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晚饭罢,村支书大爷就又来了,这次没带他的烟袋锅子,一看就是来宣布事情的。
调解会,后天一早八点,地点队部。
末了,他走之前,还撂下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有两个重要人物会来莅临考察,你记得,多准备点材料,那种书面的,硬核的——”
岳宁其实准备了不少。除了那两份离婚协议,还有原主记录的生活开销账本,为满足王雷私欲而借的债留存借条等。但既然村支书专门提示,自然另有深意,她必须得重视。
边收拾边想,停罢,岳宁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带着小丫头美美搓了个热水澡。其实,白天阳光充足,农家会在院中存水,用于睡前简单清洗。但过惯了现代生活的岳宁,怎么也不习惯毛巾擦擦洗洗便算洗澡的生活习惯,热水澡可以洗掉倦意,安宁身心。
关好门窗,岳宁便带着小丫头进了大木盆,本来想速战速决,可小孩子喜欢玩水,最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洗完。好在,小丫头总算一扫白天的心事重重,变得活泼起来。
换了套干净衣服后,小丫头不用说,几乎遗传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一看便是个小美人坯子。
岳宁这几天一直忙碌,从未认真看过这张脸。此刻她静下心来,细细端详,镜中妇人眉眼出众,一双眼格外清亮,只是两颊粗黑异常。尤其今日泡了许久热水,额头和下巴都显出白皙皮肤,只有两颊呈现不正常的颜色。
她端着镜子,凑到灯光下,才看清这两坨黑是什么。
坏死的皮肤皲裂出细纹,呈现一种鱼鳞状,岳宁用手摸摸,手感粗糙,倒是不疼。看性状,不是过敏便是晒伤,可是农家长起来的,为什么会被晒伤……
岳宁心中百转千回。
小丫头一个劲在镜子前左左右右,看来看去,时而龇牙咧嘴,时而闭眼安详,也不知她在抽什么风,突然想到什么,转身爬到炕上,从小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药膏。
“妈妈,给。”
岳宁转头,就看到一个圆圆的小盒子:“这是什么?”
小丫头:“舅妈给的,说是可以治妈妈的脸。”
哟呵!
岳宁想起穿来这两天以及继承的记忆里,李桂琴这个嫂子几乎不是在给她摆脸子就是在想怎么说教她的路上……
竟然还暗搓搓送药膏。
小丫头:“舅妈还说,用完了告诉她一声,她再去配。”
岳宁:“什么时候给你的?”
小丫头想了想:“今天吃饭的时候,让我藏起来,晚上再给你。差点忘了!”
岳宁:“……”
嫂子拿的是面恶心软的傲娇剧本?
只是,这原主脸上的伤,说起来其实也有些年头了。应该是从两年前,王雷准备考试,不再干活说起。那时候还是生产队,要挣工分拿口粮。岳宁便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也许是过于劳累导致内分泌失调,某天原主下地回家,突然脸上开始一片片起红疹子,又痒又疼。
医生让她抹了药在家好好休息,不能下地,但她总是不拿这个当回事。娘家人百般劝她,还帮她解决口粮问题,结果她只休息了两天,便又扛着锄头下地去了,理由是她在家影响王雷复习……
岳宁:“……”
说不出话.jpg。
一点点抹了药,清清凉凉的药膏渗入皮肤,还挺舒服。
放下蚊帐,躺下之后,室内只剩零星月光,窗外蛙声蝉鸣幽远,格外好睡的氛围。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去北京呀?”
“估计也就这几天了,回头妈妈帮你问问他。”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啊?”
“估计得明年吧,妈妈今年会很忙,要考试呢……”
“妈妈也要去北京上大学吗?”
“对。”
“妈妈要去爸爸的学校吗?”
“……那肯定不,妈妈要去北大。”
“北大是什么地方?”
“北大是全中国最好的大学呀,那里有个湖……”
母女俩就这么一问一答,岳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小丫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旁边这个睡过去的女人,小小叹气,拽了拽自己的小枕头,也转身躺好睡了。
***
与此同时,另一处,一对母子也在进行灵魂对话。
“妈,你相信我,甜甜是个好孩子,你好好带她,假以时日,她一定……”
李美珍不为所动:“王雷,你还记得是怎么答应我的吗?前程不要了?好日子不要了?那你不如留在这儿,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一辈子得了!”
王雷还攥着那块香皂:“妈,甜甜可是我的亲骨肉……”
“不行!拖油瓶要不得!你要是带了甜甜,那农村娘们儿,还不一辈子缠着你啊,不行啊,当断则断!”
“妈~~~”
“说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
李美珍悄悄看了眼窗外,声音低下几度:“你啊,有时间多和晓玲处处,我看这个姑娘不错,又识礼又大气,我问了,家虽然是郊区农场的,但家境不错,也在考学,是个上进的好姑娘……”
这话却说到王雷的心坎里了,他有点羞涩又有些恼怒:“妈,你说这个干嘛!”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必须得听我的,不能有妇人之仁。然后,明天吃早饭的时候,你记得给晓玲盛碗啊!”
“知道了!”
王雷闷闷应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墙,闭眼假装睡了。
李美珍了解儿子,这怕是已经动心,便关了灯,搬着枕头到炕的另一头,和衣侧身睡下。
***
这个时间,岳勇却带着儿子,刚从哥们儿秦建军家出来。原来,他们从岳宁家出来后,他便没回家,借口串门来了这边。
秦建军说起来也是知青,只是他为人随性豪爽,虽识文断字,但最讨厌文化人那套架子。娶媳生子之后,索性回了趟老家,把家里唯一的老娘都接了来,在小南洼安家落户。
岳勇和他,算是意气相投的知交。如今把事情托付给他,瞬间安心多了。
他又喝了两口小酒,如今夜风一吹,神清气爽。
岳乐乐趴在他背上,打着饱嗝,感叹:“爸爸,从来没想过,你这么损。”
亲爹作势要扔孩子:“你说什么!”
岳乐乐使劲搂住亲爹的脖子,赶紧改口:“爸爸你真棒!”
其实岳勇也觉得这个主意挺损,当然主要是他这兄弟损,竟然能想出这种损招。妹妹嘱咐他不能松口,他不但不会松口,而且还会反咬一口。
也算是出师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往家走,脚步声惊起犬吠,打乱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