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敦下意识抬臂一挡,忘记了他与胤祚之间有窗户阻隔!
夜壶并没有砸中他,他却打到了窗户!
砰砰两下,他的手臂和夜壶同时砸中木窗,发出巨响,吵醒了一院子的下人。
剧烈的摇晃更让夜壶里的黄金液体四溅,骚臭味在窗纸四散,还有几滴从窗缝中撒在他脸上。
额尔敦自小锦衣玉食,从没被如此污秽直泼面门,骚臭味泼面而来时,他忍不住一声干呕。
这便给了胤祚空隙!
他猛地推开窗户,呵令道:“来人,快绑住他!”
院内本有守夜的太监,只是额尔敦武艺高强未被发现,此刻动静一大,他们立刻一拥而上,把额尔敦按倒在地并打晕了过去。
赵五全更是激动大喊:“刺客!内宫有刺客!”
“闭嘴!统统闭嘴!”胤祚发出与六岁孩童身躯完全不想称的怒吼,“要是把外人招来了,我把你们统统打出去!”
这时其他太监看清了地上晕倒人的面孔,“是庄王世子!”
“当然是庄王世子。”胤祚看见额尔敦已在地上没有反抗之力后,长舒一口气,“把他绑了,送我房间。”
赵五全不懂自家小主子的意思,“六阿哥,这,这世子爷再尊贵,也不能夜闯您的院子,这有违宫规。”
“你还知道他是庄王世子?”胤祚斜眼瞧他,用起系统里的清朝知识现学现卖,“他这种身份的伴读赶走一个还有第二个吗?你去给我找?看是能找来裕王家的还是简王家的?”
他嗤笑一声,嫌弃地闻闻手上的尿骚味,“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世子只是有点书房里的小矛盾而已,今夜好好掰扯清楚,实在不行打一架嘛。”
众人犹疑的目光在六阿哥和额尔敦之间来回徘徊。
六阿哥瘦小,额尔敦强壮,两人还差四岁,这打架谁输谁赢难道不是有必然的结果?
胤祚察觉了众人的心思,他义正严词地说:“所以让你们把他绑起来啊,把先发优势抹掉点。”
他抬脚进屋,刘嬷嬷端了水盆来要给他盥洗。
“别别别,我自己来。”比起被额尔敦怀疑闹鬼,胤祚更害怕这些嬷嬷太监对他动手动脚,“你们都下去吧,世子还要睡一会儿,我也需要。”
胤祚这般不让人贴身伺候已有多次,刘嬷嬷只当他长大了,于是便要退下。
但胤祚又叫住他们:“对了,你们再派两个人去敲宫门找御膳房,就说我要吃点心吃夜宵,鸡鸭鱼肉蜜饯糖果样样都要,说我不让吃就哭就闹就砸东西,要把动静闹大。”
刘嬷嬷点头,“小主子放心,奴才明白您的意思。”
她转身出去就要办,赵五全还在这番折腾中没有缓过来,他死死拽住刘嬷嬷的衣袖,问:“嬷嬷,您怎么不多问两句?六阿哥和世子这是闹哪一出呢?”
“你是不是傻?没听小主子说明白吗?”刘嬷嬷笑得骄傲,“我们阿哥还是懂事的,知道世子这个伴读地位高不易得,他现在这样是不想让世子因过被赶出宫。咱们现在去敲宫门演一场戏,把刚才闹的动静都盖过去,顺带小主子还能卖世子一个人情。”
她附在赵五全耳边说:“私闯宫禁最高是要罚夺爵的,八旗的主子爷们再尊贵体面,没了爵位便什么都不是了。铁帽子王数的出的就两只手,这要是被夺了,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赵五全惊喜,“竟是这样,我们小主子竟然能考虑的这么多!”
“宫里哪有傻孩子?六阿哥开窍,我们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说罢,刘嬷嬷兴奋地拉着赵五全,预备去演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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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祚靠着雄鹰,把刘嬷嬷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
胤祚微微摇头,“他们竟然把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
他不急不缓地用澡豆仔细清洁手掌的每寸皮肤,清宫的澡豆和星际的工业化清洁剂不一样,是用珍珠、玉屑、大豆、绿豆混合丁香、桃花、乳木香等十余种香料制成,其天然香气沁人心脾。
他洗完又闻了闻双手,发出由衷的感慨。
“真奢侈,真好闻。”
这么好的东西,容易让人留恋这地方。
雄鹰还在歪脑袋照光,但眼睛一直盯着被打昏的额尔敦,“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胤祚脸色冰冷,走近屋角的八宝阁,取下一只细颈青花瓷瓶。
他掂了掂瓷瓶,对现在的他有点重,但造型不错,细颈宽腰,适合打人。
雄鹰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杀他?”
“不,我想赌一把。”
胤祚坐到床头,将文明启迪三表现从数据库中调出,仔细端详了上面的每个字。
一、大部分人表现出否认及无视的状态;
二、极少部分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三、极少部分人做出癫狂的毁灭倾向。
康熙及宫中其他人都可以归为第一种,他们相信所谓的大师“批语”,不过就是给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台阶下。
但额尔敦不一样。
胤祚认真地说:“我赌额尔敦是第二种。表现出超乎寻常兴趣的那种人。”
“那他要不是呢?他要是第三种呢?醒过来对我们喊打喊杀呢?”雄鹰问。
胤祚小心地将细颈瓶放在枕头旁,果决地答:“那就直接打晕,等你充满电直接把他送走。”
雄鹰愣了愣,说:“6666,你刚说话的样子特像0002。”
在他们的星际探险队里,6666只负责做驾驶员,而0002却是队长也是杀手,探险队的赫赫战功都是0002真刀真枪血流成河杀出来的。
“质疑队长,理解队长,成为队长。”胤祚躺倒在枕头上,闭上双眼感慨,“都怪这狗清朝生存环境太恶劣。又没有弑杀的那位替我们捉刀。”
雄鹰悲悲戚戚地用翅膀捂住鸟嘴,“本系统还没有杀过人呢,竟然要在清朝破杀戒了。呜呜呜呜,我不干净了。”
胤祚将被子蒙过头,懒得和它再多说一句话。
***
额尔敦迷迷糊糊晕了许久,一环扣一环、一个接一个的梦境如潮水般袭击他。
他梦见自己在星空中飞,梦见自己喝下奇怪的水,梦见许多冰凉坚硬的铁块被戴在他头上。
但最后,这些都被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取代。
额尔敦猛地睁开眼。
一盘樱桃肉在他眼前一寸处晃荡,而举着的人是胤祚,他额头上的红痣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吃点吗?好香啊。”
额尔敦害怕,身体不停向后挣扎,但幅度有限。他嘴里被塞上了布条,手脚也被粗麻绳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
“他嘴给你堵上了,吃什么吃?”
额尔敦再次惊悚发现,六阿哥的那只鸟真的会说人话。
“你但凡是个人,就放下你的独食。”
胤祚坐在床头翘着二郎腿,风卷残云般享用着樱桃肉,吊儿郎当地拒绝:“不,我在额尔敦眼里又不是人,我是鬼。”
额尔敦停下挣扎,双眼一瞬不瞬停在对面的人身上。
“你有很多疑问,对吧?”胤祚吃掉了最后一块樱桃肉,“你没有真的相信我是鬼。如果你真觉得我是鬼,你会直接过来动手,而不是在外面偷看那么久。”
“给你个问话的机会。”他抽掉额尔敦嘴里的布条,用威胁的语气说,“别乱叫,乱叫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大股的新鲜空气涌入额尔敦的胸膛,他连吸了十多下,终于慢慢平复气息。
“六阿哥,你……”
胤祚不耐烦地说:“快点问。你机会不多。”
“你不是鬼吧?”额尔敦问。
胤祚摇摇头,手指指向他警告:“额尔敦,别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你要就问这个,直接死吧。按你们的话说叫……下地狱见阎王吧!”
额尔敦平素算得胆大,但面对这情形还是惊慌无措,他又深吸了十多口新鲜呼吸,脑中打十几遍草稿,才有胆子出声。
“世上本没有鬼,只是人看不懂很多事,便以为有鬼,我说的对吗?”
“咻——哈!”雄鹰在蜡烛旁鼓翅膀,“他真的有救诶!”
“不不不,你别说话!我害怕!我……求你求你……”额尔敦已经极力劝自己冷静,但一只鸟说人话太超他的承受范围。
胤祚:“鸟哥,静音。”
雄鹰“哒哒哒”原地转圈,背过身默默不快乐。
胤祚继续问:“你这话的依据是什么?什么鬼火、鬼屋、胸口碎大石,还有算命的,一句批语就能语言生死祸福。”
额尔敦想了想,答:“这些装神弄鬼的勾当我都清楚,鬼火是火石磨成粉弄的,鬼屋多半是屋内有老鼠或虫子,胸口嘴碎的大石都是打碎了再拼的。至于算命,我自己从小就被算过,庄周晓梦迷蝴蝶,额娘总以为是蝴蝶护我,其实根本不是。”
“前头的哥哥,有风寒走的,有天花走的,也有吃坏东西腹泻而死的。我能平安长大,无非是额娘总结了前头的教训,对我格外关照。我在家里天冷前早加衣,吃喝用度多小心。为了少生病,她还让师傅教我武艺,找郎中研究药膳。至于那天花,她更亲自去南堂的洋人师傅那儿试了种痘,让我有惊无险地度了过去。”
额尔敦面露伤寒,垂眸轻轻说:“额娘才是我的蝴蝶,老天爷没有翅膀。”
胤祚没和任何亲人相处过,他听完额尔敦的话反应很平淡,几乎没有任何心绪上的波动。
但重点他能抓到,“所以你明白,世上只有人为人力。”
“是,我能想明白。”额尔敦点头,但又眼神闪躲地瞟了眼角落的鸟说,“但六阿哥,没人能一下明白,太吓人了。”
胤祚笑笑,“你放心,对我来说,你们也吓人,我也没一下子想明白。”
想到刚来前几天的日子,胤祚就恨不得用青花瓷瓶给自己来一下。
“额尔敦,四哥说你聪明,你确实聪明。我判断不了你这些话是真心,还是不想死骗我的假意,但顷刻之间能说出来,你就证明了你的聪明。”
这是,雄鹰回头插嘴:“6666,我测了,他没说话。你快往下吧。”
“闭嘴啊死肥鸡!”胤祚翻了个白眼,他装逼装的正爽,却被鸟哥生生打断。
额尔敦试探地说:“六阿哥,您能给我个解释吗?我尽我所能来理解,不给您添麻烦。”
除了好奇,他还有惧怕。他余光处可以看到六阿哥床头横卧的青花瓷瓶,不用多想,肯定是用来随时打他的。
胤祚沉吟片刻,用最简单的语言说:“在你死后的几千年后,人类可以穿梭时空了。”
额尔敦瞳孔收缩,呼吸倏然一滞。
“还想继续听吗?”
胤祚将手挪到青花瓷瓶上,慢慢握紧了瓶颈。
作者有话要说:澡豆的方子来自千金翼方,有修改。
可以将文明启迪三表现理解为古人看待科学的态度,有超乎寻常兴趣的先驱者成为科学家,癫狂毁灭倾向的变成了迫害者,但大部分人的态度是麻木事不关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