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通天高墙,穿过榛莽密林,前往林外乘车。
姜妙戈解决了一大问题,虽然钱包瘪了,但心情却挺好,既然不赶时间,沿途看到招摇的野花,因本就生性|爱花,便时不时驻足观赏两眼、又或是嗅闻花香。
玄烬望着走在自己前面,活泼放松的女孩,若有所思。
若他有女孩方才所用的、威力巨大的法器,而他竟肯把此物交付给另一个人,若不是另有所图,那他对那人的信任该有多么深重?
他想象不出。
自那日潋滟河初见,女孩一跃入水,托着半块玉佩来到他面前起,她的所作所为,至少看起来都是为他好的。
他暂且没有看出女孩是否另有意图。
虽然他不曾真把她当成妹妹对待,但看起来,这女孩却像是真认他为兄长了。
“哥哥!”前方女孩忽然回身望来,她指着一丛白色小铃铛般的花,惊喜叫道:“这里竟然会有一丛铃兰花!快来看!”
她在现代开过花店,对各类鲜花价格都熟稔,包扎精美的一小束铃兰就作价千元,像婚礼上新娘手持捧花都要万元起步了。
而在此地,一大丛铃兰花就这样静静开在林间,若不是二人来此,恐怕无人知它盛开,也无人知它凋谢。
姜妙戈把圣母玛利亚与耶稣的故事,换了个说辞,对玄烬道:“传说从前有位女仙子,因为见她儿子受苦,忍不住流泪,泪水就化作了铃兰花。”
玄烬三岁就不信这等传说了,瞥了一眼女孩的笑脸,却也没有泼冷水,不露痕迹得探问道:“哪里听来的?莫不是从前道观里的女师父讲给你听的?”
姜妙戈眼珠一转,道:“记不清了。哥哥不觉得这花的来历很感人吗?”
玄烬忍了一忍,还是没法违心吐出“感人”二字。
姜妙戈看他神色便清楚,顺势握了他小臂,呜呜假哭道:“若是我成了仙子,看到哥哥在人间受苦,也会流泪的。到时候我的眼泪也会变成一种花……”
玄烬面上一僵,被她握住的手臂定格在半空中。
姜妙戈一撒手,大笑着转身跑了。
她完全是在逗乐。
玄烬望着前方嘻嘻哈哈跑远的女孩,只觉她仿佛是一团调皮的轻烟,忽然冒出来迷人的眼睛,等人伸手去捉的时候,她又消散了。
姜妙戈一边得意笑着往前跑,一边还回头看少年的反应,便顾不及脚下,被横伸的藤蔓绊了一脚,眼看就要摔倒。
玄烬看在眼中,在女孩栽倒的瞬间,道:“小心——”话音未落,就见女孩动作神速、伸臂搂住一颗杉木稳住了身形。
姜妙戈也是吃了一惊,好在身体素质拉满,只手心在杉木树皮上蹭破了点皮。
她皮实得笑着甩了甩手,不当回事儿得继续走路。
玄烬至此才察觉,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是提着心的。
少年慢吞吞走在后面,神色变化莫测——难道因为女孩的态度,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兄长角色?
两人回到红粉楼的时候,日未过正午。
而将军季白已经在雅间等候了。
姜妙戈正需要给钱包充血,便对玄烬道:“你先回房,我去见人。”
玄烬蹙眉,见她转身就要走、倒像是迫不及待,不知为何,一时立在楼梯下方,没有让出路来。
姜妙戈垂眸望着他,卖好笑道:“这不是要完成哥哥交给我的任务吗?”
她说的是此前玄烬要她笼络季白、姚紫之事。
玄烬抿唇,道:“我看你已经完成的很好了。”
那日他在雅间隔壁所见,这两位将军可是为她神魂颠倒,都愿意领兵追随。
姜妙戈笑道:“真的吗?”像是得了夸奖有些高兴,却又道:“那我还是得去见人呐。”
“为何?”玄烬淡声道:“纵然你今日拒绝见他,对方忠心想来也不会动摇。”
姜妙戈笑道:“我得赚黄金呀。”
玄烬想到那日寝宫所见,女孩搬空了雍池的金库。
他若有所思,轻声道:“依我所见,你不该缺钱才是。”
姜妙戈不知他为何忽然阻拦,难道是方才两人同行太投契了,现下自己突然离开,少年觉得落了单?
雅间的仆从远远走来,是种无言的催促。
姜妙戈想了想,在少年耳边低声道:“我需要黄金,才能换出打开通天高墙的机器。明白了吗?”
玄烬瞳孔微张,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姜妙戈见仆从已走过来,便直起身子,用哄孩子的口吻笑道:“你先回房跟妙歌玩着,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在少年肩膀上,安抚性得拍了两下。
玄烬:……
玄烬来到竹楼下,门前紫薇花树上挂着的鸟笼里,画眉鸟妙歌一见他便凶狠叫起来,边叫边用翅膀扑打着缺粮少水的两个小瓷杯。
玄烬站在鸟笼前,静静看它闹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一转身先往花圃去了。
鸟笼中妙歌的叫声顿时少了凶恶,多了哀婉。
玄烬走到花圃深处,从木杆上捡起淋雨后又晒干了的红斗笠来,目光扫过底下安然无恙的百合花,忽然莞尔,轻声道:“待来日孤复国雪耻,当记你首功。”
他进入竹屋前,走过鸟笼所在,想到女孩回来时多半会看到,到底耐着性子给那聒噪的公画眉添了粮水,甚至顺手把红斗笠给它盖在鸟笼顶遮阳。
公画眉妙歌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弄懵了,瞪着两只小黑豆眼,瞅着少年竟不敢乱叫了。
正是午膳时分,虽然姜妙戈不在,楼中仍是按照她今日来的要求,摆上了一桌山珍海味。
玄烬孤对满桌美食,轻轻转着手中茶盏,觉出房间里的岑寂来。
从前他习惯了一个人,因而总觉得女孩吵闹。
近日大约是习惯了女孩吵闹,反倒不习惯独处一室了。
自来红粉楼,每到用膳,总是有女孩相陪的。
她总是狼吞虎咽一番之后,就盯着他看,完全没有女孩该有的羞涩。
此时……
玄烬捏着骨瓷的茶盏,想到女孩正陪着将军季白、大约也正在说笑,忽然感到一阵心浮气躁,连口中的清茶也不再有回甘。
玄烬蹙眉,搁下茶盏,捏了捏眉心——他大约是被女孩扰得起了躁意。
他起身,转入内室,来到女孩不曾用过的书桌前,摊开笔墨。
写字静心,是他经年来的习惯。
一个“静”字才写了一半,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这断乎不是女孩回来了——她几时会敲门才进来。
玄烬手中不停,屏息不应,直到将这个“静”字沉沉写完,才开口缓缓道:“进来。”
来人乃是红粉楼的主人宋元澈。
“陛下,”宋元澈躬身进来,面上难掩担忧之色,“事情有变。臣今日得到消息,雍国黑狼部得知陛下将领兵南下,已星夜自极北之地赶来。”
玄烬眉宇间显出凝重之色来。
雍国的黑狼部,其实并不听令于皇帝雍池,他们所驱使的黑狼,乃是经过姜鬼法术改变过的,动作极快,能安然无恙从齐发万箭之中寻到空隙偷生,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黑狼只服从这支军队,这支军队又只服从于他们的首领——少年狼鑫。
而世人皆知,狼鑫只会听令于能打败他的人。
上一个打败他的人,便是妖后姜鬼。
宋元澈觑着废帝神色,轻声道:“狼鑫领兵前来,是要前去赴妖后召唤的。陛下若能打开高墙南下,狼鑫自然也能领兵跟随。届时妖后驱使狼鑫,与咱们为敌……”
雍池帐下二十四部大军,亦难敌黑狼军。
更何况还有妖后操纵玄国的兵力。
这一仗,毫无胜算。
宋元澈也觉棘手,叹道:“若是有人能如妖后一般,打败狼鑫,使他俯首称臣……”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便咽下了后面的话。
玄烬亦知黑狼部难缠,此时握环佩在手中摩挲,思量着道:“我知道了。”
待到宋元澈退下许久,玄烬一直立在窗前,思索破局之法,却见楼前河堤的垂柳间,一对璧人挽手款款走来。
男的古铜肤色、刀疤脸,正是将军季白;女孩长发飘飘、巧笑倩兮,不是姜妙戈又是哪个?
两人走到楼下时,女孩仰头望着青年,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对方垂眸看她、竟是挪不开视线。
玄烬眯了眯眼睛——为了……黄金么?
姜妙戈推门而入,就见少年又在窗前写字。她新入账了一笔不小的黄金,心情正好,笑道:“哥哥练字呐。”
玄烬笔尖一凝,却不理会她。
姜妙戈吐吐舌头,小声道:“这么专心?”她走到梳妆镜前,比量着自己的长发,闲聊般道:“哥哥听说黑狼部的事情了吗?”
玄烬本打算不理睬女孩,静气修心,听她提到黑狼部,却不能不理了,因淡声道:“黑狼部?”
姜妙戈倒是没在意,笑道:“对呀,季将军漏了口风,说要小心黑狼部。他们不听雍池的,也不听哥哥的,只听妖后姜鬼的,会是个大麻烦。”她忽然扭头,望着少年笑道:“若是我为哥哥解决了这大麻烦,哥哥要怎么谢我?”
玄烬一愣,搁下手中墨笔,望向女孩镜中面容,轻声道:“你有把握打败狼鑫?”
姜妙戈笑道:“哥哥亲眼所见,我既然能打开通天高墙,打败狼鑫也不是不可能呀。”她分析着从将军季白那里得来的消息,“我问过了,黑狼部虽然可怕,却也没有超出人的能力。他们只是能驱使黑狼,却并不会法术。既然是人,肉胎凡身,总是有弱点的。”
她与少年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姜妙戈又笑道:“我问的可仔细了,连狼鑫嗜饮美酒这样的个人喜好都问清楚了。季白将军说黑狼部后日便会抵达国都,我请他代为传话,邀狼鑫一战。据说狼鑫好战,从不会拒战的。届时只要我能打败狼鑫,便可为哥哥收黑狼部于囊中。为了完成哥哥的心愿,我可是竭尽所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