字,高慎眼里的热情似乎就淡了许多,只“哦”了一声,便没有多说。
秦恪垂眸暗笑,瞧,这些人就是忌讳这些。
呵,有贼心,却没有贼胆。
不过么,他心里虽然?瞧不上高慎这样的人,但对此还?是极为满意的。
“秦状元,我近来听到一个消息。”
高慎忽然?转了话?题,秦恪不动声色,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坊间?都在传,当年的皇长孙殿下还?活着。”他双眼紧紧盯着秦恪。
秦恪斜觑着那?张刻意隐忍的面孔,眼底泛起笑意:“世子?殿下这是怕了么?”
“呵,他就是活着也没用,毕竟陛下就剩下我父王一个亲儿子?了。”高慎说到此处,眼中又被怒色填满,“秦状元,你说,这皇史都被烧了,就算史官重撰出来,那?也不是原本了,谁又能证明那?位皇长孙殿下的事不是被有心人杜撰出来的呢?”
瞧啊,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秦恪一笑:“世子?殿下说的极是。”
皇帝想传位给谁便给谁,就是下头?的臣子?们不乐意,那?也得受着不是,真是性子?倔的,那?就是不惜命,自寻死路罢了。
况且,根本没人知道,多亏了一直对太子?忠心耿耿的萧用霖,关于他的那?卷,才得以保留,也亏了那?丫头?冒险去火场,如今那?卷就在皇帝手上。
到时候,谁也不能说皇帝手上的东西是假的吧?
他略略一顿,叹声道:“不过么,臣说句僭越的话?,还?望世子?殿下莫要责怪。”
高慎沉着眼:“但说无?妨。”
“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陛下再立储,世子?殿下也曾想过是何原因么?外头?都说是因着皇后娘娘,可是后宫不得干政,娘娘这些年都闭门念佛,后宫都不管了……”
不爱听什么,他就偏爱说什么。
高慎闻声,拧眉望他:“秦状元,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世子?殿下多想了不是,臣的意思,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个儿的因果?,急不得,顺应天命才是最好的。”
“秦状元你是在教?训我?”高慎眸中已?盈起刺目的寒意。
“不敢,不敢。”秦恪作势躬身一拜,“殿下言重了,为臣子?的,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替陛下分忧,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高慎冷眼瞧着他,也不再将?话?继续说破,拂袖下了木梯,循着原路往回走。
秦恪乜着眼,也跟在后头?。
两?人刚下楼没走多远,就听人群里有人大叫一声“不好”,一根木杆轰然?倒下,眼见着就要砸到赵王世子?高慎了,就看秦恪上前奋力一推,那?杆子?就落在了他身上。
被推开的高慎,冷眼瞧着被压在杆子?下的秦恪,眼中几欲要喷出火来,可面对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也只好佯装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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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瞧不见星,将?满的月红得像血,圆润的边轮弯出寒异的光,腥艳欲滴的孤悬在那?里。
萧曼掩了直棱窗,回身走到雕花落地罩前,隔着琉璃珠帘朝里望,隐约能瞧见横躺在榻上的人露出个半影,仍是一动不动,鼻息沉重,像是昏迷中犹在痛吟不止。
宫里头?奉旨过来的御医枯着眉头?,面色迟疑不定,又过了好半晌才收手,呵腰向外比手示意。
萧曼扶着雕花木栏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由两?个小婢扶着才稳住,从里面走出来,整个人也是木讷讷的,缓曳着步子?一直到外间?,挨着椅子?坐下来。
萧用霖皱眉道:“秦状元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那?御医一直没敢直起腰,这时不免沉得更低,面色也愈发踌躇。
“只管照实说便是了。”他又道。
那?御医叹声道:“萧寺卿,依方才所见,秦状元脉象细迟,也没伤着筋骨,该当已?有好转才对,这个……为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老夫以为多半是被覆压之时震伤了胸肺,气?滞血淤虚脱所致。”
这就是内伤了……
萧曼也不禁紧张起来,加上他心口?处的蛊虫,当下也有些不知办才好了。
“那?何时人才能醒过来?”虽然?人还?是迟愣愣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御医摇了摇头?:“要说这类症状……原本该也没什么疑难,只须用药对症,三五天内便该有起色。秦状元如今这样子?,难保不是引发的什么隐疾,这个……待老夫回去与院使大人和其他几位医正?商议之后,明日再来瞧瞧。”
隐疾?
总不会还?是因为那?蛊虫吧?
萧曼朝里间?的人瞥了一眼,心中愈发焦急了,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救不了人命。
萧用霖不置可否,略显无?力地拱了拱手。
那?御医也回了礼,收拾了医箱便走了。
“爹,这可怎么好?我记得那?时明明都好好的,怎么那?赵王世子?一来,杆子?就倒下来了呢?”
萧用霖叹声道:“要是没猜错,那?杆子?应该是要砸在高慎身上的,只是敬忱眼明手快将?他推开,若不然?,现下咱们大理寺又要多加一重罪了……”
萧曼垂着眸,没再说话?,她已?经厌倦了这些争斗。
“好了,你也别着急,敬忱定能吉人天相,咱们且宽心,料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点点头?,按理说,他该是下一任天子?,可是现下自己的命数已?经同?梦中的不一样了,那?么他的呢?
是不是也会改变?
“爹,那?我先回去了。”
或许是见不得他这般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她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住,只觉整个人都透不过气?。
“嗯,那?两?孩子?……你也别同?他们说了,这些日子?让人收拾出屋子?让他们现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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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已?近傍晚,天色昏黄不明,宫墙重重的红被覆压在下面,像托不住那?片光,望着尽是些沉晦的颜色。
养心殿周围壁立重重,最先暗下来,几个内侍已?经开始挑灯往廊檐下挂。
暖阁内香烟缭绕,浓浓的全是檀香味儿,中间?设了坛,皇帝道袍加身,口?中念念有词,正?焚表祭苍,祈天占醮。
曹掌印端着法器侍立在一旁,皇帝念毕,便取出三枚制钱卜卦,曹掌印知道他的习惯,识趣地又向后退了两?步,明着说是不敢扰乱了天意,暗地里却是不能得悉卦象的真实。
半晌,就听“啪”的一声,皇帝忽然?掌心下按,将?三枚制钱捂住,沉声问:“现下是几时?”
“回主子?,酉时末了。”曹掌印立时在后面应声。
皇帝没再说话?,缓缓将?五指叉开,盯着指缝间?露出的卦面,目光中却是一片云淡风轻,波澜闲静,略看了片刻,便拂袖一收,随手丢在案上。
“那?边到底什么事?”
曹掌印走近一步道:“主子?圣德,小主子?并无?大碍,未伤着筋骨。倒是主子?自个儿……”
皇帝对着他的眼看了看:“说现如今连你也不愿同?朕说实话?了么?”
曹掌印当即跪倒,伏地道:“主子?息怒。”
“那?就实话?实说吧。”皇帝将?道袍的下摆一抖,重又盘膝坐好。
曹掌印眼中瞧不见,也能想见他此刻的脸色,伏在那?里道:“回主子?,御医去瞧了小主子?,结果?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明日太医院会诊后再拿个确实话?出来。老奴心想着等明日有个定论了,再向主子?禀报,所以方才才那?般回话?。真未伤了筋骨,只是现下还?昏迷不醒。”
他说完,撑手稍稍抬起身来,目光上挑,觑见皇帝双眉微锁,目光漫无?目的地低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接口?又道:“依老奴看,明日也不准能有什么确实的信儿,主子?看……要不要老奴亲自带人去瞧瞧?”
“不必了,太医院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妥,便不必在宫里当差了。”
曹掌印真要带着人亲自去的话?,岂不是都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了。
“听说,那?根杆子?原本是要砸在赵王世子?身上的?”皇帝忽然?又提起了这个。
“可不是,那?片地儿,这些日子?来都好好的,也不见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偏就是赵王世子?过去那?时候,还?好巧不巧地就要砸到他,小主子?也是宅心仁厚……”
这事儿怎么理解都成,即可说是秦恪借着这一出故意设计下的,也可说是高慎设计下的。
但没人会觉得这真是个意外。
“赵王那?边如何了?”皇帝眼中掠过凛色。
“整日里呆在弘业寺,倒不见出门,不过已?经有了消息,当年罗天门的那?位掌门并没有死,现如今就是赵王世子?的那?位授业恩师。”
皇帝面上一滞,眼神?让人捉摸不定:“天晚了,你也去歇着吧。”
曹掌印原也就是顺势说出这些,当下也没多言,谢恩起身,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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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前烛火轻曳,那?纤瘦的人一身窄衣小袖,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翻着旧书册,忽而停下手来,落笔在旁边的纸笺上摘录。
白袍白发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不远处坐下。
萧曼这才惊觉,连手上的东西都忘了遮掩,只愣愣地望着他,不知这人怎么会半夜里出现在这里闺阁。
“这么晚了,还?不歇着么?”他老实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喝,眼角却斜着她,“怎么,遇上什么难事了?”
“私闯民宅,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虽然?这人神?出鬼没,但她知道他对自己没恶意。
“我胆子?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人捏着茶盏轻晃。
依旧是长到将?手全都遮盖住的样子?,萧曼瞥了一眼,没再搭理他,自顾自继续看书。
“听说你和那?书呆子?闹翻了?”
闻言,萧曼抬眸横了他一眼:“你整日里都没别的事儿了么?天天盯着别人家的那?点私密事。真要没事儿干,去除暴安良也好,行侠仗义也罢,都是挺有意义的,而且还?能博个美名。”
“说说吧,你们俩怎么就闹翻了?”像是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说自己有兴趣的事。
萧曼心中本就烦闷,这会子?被扰得更是连书都看不下去了,索性“啪”的一声将?书合上,可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眼神?闪了闪,里头?的那?股子?怒气?渐渐散了。
“你懂医术,那?……能不能去瞧瞧一个人?”她试探着问。
“谁?那?个书呆子?么?我要是救了他,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瞧着你们两?个双宿双栖?”他嘁了一声。
“……”这人真是什么都能往这上头?扯,萧曼轻叹了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我的浮屠也够多了,不差这个。”
萧曼垂眸淡淡道:“我知道,大柱和二柱那?对兄弟就是你救的,其实你这人也不算坏,至少救那?两?孩子?于你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但就是这样,你也救了。”
他这回倒是没有吱声,只端着茶盏坐在那?儿静静听着。
“我也不知道你为何总喜欢与我说玩笑话?,这些话?说说也就罢了,我也不会当真,只是无?论你救还?是不救,我与他本就不会在一起了,又何来的双宿双栖?往后你也别说这些不着五六的话?……”
轻脆的裂响横刺入耳中,惊退了酝酿已?久的后话?。
萧曼噎声而止,怔迟地看他搁手放下茶盏,那?白瓷沿下的凹处渗出几粒莹亮的水珠,顺着挺润的盏身滑坠下来,流到舟托上,转眼便积汇成洼。
她有些没料到他会这般色形于外,一时间?也不便接话?,暗叹一声,过去收拾了那?只漏水的茶盏。
那?人弹指甩去残下的茶水渍:“听说你也病许久了,现下如何了?要不要我帮你瞧瞧?”
这人该不会一直就在暗处盯着自己吧?
真要是这样的话?,光是想想就叫人脊背生寒,她抿着唇,手上微颤了下:“我能有什么事,一直都挺好的。”
“还?是,你觉得我的医术不如那?书呆子??”他话?音里透着难以捉摸的笑,“他既那?般厉害,那?你还?担心什么,索性就让他自己瞧自己呗。”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要昏着的秦恪能自己给自己瞧病,那?不是见鬼了么。
她垂着眼挪开两?步,又开始拾掇起桌上的书册笔墨,淡声道:“罢了,你若是想救便救,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只要你有需要,不违背公义的话?,我就一定会还?的,若是不愿救,那?更是不会勉强你。”
话?刚说完,就听他撩挑着唇轻呵:“还?是喜欢他的不是,连人情债都愿替他背,这世间?上欠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欠人情啊……”
他直揭人的心思,不留半点余地。
萧曼提着笔在玉钵里涮,看那?墨色在清澈的水中晕染开来,片刻间?就是一片混沌。
她垂首站在那?里,暗忖他像是还?有话?说,可等了半晌,对面仍是寂寂的,抬眼偷觑,就看他单肘搭在几上,身子?微微斜倾,正?瞧着手边那?只竹灯。
当时走时,这灯只糊了纱,还?没做完,等她回来时,二柱似乎知道她很忙,就再也没有提过这灯了。
她也没收拾,放着灯留在那?里,这时候仍是个半途而废的空壳子?。
“你做的?”他的目光似乎仍落在上面端详,语气?里是饶有兴味的样子?。
萧曼原本还?觉得这灯扎得不错,可也不知怎么的,被他一瞧,顿时就觉尴尬,只是这会子?想藏也来不及了。
“闲时无?聊,随意做着玩的。”
话?音未落,就看他已?把?那?灯拿了起来,托在掌心比量着端详:“攒编的倒还?算精细,只是这篾子?剖得……嗯,粗笨了些,勉强算个中下吧。”
他毫无?顾忌地品评好坏,竟半点“情面”也不留,还?一副行家里手的模样。
萧曼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有些不屑他这般评说自己的东西,正?想借故把?灯收了,却听他又道:“油还?在吧,拿来。”
她不由一怔,暗想他不会是要接手来做吧,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起了这样的心思。
虽说诧异,可还?是去把?原先预备的东西都拿了过来,放在几上交给他。
对方也没多言,先把?外面的薄纱轻轻揭去,将?笼圈略整了整,然?后重新抹了浆糊,覆上蒙面,稍晾了晾,却没上清油,仍托在手里左右端详,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又瞧上了什么,把?灯搁下,起身推开半扇,脚下一纵,便灵狐般穿窗而出。
虽说他神?出鬼没惯了,但萧曼瞧得还?是觉得新奇,不由自主地走近探头?去望,廊下的灯火照不清院落,什么也瞧不见。
再一眨眼,白影又从窗口?翻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轻缓着步子?走回原处坐下,兔起鹘落间?,仿佛他根本就没走开过。
萧曼瞧见他手中拈着一朵蓝田玉,当下不由愣住,他这是隔壁院中摘了牡丹来?
果?然?就看他重又拿过灯,把?你牡丹的花瓣一片片扯下来衬贴在薄纱内,然?后才细细上油,涂好后折了半截蜡烛,点燃了插在底托上。
灯盏盈盈亮起,立时晕彩流溢,淡黄的薄纱将?那?片光散透开来,仿佛凭空多了几分暖意。那?些衬里的花瓣像精巧的剪影,如同?蒙在雾中,虚实难辨。
这样的灯还?从未见过,却又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风韵。
萧曼正?忍不住暗赞,他已?用竹节挑了灯站起身来:“好,本座也该走了,就拿它照个路吧。”
“……”
这究竟是什么人,刚才还?嫌弃她的灯丑,这会子?居然?又拿走了,就他那?样的人,夜里走路需要提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