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洲决定回城主府一趟,一是为了聘礼,二?是为了赔礼,而三则是因为兄弟连心的另一头这几日来日日夜夜传来的酸涩沉痛。
虽然从小爹不知娘不疼,可这个兄弟却是从小到大一直全心在为他着想的人。
白明洲回去的时候没有带桑眉,给出的理由是给她的聘礼他要自己去拿才是。
这理由再正当不过,再加上桑眉深知这个世界对白明洲再无威胁,于是只抢白了一番称他是去准备嫁妆之?后,就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城主府内的警戒明显加强了不少,只是白明洲如今的境界早已远超这些守卫不知凡几,几乎是光明正大的摸到了钧天阁里。
甫一进去,白明洲就闻到了一股药味,这味道被人为的驱散过了,只留下一些浅淡的痕迹。
白明洲瞬间就知道了,冉霁雪在他之?前待的密室里。
那间密室为了遮掩他的存在,在修建之前便设下了遮掩气息的阵法。
白明洲从窗外翻进了卧房中,眼神顿时凝在白明泽床上被堆得乱七八糟的被褥。
他嫌弃的躺了进去,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了光线沉暗的密道之?中。
两侧烛光晃动,白明洲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地上,很快就被站在尽头处的喜乐发现了。
喜乐神色顿时一变,飞速掠来朝着白明洲伸出手就要捉住他。
白明洲眼神微动,还?未见他如何行动,喜乐已经被他抓着胳膊反手?拧在背后压在墙上。
脸与冰冷粗糙的墙面相贴,白明洲这一下并没有放水,喜乐感觉自己的脸肯定已经擦破了,他努力的想要扭过头,双目几近喷火。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打斗声的白明泽跑了出来。
他从白明洲踏入城主府的那一瞬间,心里就有了一些看不分明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听到外面的声音的一瞬间达到了极点。
心脏“砰砰砰”几乎要跳出体外,只一个被喜乐遮挡了一半的轮廓在外面,白明泽就将人认了出来。
“哥!!”
他激动的叫了出来,两三下跑到了白明洲面前一把抱住他。
“你?这几天去哪了,我?都担心死你了。”白明泽紧紧的抱住他,瓮声瓮气的。
白明洲摸了把他脑袋,推了推他,“进去说。”
白明泽吸了吸鼻子,正准备拉着他进去,就被喜乐一把拦住了。
“少城主,夫人受伤之日大少爷就失踪了,你?不觉得这事情太过巧合了吗?”
白明洲抬眸看他一眼,忽然嗤笑一声。
“怀疑我?想做掉夫人和你?的少城主自己上位?你?怎么不问问,你?家少城主多少次想把这位置送给我?我?都不要!”
喜乐一惊,扭头去看白明泽。
“喜乐你?闭嘴!”白明泽生气了,他一把甩开喜乐拉住他的手?,牵着白明洲就往里面走,声音怒气冲冲的,“我?哥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们挑拨我们关系!”
白明洲由着他牵着他走,“这几天怎么了,这么?难过?”
白明泽脸一拉,声音低落了下去,“娘受伤了,看她难受我难过。”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听到白明泽说是另一回事。
而亲眼看到冉霁雪此时的模样,对白明洲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这幻境中,他所有的在六百年时光中遗失淡忘的记忆与情绪都被放大了,以至于让他看到冉霁雪的一刹那心神不稳的晃了晃。
冉霁雪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凄惨。
她闭着眼半靠在床榻上,呼吸轻微,脸上有一半的肌肤不见?,能够看到内里艳红的肌理和白骨,搭在被子外面的两条胳膊,从手肘开始往下已经全部变成了森森白骨,除此之?外,浓重的黑雾包裹着她,黑雾中时不时有诡异可怖的人脸狰狞浮现。
哪怕已经看了很多次。
白明泽仍是在看到黑雾中诡异人脸的时候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他拉着白明洲的袖口,心中难过又绝望,“哥……”
白明洲拖着白明泽走到冉霁雪的床边,“这不是生病。”
白明泽看过的书不知几何,哪里不知道他娘这样的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可是他不想相信。
他的娘亲,是白水城的英雄,这一生与他爹一起,护佑着城中百姓。
哪怕她在他哥的事情上犯了错,哪怕她自大易怒的脾气遭人诟病。
可她依然是白水城无数人心目中的英雄。
这样的她,合该坐上神坛俯视众生,又怎么会和邪魔扯上关系!
白明洲抚了抚胸口,那里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知道这是白明泽心里传过来的痛,因为在自己身边被无限放大。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能分清,这样的痛苦难过,究竟是因为双生子的感应,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
就在这时,冉霁雪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一双眼睛仍是像冰雪一样的透彻冷酷。
很多时候,这冰雪都是化为利刃,除了白明泽,几乎所有人都有被她所割伤可能。
“你?还?敢回来。”
她的声音因为身体的缘故而变得虚弱,可说话时的气势却半点不减。
被她质问的白明洲有些想笑。
于是他就笑了。
“我?在这里睡了十六年,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这笑声却像是一瞬间惹怒了冉霁雪,她想大声的吼出来,向以往训斥他那样厉声大喝,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剧烈的咳喘了起来。
白明泽急忙上前替她拍着后背顺气。
这一动作让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她胸腹地方的黑雾比身上其他地方更严重。
那些鬼脸是心魔所引诱陷进去逃脱不了的灵魂。
如果他和桑眉出不去,也会变成这样的一张鬼脸,在心魔缠上下一个人之?时,成为迫害下一个的力量之一。
在看到冉霁雪模样的一瞬间,白明洲就明白了。
心魔是杀不死的。
它无孔不入且无处不生。
只要还?有人心存阴暗,只要这世界还?留有不平,心魔就永远也除不掉。
只不过在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前,它看不见?也摸不着。
或许只是一瞬间阴暗的念头,或许只是一刹那心中的嫉恨不平,亦或者是一念之间的做错的事情,都会成为心魔生长的宿体。
冉霁雪心中有恨,有怨,有不平。
年少相爱的恋人在自己怀孕的时候带回了另一个女人和孩子。
生下的孩子是传说中不祥的双胎。
一手?养大掌控在手中的儿子一个无能,一个桀骜。
于是本是沾染上的魔气,在白明洲斩杀心魔的一瞬间,在她的身上生出了新的心魔。
白明泽不知道白明洲愣着是在想什么?,在冉霁雪情绪稍稍平缓之?后,他小声说,“哥,你?别气娘了,她病了。”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白明洲恹恹的嗯了一声。
“我?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我要走了。”
白明泽愣住了,“你?要去哪里?”
白明洲笑了笑,“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我?要入赘到桑府了。”
白明泽猛然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应该过一段时间你就能收到我婚礼的请柬了。”
白明泽茫然又无措,喃喃念道,“怎么会这么?突然……”
“你?不能跟她在一起。”缓和过来的冉霁雪冷冷的看着他,用嘶哑的嗓音艰难却坚决的开口。
白明洲没有理她,仍是笑眯眯的对白明泽说这话。
被他拉着的白明泽心里惴惴的看了眼母亲,心不在焉的和他哥搭着话。
冉霁雪显然是第一次被白明洲无视,她茫然了一瞬,很快怒气在眼中勃发,她加重了语气,“……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白明泽顿时吓得噤声。
他不说话,白明洲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白明洲看着冉霁雪,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悲哀。
他问,“为什么??”
冉霁雪说:“她的体质不合适你?。”
白明洲:“这世间能够解决纯阴之体的方法并不只有一种。”
冉霁雪闭了闭眼,像是不欲与他多言,只冷漠的转过头,“无论如何,我?不同?意。”
白明洲的眼神冷了下来。
在白明泽以及平安喜乐震惊的眼神中,他在床边朝着冉霁雪跪了下去,“咚”的一声将膝骨重重碾在地面的声音响起。
白明洲低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生我?养我给了我?生命,可有在哪一瞬,把我?当做儿子来爱过?”
冉霁雪的额角抽搐了几下。
“若您对我?还?有那么几分情意在,这一辈子我?没有求过您一件事,可今天我想叫您一声娘,娘,我?爱她俞过生命,请您成全我。”
说完,他重重的磕了下去。
砰砰砰的三个响头下去。
冉霁雪只剩白骨的手?指刺破被褥,雪白的棉絮飘了出来。
过了很久,她才哑声开口,“她早晚会害死你?的。”
白明洲凝视着她,神色再认真不过,“哪怕如此,我?也要和她在一起。”
“哈哈哈哈……”低哑又绝望的笑声从冉霁雪口中溢出,她笑出了眼泪,又毫不在意的擦去,白骨手?掌在脸上擦出了血痕,她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白家竟还?能出一个情种。”
她说,“你?滚吧,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白明洲抿了抿唇,“您保重。”
“哥……”白明泽下意识的拉住了白明洲的袖口,只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真,他茫然又难过。
白明洲揉了揉他的头发,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
“我?会回来看你?的。”
走出密室,他望着明亮的天空,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他从来没有释然过。
当初他是第二?子。
古有传言,若有双子,第二子当为妖邪所化。
所以在入幻境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将?身份与白明泽对调。
只是想知道,他被放弃究竟是因为他,还?是他的身份。
如诅咒般的第二子。
然而他现在知道了。
哪怕他变成了哥哥,被放弃的那个人还是他。
不被所爱的那个人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