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神明

莎布和犹格走得自然,但医生直愣愣地在那儿站了好久,直到过分脆弱的脊背隐隐作痛,才让他瘫坐在了沙发上,颤抖的手摸索了几次,终于从口袋中杂物的最底层摸出一盒老旧的烟,点火的时候差点烫到了自己的手。

医生深吸了几口,呛得气管在抗议,但他需要这种过量的刺激。

过分劣质且浓重的烟味让他的助手来怒气冲冲地赶来,提醒他实验室不能抽烟,医生以前当然不会这种错误,但现在他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我得出去一趟。”

医生起身急匆匆走向门口,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助手追在他后面大喊了他:“去哪儿?实验室还需要你验收签字!”

“你替我签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韦斯特医生几乎是跑着来到了图书馆,即使是大草坪的恶臭气息也没能让他多绕那么几十米的路,曾经他因为那些不为常人所能理解的实验被禁止进入这个地方,但现在,他在得到实验室的同时也获得了校内公共资源的使用权。

守在门口的图书管理员还一直是那个如修女般一丝不苟的老女人,她守着一个老旧的时钟然后打铃提醒,几十年如一日。她轻易认出了医生,并且毫不吝啬自己嫌恶的目光,所有在这个学校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所耳闻,这个学生的罪恶研究。

但韦斯特医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也没空去理会老修女阴阳怪气的讽刺,他已经受够了和庸人无用的争辩,只有成果才会让他们闭嘴。

他径直走上了楼,很难想象是怎样亵渎且疯狂的心态,才会把正统神学和天体物理学的书本摆在面对面的几排书架上。而仅仅就在它们旁边,是整整半层楼的异端邪说,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来自其中让人毛骨悚然的不详气息,因为它们中的部分确实指导过一些惨绝人寰的事件,但最终被封存于此。

对大部分学生来说,借阅这类书籍是不被允许的,但越是不被允许的才越是让人为之着迷疯狂。他曾经大胆地阅读过其中的部分,并且能凭借所学的科学从多种角度指出这些学说的荒谬之处,也曾对那些被蒙蔽的愚昧抱之以不必要的同情,但他从来不相信有任何一种被描述的神灵能使他信服。

医生一直坚信于此,他不信奉任何虚无缥缈的存在,也不会畏惧无法触碰魂灵,唯有所见的才是真实。

后面是一扇没有推拉把手的门,毫无纹路和材质,也难分清开的那端和旋转的门轴,但医生闭眼向前,他像是浸入水中一样融入了墙壁。

这是不为人所知的异世界,无边无际且难以丈量的黑暗包裹着一切,不存在的四维空间概念,时间与空间在此恒定静止,仅有的炫光来自一个半透明小山一般庞然大物,它正处在沉睡之中,散漫覆盖它身躯眼睛全部处于闭合状态,强壮的腕触自然漂浮,但呼吸起伏间从身上一张裂口中喷射而出的气体正腐蚀着周身的黑暗。

没有名讳的伟大存在,却赐予了赫伯特·韦斯特,一个本会在普通医学领域碌碌无为的人,超越人类的智慧和毅力。在这种地方,疯子和天才的一线之隔都模糊不清,循规蹈矩的保守偏狭意味着裹足不前,而怪诞的奇想会成为宇宙的真理。

或许有远见且极富洞察力的师长说的并不错,来自他生理学父母的污秽血脉让他生来就有着成为邪祟教徒的本能,即使他已经远远逃离了那个被毁灭的渔村,但他的神依然找到了他。

“我再次向您祈愿——”

仅仅是几分钟后,守在图书馆大门口的老修女刚刚收拾好自己的桌面,正准备敲响铜钟,但此时她抬头正见到赫伯特·韦斯特从图书馆内大部走出,他面带明显且得意的微笑,甚至极其慷慨大方地对着老修女不给面子的臭脸给了个问安。

毫无回应给他,医生冷笑一声算是原谅了她的无礼,互相蔑视的错身而过后,他昂首阔步走向自己的实验室,好像一个背负荣耀的战士走向自己的战场,而且已经对嘉奖其准备已久。

老修女低声咒骂了一句:“那个混账一定是又在做那些肮脏的试验了,他真该和那些被利用的可怜小东西们一起去死。”

但老修女很快就回过了神,因为她差点错过了敲钟的点。

愿那个同意他进到密斯卡托尼克的糊涂蛋能早日意识到,他到底做了个多么罪恶的决定。

“你们聊得很不愉快。”

莎布对犹格的情绪一向敏锐,即使不能从他这张毫无变化的脸上看出任何与不悦相关的内容。

犹格否认了这一点,“只是单方面的。”

他不存在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变化,一向如此,而且除了莎布没有什么会让他觉得头疼。

“他是一个被误导的探索者,但缺点明显且为人所难以接受。”犹格如此形容韦斯特先生,在某种程度上和他有一定的因果,但他不会为此感到任何愧疚。

莎布原本以为他是来谈合理解约的,因为犹格并不喜欢那个医生,甚至可以说有略微的抵触。

但他只让莎布安心:“我不会干涉你在这方面的决定,也不介意作为中间人。如果你哪一天突然不喜欢那个实验了,你可以随时叫停他,以你的名义。”或者是以更粗暴但直接的方式,作为万类的母亲,为她代劳对于子嗣来说是一件极其荣幸的事情。

没有任何存在能拒绝莎布·尼古拉斯的请求,包括很早就被骗上贼船的犹格自己,与容貌或者是性格无关,毕竟他们彼此都称得上是恶劣,但强大是永恒的魅力。

“但他还有塞勒姆街的赞助。”

“他们不会想要忤逆你的。”

被莎布用本体亲自孕育的纳格和耶布,他们从来不违抗母亲的旨意,唯一麻烦的地方在于,他们不是那么愿意听父亲的话。

谈话间莎布已经落后了犹格好几步,但走在前面的人没有等她的意思,她只能追了上去:“那么现在你在带我去哪儿?”

他们正在沿着一条梧桐大道向校园的边界走去,向着一个莎布从来没有去过的方向,从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一直变成光秃秃的石子路,他们也许没有离开学校多远,但已经足够偏僻了。

“你很好奇我隐瞒了你什么,你很快就会看到。”

莎布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感受,但她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能跟着犹格走下去。但用不着莎布继续思考要走多远这个问题,犹格张开胳膊,她很自觉地让抱了上去。

她应该不至于因为败家被卖掉对吧?

从文明昌盛的市区到满是野蛮痕迹的荒郊野岭,当莎布被犹格叫醒的时候,入眼的是一副完全依靠人力,在整整一面数十米高的裸露山岩上雕刻的壁画,一群人正在地上虔诚跪拜并向着前方祈祷,祭祀的火堆石台上摆放着人形的祭品。

而他们所正跪拜的东西,恕她直言,那就是个毫无美感且丑陋扭曲肉球,还极其形象地描绘了些伸展出来的肢体。

“看到那个了吗?那个是你。”犹格说。