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生辰

春闱放榜,崔九果不其然名列前茅,数日后便是殿试了。李氏也遣人打听了名次靠前举子的身家背景,目光锁在了不日便是探花郎的卢十三郎。他出身范阳卢氏,虽则不是嫡支,却也算高门了。

席上,众人三言两语谈论春闱之时,沈煜忽然搁了筷子问姜韫:“明日是你生辰吧?我带你去京郊踏青散心如何??”

李氏等人这才知晓翌日是姜韫的生辰,静了一会儿,注意力从李兰庭的婚事上?转移到姜韫这儿。

姜韫微怔,没料到他记得她的生辰,顿了一下,而后轻声道:“不必了,妾明日要去一趟大安国寺拜拜佛,便不去京郊了。生辰和往日也并无不同,不必如此看重,侯爷自去忙公务便是。明日应是还要去官衙吧?”

沈煜沉默下来。

气氛微有些僵,李氏见此便出声道:“他少忙一日也无甚大碍,一年忙到头也就那个样儿。娇娇,你便让他送你去大安国寺,那边山路多不好走,有御之陪着有个照应也好。等明日晚间一道回府了,便来西院吃长寿面。”

这话说得温和又妥帖,压根儿就没法让她拒绝。姜韫抿了抿唇,应下了。

……

翌日,姜府一早给她送来了生辰贺礼,由许久不曾出府的姜韬亲自送过?来的。

人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妆台前梳妆,是穿戴整齐了的沈煜出去接的人。

姜家的生辰礼和往年并无什么差别,无非是些珠宝钗环。姜禄吩咐管家替他记着儿女的生辰,到了日子便去采买些造价高昂的首饰或是笔墨纸砚一类之物,赠予她和姜韬做生辰礼。

她接过?,打开?锦盒潦草地瞧了眼便又合上?了,直到听沈煜说起送东西的并非姜府小厮,而是姜韬时,才讶然地转过?头。

“他怎么来了?”也不等沈煜接话,她便簪上了最后一只发钗,起身往正厅去了。

甫一行至正厅,便见姜韬正坐在客座上有些拘谨地喝茶,她正欲提步过?去,忽见身后沈煜跟过?来了,旋即侧头对其道:“侯爷先去影壁处吧,妾和家弟说几句话便过去。”

沈煜脚步一顿,目光在她和姜韬之间逡巡了片刻,便提步先出去了。

目送着沈煜的背影渐渐消失于眼帘,姜韬这才闷声唤道:“阿姊。”

姜韫深深看着他,好半晌没作声。

韩靖安离京了,可并不意味地姜韬便能断了从武的心思?。

姜韬想起上?回在姜府与她争执过一番,此刻脸色便有些不自然,含含糊糊地和她道歉:“阿姊,某知晓你是为某好才说那些话的……那日某不该那般顶撞你。”

“姜韬,阿姊觉得你如今这样便很好了,不必去靠命搏些什么,你只要自在顺遂在这京里过?完这一辈子,好好孝敬父亲就好。”姜韫语重心长。

姜韬闷头应“是”,转而又道:“父亲托某告诉阿姊,阿姊只管在侯府过?日子便好,不必在永平侯跟前委曲求全。此次就算没有永平侯出手,父亲官复原职一事也有什么变故,只不过?晚些罢了。”

姜韫一怔。

姜禄复职一事是沈煜出的力?

姜韬没瞧出来她脸色变化,见她半晌没再说话,便道:“阿姊你快去吧,某送来东西见你一面便好了,别让将军等太久了。”

姜韫闻言回神,微颔首:“一道出去吧。”

二人行至影壁,便见沈煜已在那儿候着了,长身鹤立地站在那儿,整个人笼在一层春日暖阳的柔和光芒里,削弱了那身凌厉带刺的气势。

她跟着沈煜上?马车,掀开?车帘和姜韬告别:“下回把侯爷借你的剑送回侯府。”

沈煜在背后听见了,微皱了下眉,道:“不必,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给七郎留着便是。”

姜韫回过?头来沉默地看他一眼,又转头对着车外的姜韬叮嘱了句:“记着。”

待得到姜韬的回复,才放下帘子坐了回来。

随后马车便启程了。

一路上姜韫都在琢磨沈煜的心思?,默然不出声。

他这态度不像是察觉了她下毒一事,反倒像是在她跟前表真心,向她证明利益当前,她姜韫在他眼里也是有份量的。

这份量又能有几斤几两重?眼下是冲突未明,真到两相矛盾之时,她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如此眼下这般又有何?意义?还不如早做决断,和离之后哪怕后来站在对立面,也能淋漓尽致无所顾忌地再斗上?十年。

车内太静了,沈煜几度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良久,他忽然问:“夫人打算如何?处置安置在外院扫洒的宫女?”

姜韫冷不丁被问到了,思?忖了一下,只道:“静观其变吧。”

她委实并不曾想好要如何?做,如今姜崔两家并未撕破脸,面上还和和气气的。崔贵妃这个把柄自然是一直握在手里才踏实,而眼下也的确并非良机。

“……昨日传出来崔贵妃也有身孕了的消息,朝中有关立后一事再?次吵得沸沸扬扬。”沈煜轻声道。

“侯爷这是何意?”姜韫眉头一皱,“是想让这宫女进宫去面圣,指认陈情,好让崔贵妃失去竞争后位的机会?”

“侯爷出手让妾家父早日复职了,就是为了一码换一码,让这个宫女去送死,为你的仕途添砖加瓦?”她声音渐渐不受控地高了些。

沈煜冤枉极了,他一时哪想到这些,随口找的话题罢了。

再?说崔氏这一胎是保不住的,前世便小产了。哪还用他处心积虑设这样的局?

他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的,夫人带回来的人,全权由夫人处置便是。”

姜韫将信将疑地睨他几眼,不再?作声了。

到晌午时分才至大安国寺,上?山的路便不能再坐车了,二人下车后一路走上?山。

往来的香客并不算多,大半是年纪不一的夫人娘子,擦身而过?时不慎听到她们或求姻缘或求子嗣云云。

沈煜迁就她的脚步,步子迈得很慢,这时候侧头过?来问她:“夫人想求什么?”

姜韫抬头望着他,心里暗道所求的自然是“姜家荣华依旧,亲人皆康健”,面上没作声,只对着沈煜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沈煜也不再?问了。

待行至大雄宝殿,他留在殿外等她,她独自进去在里头待了不少时辰。

姜韫从前是不信佛的,总觉得世事纵然难料,但始终事在人为。可前世她机关算尽,苦心筹谋,最后也没能落得个善终。

算命的道士若真算准了她天生凤命,又该如何?趋利避害?

若神明有眼,便请不要再?为难她,不要让她今生重蹈前世覆辙。

……

午时在寺里用过斋饭,又听了会儿诵经,便打算下山了。

适才上?山便费了不少劲儿,到最后险些气喘吁吁,平日里出府太少,整里日待在屋里一动不动的,体力还是太差了些。不像身边的沈煜武将出身,一口气上?了山,连呼吸都是平稳的。

她看着下山的路,几不可察地皱了眉,正准备提步时,忽然沈煜轻声问:“夫人乏了?”

姜韫咬着唇没作声,他这么一说,便觉得腿肚子都是酸的。

“还有好长一段路,我背夫人下山吧。”沈煜一面道,一面行至她跟前俯身蹲了下去,将宽阔厚实的脊背予她。

她微愣,听到他催促,又望了望眼前蜿蜒曲折的山路,迟疑了半晌。

恰此时一对夫妻从旁经过,妇人的笑谈遥遥传过?来,见了两人这场景,不由艳羡道:“你瞧人家怎么做夫君的?”

姜韫不由有些尴尬,眼下这架势叫沈煜起身怕是不易,左右也无人认识,索性忙不迭倾身趴了上?去,把脸侧在了另一边。

沈煜低声让她抓紧了,尔后背着她起身,步履平稳地往山下去。

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心跳稍稍有些快。

这样的事,放在她以前是断然做不出来的。世家教导女儿是要温婉内秀,含蓄而守礼。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叫她有些不自在。

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间,挠得人心里发痒。

沈煜一面背着她下山,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讲话,问她今日生辰有什么心愿还未实现,问她想不想尝一尝他亲手做的长寿面。

“侯爷还会下厨呢?”她讶然。

他便道:“只粗浅会一些,尚能入口。”

姜韫觉得新奇。她身边自小接触的郎君皆是自诩君子远庖厨,且她自个儿也不善厨艺。倒是不曾料到,这么些年来养尊处优,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品尝了个遍,如今会对一碗长寿面起了意。

她想了想还是作罢,低声道:“不必劳烦侯爷了。”

沈煜闻言良久不再?出声了。

眼见着山脚近在眼前,侯府的马车停在道旁,姜韫在他耳边淡声道:“侯爷若是想做便做吧,不过?妾胃口小吃不下,只能尝一口。”

沈煜压着嘴角的弧度,应了声“好”。

明媚的春光自山间林木的枝叶间撒在人身上,温暖又柔和,让人暂时忘却掉寒冷刺骨的冬日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