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珣抬眼看她,咔嚓一声,剑鞘合拢,“脚还疼么?”
衔池回头,像是有些讶异他还记得这回事儿,“多少还是疼,但好在你昨夜接住了我,没再伤到,应当就没什么大碍。”
他“嗯”了一声,看她如往常一般跪拜。
他早便发觉,她看起来虔诚,实则心不在焉。一边糊弄,一边还偏偏要拜。就算真有神佛,哪个会成全她?
宁珣轻笑了一声,衔池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当他心情好,借机装作随口问道:“你还要在这儿留几日?我过几日就要下山了。”
“比你早些,今夜就走。”
可不是得早,他是东宫,接连几天夜里都不在宫里待着算怎么回事?
可算是让她等到了。等他一走,她就开始找东西!
衔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将欣喜压在心底,面上反而露出两分错愕,“这么快?”
宁珣没接她的话,她心里正雀跃着,连带着看这天天跪的佛像都顺眼了不少。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神佛在上,过了今夜,只希望以后一面都不要相见——没成想他也在看她,她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他,便空白了一瞬。
那一瞬间,不知怎的,她心里竟极短暂地胀了一下。
她看向手中的护身符,突然记起在东宫的时候,她打着他的旗号去护国寺求护身符回来那次,他在她房里问她那句“护身符呢?”
上辈子,她没把护身符给他。
衔池摩挲了两下手中的护身符,叹了口气。算了,就给他一个吧。即便要扔要烧的,也随他好了。
他们都说,这护身符很灵验。
毕竟上一世,他的命途也不好。若能康健一生......想起东宫那场大火,她不自觉伸手,在胸前按了按。
像是被烟尘呛了满肺似的。
大不了这两天她再为池清萱重新求一个。
拿定主意,衔池收拢心神,拜了最后一次。
宁珣见她突然正色起来,拜得诚心诚意,刚有些诧然,便见她起身回头,将手中宝贝似的捧了好几天的护身符递到他眼前,认真看向他:“这个给你。”
她背对着灯烛,可眸中却有着细碎的光。
宁珣淡淡望着她手中的东西,不置可否。
衔池以为他是不信神佛,所以便不屑于这些东西,没来由地有些气恼,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他手里一塞,“随你怎么处置。”
把护身符塞给他,她径直朝外面走去。
外头树影沙沙作响。
直到远远走出一段距离,衔池才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离得太远,已经看不清。
衔池前脚刚走,青衡后脚便出现在庙中。
“殿下,可要属下追上去......”
宁珣的视线从外面收回来,神色依然很淡:“不必。”
一个舞女罢了,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留着也便留了。
若真能再碰上,那时再杀也不迟。
他低头,看了眼因着受伤还略有些不自然的左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护身符。
他明里暗里打压佛道数次,此时手里拿着这东西,未免不伦不类。
想到这儿,他抬手将护身符欺上烛火——衔池走时将门微微敞开了些,风倏地从中灌进来,烛火一跳,只舔上护身符一角,便被风吹熄下去。
罢了。
留着也便留了。
青衡见状,刚要说不如交给他去将这东西毁了,便见自家殿下将护身符收了起来。
他刚要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想必殿下是有别的打算。
衔池借着月光走回去。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脚步就慢下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宁珣。
遇见也便罢了,她又同他周旋了这么久,该找的东西没找,倒在他眼前给自己招了不少疑心。
好在他就要走了。
衔池抬手按了按额角,这几天太紧绷,又连着吹了几夜的风,受了寒,头隐隐作痛。
自己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池立诚性子谨慎,绝不会透露半点消息给她。她没能真正进入他们的世界,即便想去查,也毫无头绪。
这样下去,只会白白消磨时光,不会有任何进展。
即便她能靠折腾自己,一直拖着不去东宫献舞,可池家不会一直养一个废人,她倒是好说,那娘呢?
她这时候在京中认识的,除了池家人,也只沈澈——无论如何,她是不敢再有半分指望沈澈的了。
衔池心事重重走回自己借住的地方,轻手轻脚推开门。
榻上空空荡荡,只一床薄被堆在那儿。
衔池心里一惊,猛地扭头——本该躺在外间榻上的人影,此时正站在门后。明月没有点灯,见她进门,冷不丁唤了一声:“小姐这么晚是去了哪儿?”
衔池吓了一跳,仓促往后退了一步。
火石一擦,房里陡然亮起来。明月放下手中烛台,看了一眼她的腿。
衔池神色一变,低头咳嗽了几声,自然而然带了几分困倦道:“方才不知怎么醒过来,便翻来覆去再睡不着,胸口闷得慌,出去透了口气。没走远,又看你睡得正沉,就没叫你。”
明月一噎,话说到这儿,她信不信都不能再追问什么——再问下去,反倒还是她这个贴身丫鬟不够警醒,照顾不当了。
反正是在护国寺里头,天色这样晚,屋外也不会有什么人,又能出什么事儿呢。
明月心思一转,开口道:“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夜里外面总是冷的,小姐仔细别受了寒。小姐方才,应当只是在门前转了转吧?”
衔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诚恳点了点头,主动道:“外面太黑,我胆子小,没敢走远。这两日脚踝感觉好多了,就试着走了一段,我想着,多走动些,也能早点好起来。”
明月干笑了两声,“夜里出门总归不方便,往后小姐若是还睡不好,可以叫醒奴婢,有人陪着小姐,也好有个照应。”
衔池应了一声,径直回到榻上。明月吹熄了烛火,在外间窸窸窣窣躺下。
衔池抬眼看向她的方向,若有所思。
今夜的事儿算是揭了过去,但她的脚,也再装不了了。
第二日一早,明月醒过神来,思前想后仍是心里没底——小姐的脚伤拖了这么久,怎么一下子便好得这样彻底?
这里不好叫郎中,前前后后又只有她一个人照看着,若是小姐的脚在这儿落下病根,再跳不了舞,县主不会轻饶了她的。
她琢磨了一会儿,认定还是早回去请个郎中来看看比较放心,于是找了块空地,将带出来的信鸽放飞回去。以防鸽子半路被人抓到,她依着县主来之前的吩咐,只在鸽子右腿上系了一根红绳,除此外没带半句话。
红绳的意思是尽快来接她们回去。
衔池对此一无所知,早晨醒来,她便同往常一样在讲经堂抄诵经书。
抄到一半,她抬手揉了揉脑袋——今日昏昏沉沉的,还头痛得厉害。
身上的不适感在晌午过后愈发明显。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惹得人困顿得睁不开眼。她强撑着精神,一笔一划去抄经书,抄了两行,就不住地点头。
衔池半闭着眼又一次重重点了下头时,被一只手及时托住了下巴。她惺忪睁眼,看清来人时霎时便清醒了。
沈澈依然带着遮掩面容的帷帽,这时节上便穿了大氅,也不知是何时站在了她身侧,她竟然毫无察觉。
沈澈一手托着她的下巴,见她抬眼望过来,顺势便抬了抬手,她的下巴依然搭在他手掌,却是微微仰头看着他。
他动作与语气皆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这么困,就不抄了。”
衔池蓦地站起来,避开他手,动作干脆利落,接话的语气却柔着:“为清萱姐姐求护身符呢,怎么能半途而废?”
沈澈坦然收手,低头咳了几声,“你家里最不缺这些东西,不必这样辛劳。”
“他们的是他们的。”她话音一顿,转而问他:“不过,阿澈怎么过来了?”
眼前人听见“阿澈”这两个字时,眉宇都松快了些,“来接你回去。”
可她还没找到护国寺里的那样东西。别说找到,至今她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衔池迟疑了片刻:“是出什么事了么?倘若不急的话,我还想多留两日,这护身符还没求成......”
“你父亲想你了,念叨了两日,说祈福这几日也足够了,等不及要接你回去。”他嗓音温和,听起来倒像是真的一般。
过去十几年从没想过她,如今不过离开几日便说等不及要接她?
衔池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既然这样,我再留两日,求成护身符便走。”
“心意在便好,也不必拘泥于几日才能求成。”沈澈的语气始终温柔,可却多了两分不容置喙的决断,顿了顿又接了句:“你娘也很挂念你,护国寺这儿清净,你若是喜欢,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再来小住几日。”
沈澈提到她娘时,她倏而抬眼,定定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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